二舅妈给吓了一跳,她捂着嘴,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死丫头就不干正紧事。”
她想到了,这城里面抓反动派,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抓不尽,隐藏在暗处里面,前些日子,前街上面的邻居还被抓走了呢,说是□□。
二舅妈当时还撇嘴,都几十年的邻居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知根知底的人家,怎么就是□□了呢,真的是抬举人了。
现在她仔细一想想,觉得还真的是,其实□□离着她没那么遥远。
比如说菜市口那里时常枪毙砍头的,隔三差五就有□□,再有就是半夜三更抓人的,十有八九也是特务跟反动派,被日本人赶尽杀绝了一样的。
二舅妈时常在早上的时候收到报纸,不大的一张,她冬日里都是拿来当引火的,刚刚好,却不知道,这是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分发的,又是在多么艰苦的物资条件下印刷出来的。
二舅妈不说话,只是对着那祯禧看着更紧了一些,但凡是要出门的,能她自己跑的就自己跑了,那祯禧要自己去的,二舅妈就跟着一起去。
直到有一天早上,那祯禧要出门去了,她这里接收到了消息,日本人有大行动,她要把消息传递出去,消息就缝在草帽里面。
结果要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显怀了,二舅妈沉默着拦着她,把帽子拿过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你小时候不学女工,现在好了,缝个东西都不妥帖。”
她走到屋子里面,把里面的东西拆出来,然后重新把帽子拆开了,然后给放进去,这样即使有人拿到了帽子,也想不出来,里面会有东西。
“到哪里去吧,我去,你在家里。”
日本人丧心病狂,前两天在街上刺刀捅死了一个孕妇,惨绝人寰,二舅妈这些年来,觉得自己老婆子一个,从来不怕的。
但是儿媳妇跟那祯禧,她是不让出门的。
那祯禧不肯,“舅妈,这事儿,您办不了。”
二舅妈就讨厌这个,她向来是对那祯禧没个好脸色,“墨迹什么,我说行就行,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能干的了的,我也能干得了,别墨迹了。”
充分发挥了蛮不讲理的精神,二舅妈就要自己去,不然就不让出门,还要给你把东西一把火烧了。
那祯禧不得已,只得说明重要性,“舅妈,这比我的命还重要,它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千万不能在别人的手里,您懂我的意思吗?”
二舅妈极为不耐烦,觉得现在的小年轻,就是书看多了,瞧不起人,“老太太我心里有数的很,你吃了饭,院子里溜达一圈,谁来也不给开门,进去锁门吧。”
老太太穿着一身老式的洗的发白,带着一些补丁的旗装,头上一根银簪子,抄着手就走了,头也不回的。
到了下午就溜溜达达的回来了,进门口先去看了看儿媳妇,见在那里做饭很满意,又去看那祯禧,在那里伏案写东西,旁边有个小箱子,二舅妈看过,里面都是写的东西。
不由得撇嘴,“这又不是早先的时候,还能考个女状元,整日里那么辛苦做什么。”
“您回来了?跟我说一说,见到人了吗?”
老太太牙齿掉了好几个了,嘴巴瘪瘪的,听到了这话,不由得更瘪,“德行,老太太我办事,没有不靠谱的事儿,溜溜达达的就去了,下次还是我去。”
说着从怀里面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给那祯禧,“那人挑着担子的,非得给我一包蜜果子吃。”
那祯禧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看着二舅妈也觉得格外的可爱,“我不吃,舅妈您辛苦了,您好好歇歇脚,我给您倒茶喝。”
二舅妈摆摆手,“我有事儿呢,不喝了。”
走到厨房里面,给了贵儿媳妇,“老太太我凭本事赚回来的,你好好吃了,给我大孙子补补。”
贵儿媳妇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吓得只摆手,“您吃吧,您年纪大了——”
话没说话,得到了二舅妈一个白眼,“老太太我什么没吃过啊?不差你这点孝敬,可怜我孙子,什么都没捞着。”
贵儿媳妇人特别老实,自己不敢吃,她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糖,甜的都不见,这北平了,多少年不见这些东西了。
“嫂子,您就放心吃吧,二舅妈就是刀子嘴,心里面还是记挂你的呢,你吃了,她比自己吃了要高兴。”
贵儿媳妇这才吃了一块,甜的很,自己笑了笑,觉得这日子,到底是有奔头的。
回来跟富贵夸二舅妈呢,“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给了我一包蜜果子,一直让我吃呢。”
富贵听了笑,他有儿子了,家里还和睦,“你这些年,可算是熬出来了,受了她不少委屈。”
当儿子的说公道话,二舅妈这些年,多亏了是儿媳妇脾气好,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那祯禧一直满三月了,她才给上海去了电报。
当初她怀孕了,身体其实不是很好,来回的惊吓颠簸,不宜大喜大悲,要静养了,她保守起见,没对着家里人说。
不然的话,要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让大家都伤心,再一个,上海与北平之间,越来越乱,要是冯二爷知道了,少不了来一趟。
多亏了二舅妈,省心了不少,家里面伺候的好,什么都安排的妥当,到底是当家的太太,什么事儿都讲究,想的周全,贵儿媳妇这么多年都是伺候婆婆的,第一回被婆婆伺候,对着二舅妈的能力是另眼相看了不少呢。
原来不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关键时刻,很靠谱。
外面的事情,老太太也帮着那祯禧干了,不让出院子,就在家里面,她老太太多辛苦一些,每次出去,都有人给零嘴儿呢,她高兴的很。
刘小锅受到信了,不带停顿的拿给冯二爷,“北平来的。”
不一会儿,刘小锅就听到办公室里面,冯二爷笑得极为畅快。
门开了,看着刘小锅,“走,回家去。”
“二爷,您是什么喜事儿?有高兴的事儿,说出来,让我也沾沾喜气。”
冯二爷只是笑,抑制不住的嘴角上翘,很不正常,他不回答,问一句,“你儿子几岁了?”
“他啊,都四岁了,胖的跟猪一样,整日里不安生,多早晚气死我。”
刘小锅一说起来自己儿子,就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父子活生生的就是仇人一样的。
“活泼好,活泼一点好,男孩子就是这样的,我儿子大概也是淘气的很。”
刘小锅笑着没过脑子,接了一句,“小少爷一定——”
说到一半,面部表情从吃了屎变的很惊悚了,他从后视镜里面看二爷,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这么吓人呢,二爷哪里来的儿子啊?
冯二爷极为得意的看着他变换的表情,得意够了,才开口,“太太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哎呦,给您道喜了,二爷您大喜啊。”
这小嘴甜的,刘小锅那说话的水平,绝对是一流的,“二爷您这是有后了,您看看,这小少爷生出来,一定是聪颖多智,不知道怎么招人喜欢呢。”
二爷点点头,“会说话就多说点。”
等着老太太知道了,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人跟二爷两地分居,一时半会是不指望有孩子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结果万万没想到,已经三个月了,只含笑欣慰,觉得这是祖宗保佑,保佑子孙后代。
她是最高兴的,早些时候,三爷四爷都结婚了,两位太太都怀孕了,她不说什么,但是也盼着孙子的。
第144章 黎明
“把人接回来,我亲自照顾才好呢。”
老爷子看了二爷一眼,觉得这个法子不一定能行,上海不是什么好地方了,乱的很。
果真冯二爷等着老太太乐呵完了,“暂时不回来了,我打算去北平看一下她。”
老太太叹口气,也不去问为什么了,如果是能回来的,不用她开口,自然就早就回来了,何苦在外面受罪呢。
冯二爷先送着冯大爷上船,他看着自己的大哥,想说什么来着,到底是没说出来口。
男人,有些话,只留在心地里面,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口,不然不能称之为一个男人。
大家都知道,冯大爷此行一去,大概是轻易不回来了,在国外定居了。
船开的时候,冯二爷忍不住脚尖动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可是到底是没挥一下手。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冯大爷看着背后的海上华城渐渐的远去了,眼眶湿润,有些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
回不去的地方,才是故乡。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无法面对偌大的冯家,他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当丈夫的,不能为妻子担当,当儿子的,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他一辈子,只能是为了自己。
南下停靠的时候,他看着岸边的人在欢呼,报纸洒了一地,卖报的孩子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的。
岸上熙熙攘攘的,有的人排着队等着上船,有报纸传单飘到穿上来,在他的脚底下。
他下意识的一看,不由得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手都是抖着的。
等看清楚了,七尺男儿,不由得抱头痛哭。
是命,都是命啊。
日本人野心昭然,行事猖狂,已经让西方多个国家不满意了,随着美国人给他扔下来两颗□□,炸毁了日本的广岛跟长崎,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冯大爷放弃一切送寒秋到广岛去,一个美丽的宜居的,适合修养的小岛,谁又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这样的广岛,一瞬间成为了荒芜之地。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坏事干绝了,千方百计的,带着那么多钱,出卖了那么多姐妹给日本人,心心念念的到了广岛,却没有想到,美国人的□□,终结了她的一声。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岸上的人,我们的同胞们,疯了一样的狂欢。
船上的冯大爷,只觉得早换弄人,如果当时他足够勇敢,足够担当,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而不是逃避一般的,送着寒秋去了日本,偷偷摸摸的,原以为是为了她好,最后却是送了她的姓名,此生此世,再也不能相见。
那祯禧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北平城,大家都走到街上去了,整个沉默了八年的城市,整个被日本人□□了八年的城市,忽然就跟睡醒了一样的。
二舅妈乐呵呵的,挽着袖子,院子里结了新鲜的青瓜,她摘下来,在那里擦成了丝儿,“咱们啊,吃饺子。”
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都吃饺子,这小日本,多早晚就完蛋了。
“这美国人啊,可真的是解气,我就是纳闷了,既然都能把人给弄没了,怎么不多投放几个,直接炸平了呢?”
富贵嫂子笑着在那里和面,日本人非法侵占北平八年,没有一个人是觉得好的,罪行累累,这梁子结大了。
富贵也笑,“可不是,这多少年了,就盼着这一天呢,这小日本啊,趁早赶紧的滚出去了才好,再不要回来了。”
家家户户都是剁饺子馅儿的声音,没有白面的,就吃杂粮面儿。
那祯禧自己一边咬着饺子,喝了一大口醋,想着日本人现在是自顾不暇了,大家群起而攻之,只怕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的日子蹦跶了,多早晚给人家收拾了。
冯二爷也算是可以脱身了,他被日本人死死的咬着不放,一直想着挤兑冯二爷,吞下来江南地区的生丝生意。
现如今,日本本国需要大量部队,日本人不少士兵撤回到本土去了,但是依然不想放弃中国这一块大肥肉,死死的咬着,依靠着中国的特务汉奸魏伪军来统治中国。
同时,以更铁血的手段解决中国问题,撤退之前,关起来的我们的人,绝大多数都被迫害死了。
日本人撤退之前,需要消灭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