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摇手,回答“当然不对,你是大人,我们是小儿,动起手来,我们不一定打得过你,此其一;打死了人,便是死罪,我们还小,与你同命,诚然不值,此其二;你刚才的话,说过无凭无证,随风而散,你怎么能咬定我们谋逆造反,此其三。”
士子听毕一击掌,惊叹“聪明,你们小孩子家儿戏,没事儿,不过也要有度,还要堤防他人耳目知道不?”众小儿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他又说“你们听说沛丰的周氏书院吗?”
刘季忙回答“周氏书院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啊?知道又怎的?我们又上不起,他们要的俸禄又高。”
那士子复一拱手,道“我即是周氏书院之主,周市是也。
“啊,你是周市”刘季和大家不约而同地大喊“舂女雪夜救士子,就是你吧。”周市听了赧然道“这点事儿都传遍闾里,真是惭愧,我本是魏国士子,当年周游列国求仕,入楚,受困于沛丰,时遇大风雪,饿馁寒累,若不是敝内人费氏夜间舂米巧遇,以热米汤相救,我早作朽骨也,现在,我早忘了大梁乡音,是个实在的楚国人了。而且,我们育了两子,和你们也差不多大,一名周苛;一名周昌。闲话少说,现在我开了这家书院,我们宗儒,孔子仲尼公力举公学私开,有教无类,刘三,凭你的聪明,我让你去我们书院上学如何?”
刘季流盼,道“俺家人口多,没钱去,俺老子也不使俺去。”周市笑道“不要你钱,到年下还会与你馈赠回家,今日特来邀学,且和你爹说好了,你就回家预备去吧。”
刘季迟疑,道“有这等好事,你就让我们众兄弟都去了吧。”周氏看着大家摇头示否,刘季质问“你不是说有教无类吗?如何又不要大家伙?”周市回答“有教无类是指择其优者而教之。学有所成,周游列国,经济天下,可知这世上为何富贵者一而贫者百。”刘季等不耐烦听他布道,召唤樊哙等一众少年,呼哨而去。
刘季回家相告父母,乃知此事属实,那周市邀学也非虚辞,谁料刘季听了,反不高兴,讯问道“季上有两哥,下有一弟,使他们去好了,奈何赖我去?”母亲劝慰“这读书要料,你大哥粗夯,二哥虽是机灵睿智,可家里没有那么多俸米,弟年幼,还是你去最合适。”刘季还欲磨叽,他爹火了,道“若不是你那钱多的要别人花的不要脸的卢干爹从中作伐,老子会让你这亡赖去?什么读书要料?我怕说出来漏尿湿了裆儿,明日早起,我送你去那乡庠,唉······”
温王含始强忍,挥退儿子,见无小孩在,猛不丁回头一招母猿奋爪,将刘太平脖子挠个大斑马,大骂道“叹什么气?一口冷气三年穷,没出息的糙人,你有什么憋屈的?有本事休了我,老娘刚出门随便抓个比你响当当。”太平没了脾气,往血里忍。
次早,太平自负书笈,送刘季来到周氏书院,眼见得好一座书院,白墙青瓦,掩映于松槐丛中,门楼巍峨,进得院落,竹花婆娑,中庭供着仲尼之像,两厢陈列礼乐之器。
刘季甫到书院,见到干爹卢大赫赫车輦而来,呵斥旁人,独闯霸气,直达中庭,众绿叶拱衬的一个婉婉秀秀的少年,刘季认得是自己的同庚卢绾,冷哼一声,暗道“这哥儿也来同学,可是好了,别看你现在合作你爹神气,后头我不但有伴当,还有走卒了耶。早知道读书有偌大好地儿,我刘季早不在土街里厮混了。”
卢大见了刘家父子,也过来寒暄,刘家父子慌忙还礼,卢大对刘季可亲出格了,说了些学以致用,经纬天下的套话,早惊动了先生,那周市肃然迎来,对着卢大点头磕脑,晾着他人,太平一边暗暗嗟叹,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了。直等到卢家的事儿没话儿够了,周市犹自拘恭不已,再到最后,卢大对大家罗圈一揖“各忙”。周市远送三告别才回来,姗姗来迟去问刘家众等,道“列为辛苦,早回营生去吧,此间万事皆备,学生们只管上先生功课好了。”各家人陆续而散,刘太平惶恐赔着小心道“只是家境贫寒,上先生的花红面礼薄,甚是惭愧,更兼我儿顽劣出格,请······”周市不耐听他多言,挥手让退,太平唯唯诺诺,也顾不了刘季,头也不敢抬回了。
刘季等来行启蒙迪化的开学典礼,先拜孔丘,次拜院主周市,再拜六艺礼、乐、数、射诗各科的老师,众学生俱是禀告心志,无非是大人们早就让他们背诵好的台词,诸如笃学、明志、干仕、光宗、恩师之类,轮到刘季行礼时,只见他也依周礼稽首,一拜孔,二拜三拜院主先生······口中念念有词,正在祷告志向,只见一个小儿斜侧急急抢过来,一把揪住刘季的衣领,对着周市断喝一声:“阿爹,你不能收这竖子,教他不得。”周市大惊,整个礼堂俱是骇异,周市忙制止道“昌儿,你这是作甚?”
周昌气呼呼大声道“这竖子是坏人,方才叨叨,求孔夫子,求列位神庇佑,我刘季求得,读书巴不得老师死,牧牛但愿牛发瘟。他在诅咒你死啊,阿爹!”
大众听了大笑哄堂,一起注目刘季,谁知他竟然冷冷,不亢不卑地说“这书院可不地道,哪有先生使他儿子做学生内奸,窃听私窥,为人不齿。神明昭昭,我哪敢讲假话,心里这么想,只有这么说了,人各有志,你有你的好望,我有我的好愿。你骂我作甚?”
周市哭笑不得,一把拉开儿子周昌,道“没事儿,成礼吧。”
礼毕,周家父子转到后堂,周昌气呼呼不休,质问道“爹,你身为夫子,为什么甘心让人诅咒?还见了卢大富人,那一副嘴脸,你······”周市淡然笑笑,道“有道是,君子俾受责若如流,你懂什么?不怕阴心骂,只怕撞口话,撞口说坏的才灵。他是他卢干爹让来的,卢家股大才粗,得罪了他,我们书院都喝西北风啊,只要有卢家的投资,他刘季成龙成虫,天自演之,关我个屁事儿。唉,我周市,别小觑我,时未至耳,权下之耳。鲲龙不是池鱼,化鹏直上大天,哈哈哈······。”不再搭理周昌。
话说岁序轮转,又到岁尾,元日将近,节庆已起。这一日,周市收齐众学童俸资黍米。发放诸位师长之后,卢绾家因岁丰稔,门店才裕。上下大悦,特加赏周市份外,楚蚁鼻钱一千,秦内方外圆钱一千,金五两。且使家人送来巨多食盒,上下屉皆是荤素具备,牺牲太牢,美酒佳肴,这分明是让整个周氏书院特加一餐。这令周市好不高兴,使先生娘子亲自庖厨,哙切烹调,与诸位学童同聚,再来一次私宴。更兼此时朔风微定,彤云叆叇,自云缝中漏下雪霰儿来,初始零零星星,后则化为纷纷扬扬,好一场大雪,中庭更有一树早梅初花,夭夭灼灼,此时此景,周市好不高兴,雅兴大发,召诸学童于中庭,笑道“今日散学过年,本院主追加私宴,又适逢大雪祥瑞,我们这一年习诗、书、礼、乐、射,艺。我院长今日高兴,今朝好好聚聚,就姑且放一放谋略经纶,干仕理论,就论论诗雅颂风格图个乐呵。尔等先生娘子现在厨下,做些好吃的款待大家。”
众学童闻声道好,喝彩鼓掌,团于中庭,列几而坐,上面是炭火汤镬,俱是牛羊大肉,更有甜酒盅爵,周市令两个儿子周苛、周昌卷起窗屉,透着窗纱看雪赏景,道“赏雪之诗,我看还是卢绾公子先来吧。”
卢绾挠头半天,道“那好吧,雪兮雪兮天降,琼瑶无数太多,上有太仓难放,夫子,夫子,我没词儿了,你还是使我同年刘季来吧,他和他爹都善楚歌,有的是诗情才情。”
众人觑定刘季,刘季莞尔,道“我有好诗,这样口述可惜,夫子须与我素绢一匹,我昨夜就已经沐浴恭心,以备今日奉上,然后,吃肉三大块来培育诗情。可否?”
周市不悦,道“看看卢公子好诗,有富贵气象,你有什么不同?”刘季一脸正色,道“那你们就见不着好诗了,空负了这场好雪景致,好酒好宴,可惜可惜。”众学童听了窃窃私议,周市皱眉沉吟,让取了素绢,刘季乃挑了大肉三块,大快朵颐。周市只得随缘,叫“大家同乐。”
大家也不拘礼,痛快吃,淋漓喝,宴席差不多了,刘季也没写一个字,周市不禁揶揄“刘三,你的大才情也借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吟出来,怕是要撑出来了。”大家听了大笑。刘季使笔纵横舒展,须臾即成,双手奉上,道“老师的话真灵,我要出去如厕了。”大家又笑,刘季不顾,出后门踏雪自去。
刘季出了大门,见那大雪崩腾,厕所又远,心生怯畏,便一路选个碍眼的地儿小便,正在徘徊,忽然觉得眼角金光晃耀,心中骤然一惊,见一个顶金盔,贯金铠甲,执长剑的人转瞬就朝后园去了。刘季心里骇异,心里寻思,这周氏书院几时来的一个金甲武士?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好一幅凛凛雄躯,轩轩昂昂,不觉好奇心大起,尾随踏雪追寻过来,见那院子后门也是洞开,自言“莫不是进来盗贼了。”正在延颈瞭望,听到一个声音,有如洪钟大吕,朗朗道“来着岂用鼠探,大光明进来吧,去我庙里坐坐。”
刘季素来有敢心,一听有人相邀,自然乐意直入,猛抬头见一座庙宇。虽不大,却十分雅致,朱墙石牖,飞檐高喙,在松雪掩映中,恍如美图画中,门楣上有一大牌匾,用篆隶字体写着大魏信陵君祠,不禁失口惊呼“公是信陵君啊?今日我刘季是见着真身了,有幸,有幸!”
庙门洞开,信陵君端坐中堂,旁边伺立两人,一人钢肌铁骨,胡须如虬,手里拿着大锤,另一人则是皓首白髯,枯槁勃发,刘季立拜道“这一位想是力士朱亥,锤杀晋鄙;这一位那一定是义老候嬴。你们义举,窃虎符救赵存魏,天下坊间,有井水喝的地儿都美谈之,我刘季早就听说了。”
三人对视,谈笑风生,一起惊叹“好个小子,天悟地灵。”信陵君用手一圈,登时,一个大城池渐次显现,屋宇粼粼,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联袂。忽而黑云压城,列缺霹雳,天宇中有一天槎如巨星扶摇,信陵君问“刘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刘季摇头回答“此情景好生熟悉,好似我经历过一般,只是不知道此城是哪儿?”信陵君听了大笑道“此我魏国都城大梁,这情景你当然熟悉了,尔人之初,就此而来,可惜你未能生我大魏,此天数也,尔切记青壮到大梁来找我,我有教授与你,你我有缘未了。这一行定会成就亘古一草根,竟而开汉四百年。”朱亥道“托不肖子朱建。日后多照看些。”候嬴也道“记住,有一人来投尔,名候敞,我孙也。”
刘季一听懵然,道“信陵君名满天下,只是你们这些话我听不明白。”信陵君等三人鼓掌,信陵君到“你到时候去大梁访我信陵君,你自然就明白了,我们等着,书院里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速回吧。”三人将刘季一推,刘季腾空出了庙门,雪滑,摔了个屁股蹲儿,睁眼一看,却是百日一梦,身上也无积雪,再细看时,方才自己两道雪中足迹逶迤而来,至巨松之下,有一小瓮城戛然而止,何谓小瓮城?其实就是一个微型神庙,里面供着私人的心仪神圣,置之山野路侧,多是旁俗。
刘季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拜了几拜,祝祷“不知道是何神圣,点化我刘季去大梁城访信陵君,做个门客,好求仕路,今日虔诚拜拜,他日得势再来还愿。”频频回头而去。
刘季再回中庭,大家都埋怨去了解手不对,想是去远了,害得大家久候。刘季叹道“我方才是去后院解手,却遇上信陵君了。”周昌大怒,道“刘季,你又来胡诌,我看你是做梦了,什么信陵君?他是谁?”刘季拍额,道“我是做梦了。我也迷糊了。”众皆哗笑,刘季转而对周市道“夫子,我梦醒之后,看到你书院里后门松下供有小瓮城,像是那里面的神圣显圣,是否是你供的你故国的雄灵。”
周市一听,面色死灰,筷子失落于地,口吃道“黄口小儿,休得胡说,信陵君在大梁好好地,你梦见他?后面不要乱提小瓮城的事儿,更本就没有什么瓮城?想是大雪之中,你眼花了,或是野狐黄鼬之类戏尔,雪晴时,我自去安排,便是没事儿了。现在天时向晚,风雪愈霏,大家赶趁散学。”便与学童们话别,刘季和大家自散去。
周市见大家散去,吩咐儿子“我去书房静静,休得来干扰。”慌忙回房,掩上门扉,垂下窗屉,双手犹在颤抖,自言自语道“好个刘季,几乎坏我大事······唉,慌忙展开刘季的诗轴,低声道“且看是儿又有出什么惊人语,只写得一手奴隶人之书,连小篆都不用,不雅,不雅。”只见上面刘季用战国隶书,当时不登大雅之堂的字体写着“亿万白蜂闹苍穹,纷扬鳞甲战龙君,裁缝山河地理袄,为乾坤穿一色裙。”
这周市念一遍,瘪嘴不屑,又似乎无限可心,再念一遍,嗟叹好不俚俗,再念一遍,摇头叹息,下意识出了书房,踌躇来到庭院,颇费精神,自觉背后有人拍肩,并长吟道“学弟啊,好诗,看似拙而藏锋,有出头之气,你可是愈发锋芒矣。”
周市骇然一震,脑转看时,只见一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松肃层岩,竹挺月下,已然认得是自己的学兄,居鄛人,姓范名增,两人曾在鲁地孔林同窗,甚是友谊。谁曾想猛不丁在自家的书院里得见,又惊又喜道“哎呀,是范学兄,几时来的?也不提前告一声,我好去迎你。”
范增拱手回道“愚兄早到了,此去齐国临淄求仕途,日暮途远,不期遇上风雪,因念学弟在此教学,特来造访,早见过嫂夫人了,又见学弟中庭吟哦,不敢惊动,学弟刚才那诗······?”周市忙打断道“什么诗啊?下里巴人,乃是一个愚弟教下一个学童写的,分明是俚语,抬不出大门,让学兄见笑了。”范增听了颜色一庄,惊叹“这是学童之诗?不可思议,人看三岁而知老,蔷薇茅草之刺,出头时扎人,后来就会扎人,了不得,学弟能否让我见识一下此君?”周市道“好,好,学兄如此年轻,所知所阅,令兄佩服。你权且住下,明日雪霁,我带你去见见他。”于是,这二人,重又添酒回灯开宴,秉烛夜话。
次日,并无雪晴,依旧大雪纷扬,寒冰塞道,一大早,范增催起,周市因为应约,盛情难却,重裘去找刘季,心里窃怨范增痴憨,小题大做。行了数里,至刘季家时,叩门扉见了王含始,道“那痴儿绝早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几时回来。”范增惆怅良久,周市敷衍他道“学兄不如暂归舍下,我去觅他。”范增摇头道“人生有知遇,知遇须有缘,同行千里,无缘亦是陌路人,想我们此生是无缘了,增就此别过,只是有劳学弟风寒,甚是惭愧。”周市忙道“无妨。”两人惜别,各投风雪途中去。
话说范增去齐国都城临淄求仕途,并不可心,淹留日久,川资耗空,只得回乡。这日正在客舍打点行装之时,突然心生一念,久闻东岳岱宗,乃是齐鲁之准,渤海之滨的鼻子尖儿,
更有大祠名庙,摩岩石刻,幽谷深壑隐有高人方士,景慕日久,眼下即归故国荆楚,更不知何时再来。便一念之用,一个人向东去朝圣。
这一日,范增来到岱宗山中,从天梯意欲登顶,心情柳暗花明,特别的好,流连山花鸟语,纵情松下石上,不觉痴迷,等到回过神来,见那苍穹半月岭上,太白熠熠,顿时慌了,这可是上不巴村,下不着店。山径上已经没有人踪,宿鸟归飞,猿呼乌啼。他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在歧路上登上大石头瞭望,只见半山腰松林中隐隐一带红墙,心中窃喜好了,这有屋宇就有人,有人就好说了。立刻奋其余力,向红墙处赶过去。
范增好不容易到了松林,见一古祠,不大,甚是雅致精舍,月下松荫之中,金雕玉砌。并无灯火人迹,心里惶惶,远远就大叫“有人吗?过客过来投宿。”且行来到门前,连叫几声,也无应答。他等不及,一推门,大门竟然咿呀自开,也没有锁,也没有闩,如此情景,范增甚是狐疑。荒郊野岭,神祠数栋,门也未锁闩,这是为什么?自己万万造次不得,于是,在门廊下盘桓逡巡,不安不进去。不料此时两耳间陡然响起一阵兽鸣,心中震恐,来不及多想,一头抢了进去。
范增反手闩上门,见院内月色溶溶,拼目力勘察,见一庭庑,上有即案灯烛,拿出身上带的火石,打着火,点亮灯烛,看见其间甚是整洁,不像荒院废宅,心中纳罕,再看时,便秉烛进入正殿,上面供的是鸿灵老祖,神案上是水果馒头,摸摸馍馍,尚有余热,心中惊异。
及至看到食物。范增腹中如鼓响起,乃是饿了,增有的犹豫迟疑半响,终敌不过饥饿,伸手去拿果子馒头,刚想往嘴里塞,却被眼前的情境下吓得心胆俱裂,原来神案下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攥定他的手,一个声音发出“尔要干甚?想吃?经过我同意了吗?”
范增急忙挣脱,去觅身上利器,见神案下滚出一人来,站起,伸个补天懒腰,张口打了一个摇滚哈欠,道“睡个觉也不踏实。”范增惊问“你是谁?”
那人乱发蓬蓬,胡乱籫个柴籫子,呲牙道“这事儿该我问你,是你不请而入,反而反客为主。”范增一看,眼前这人也是我自己年龄相仿,虽然褦襶,难以掩盖书生模样,也如枯松挺拔,瘦骨鳞筋,甚是清奇,心中已安,拱手道“在下楚国居鄛人氏,姓范名增,山游向晚,不料擅闯你家,抱歉!”那书生抱拳作揖,道“还礼,还礼,我乃魏国陈留高阳人氏,郦食其是也,这不是我家,闻得齐国富强,特来临淄求仕途,唉······现在我也是和你一样,游山误入的。”他尚未说完,范增年轻气盛,被他同样的台词激怒,似乎对方在故意侮辱自己,已臻愠怒,道“既不是尔家,你假做个主人作甚?又不是吃你的,你来临淄求什么仕途?”食其怪笑回答“先入为主,说你怎的?”两个人口语不和,摆个斗鸡势正打嘴仗。
忽听得半空中,风雷隐隐,食其忙止范增道“今夕奇事多,晴空朗朗,又不是惊蛰季节,何处来的雷声?可疑可惑。”范增抢吃果子,塞了一嘴哼哼道“你横竖是吃饱了,管他作甚?打雷又怎的?”
可是,雷声渐近,回荡沟壑,而且有巨光自天际疾掠而来,骤然而至,照得大地纤毫毕见,瞬间即到神祠上空,绕而匝之,范增、食其两人大惊失色,夺门而出,本能的逃命而去。一直狂奔数百步,藏匿在草莽中,自以为安全了,才偷偷探头观察。便看到一串巨星袭来,愈来愈大,原来是一队天槎,自空中降下,落在神祠院内外。其时,光华上烛霄汉,看得范增的眼光发直,低声叫道“天槎回车,必有祥瑞降临。”
那些ufo着陆后,巨光乃息,门扉洞开,一队人影自高光中鱼贯而出,草莽中这两人见了此景,惊恐已极,唯恐被他们发现,是故动也不敢动,屏息观察。
须臾,ufo中一声异鸣,一奇异的灵兽下来,即见乘之的一人,一身素服,长髯寿眉。范郦二人心中惊叹,这不就是刚才神殿中那位鸿灵吗?”
只见鸿灵端踞,对所有随从的大众说“大众听真,知道为何今日为师的要领你们来到这岱宗极顶来吗?”
大众者,就是安其生、赤松子、鬼谷子、黄石公、沧海公和他们的童子夏黄、东园、角里、绮里季和许负十人,大家俱是摇头说“不知仙师圣意?”鸿蒙听了独笑,指定黄石公道“黄石,地上有一块石头,你俯身捡起来再扔出去。”黄石听了茫然,鸿蒙复肯定道“照做吧!”
黄石乃俯身捡起石头扔了出去,鸿蒙发问“大众,为什么石头能被扔出去呢?”大家疑惑,无一人敢回答,都在想,这事儿挺简单,只是这仙师问题肯定是有深意,故不敢擅自回答,过了良久,黄石才斗胆回道“仙师,是因为我扔石头时,在上面用了力,故石头飞了出去。”
鸿蒙颔首,道“善,力就用在被扔的石头上面,所以石头就被你扔掉了,但是,你们谁见过拿石头上的力?”鬼谷子道“力无形无质,怎么能见到呢?”鸿蒙摇头,道“错,力是有形有质,只是你们无法见到罢了,而我就能见到,它就是物质,暗物质。你们只能感知到力的存在,提水时肌肉紧张,被人推一把,你会踉跄。为师鸿蒙其实就是这种宇宙力,我的诸一切形都是无形,一切有形都是空,一切空反过来就是不空。方才黄石扔石头,力尽石头落,为师也会一样,今日已经到了尽头,要转化为其他的宇宙能了,到此岱宗极顶,毕理后事而来。”
大众听了大惊,继而悉放声大哭,道“仙人怎么也死?”鸿蒙挥动衣袂,道“宇宙生生不灭,永恒循环,知之你们就都会太上忘情了,休得悲戚,更不得啼哭。”大众听了立刻止住哭声,鸿蒙道“你们或长或短。从我昆仑山一场,为师今日转化,安排后事,东园等你们五个童儿,道术启蒙浅短,我已换了你们的记忆,昆仑山时空,你们仅仅作为一场大梦来留存。那就就此别过,醒来时你们都在自家里。不过,你们在昆仑山生命科学园这一段时间,为师不会浪费尔等生命,为师会让你们等读三年太学,日后可为国之博士、或为诸侯神算大师,去吧。”
鸿蒙话音一落,五个童子已知人生离别,各抱主人悲泣,又拜别鸿蒙,鸿蒙瞑目,挥动衣袂,五个童儿被奇力推入天槎,转瞬即逝,俄尔即回,完全脱离了时空限制。
鸿蒙有觑定眼前这五个人,道“尔等五人资质各异,绝对天赋异禀,乃是我调校人类基因的楷模,从我在昆仑山生命科学园校正人多年,今日大散,为师给你们三条路选择,其一为仙,将实体幻化成暗物质,为仙之后虽然也能幻化人形,其实是无质无量,这样可以日游四海,浪迹星际,洞察命轨等暗物质,不过,对人间一切无缘了,不能食人间烟火,不能穿人间华衣,不能结人间情缘等,你们谁乐意为仙啊?”黄石摇头,道“我向往人间无限美食未能尝。”沧海道“我尚有四海九州未能乐游,我不为仙。”鬼谷子道“愿为吕公望,为一国师,家里还有佳人妻子,大好儿女,天伦之乐不愿不受。”
鸿蒙无语,只是独笑,终了说“无人意在为仙?”只见安其慨然上前,道“安其愿,了结人间尘缘。”鸿蒙道“好了。”一抬衣袂,安其渐渐透明虚化,化为万亿星点,腾空而去。
鸿蒙这才觑定这是人说“尔四人既然爱恋红尘,为师就托以人间后事,为师今日转化他力,调教人类基因的使命已经完成,可是为师对人类有过,我把人类基因里的色、贪二码加的太多了,唉······我要回彼宇宙了,对此宇宙就是一个无字,不会保佑、不会显圣、自然不能当人间之神,日后你们谁拿我鸿蒙下车的地儿一个庙,睡觉的地儿一个祠,泄露天机,自然会有责罚。此非神罚你,而是你自个拿头撞墙,头自然会坏,这不干神的事儿。”说着,一摆衣袂,一声列缺响亮,整个鸿灵祠连根拔起,升到半空,须臾,簌簌物化为尘土。堕落于岱宗顶上,归于虚无。
五人惊骇,伏地不起,鸿蒙大笑道“你们也看到了,我自将我的神祠毁灭,为岱宗极顶增高一厘,勿拜我矣。赤松子留下,其余走了。”黄石、鬼谷、沧海一听再拜倒于地,纷纷流涕呜咽,鸿蒙瞑目,道“为人,须步步实地地走回去,还想飞升吗?你们以为自己是飞鸟啊,走了!”黄石、沧海、鬼谷三人受命无奈,行毕大礼,即刻四散下山。
鸿蒙觑定赤松子道“知道为什么独独留你,因你学仙有过,私放超炫投生,故不得为仙,亦不得为人,你只能无欲无后,守道为士,谓之出家人,你去吧。”赤松子跪地道谢,转身自去。
鸿蒙终言,渐渐形骸变淡,至于空明。草莽中范、郦两人目睹异变,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至此匆匆起身亡命,不了当头天音响起“草丛中的二位,既然相逢,便是有缘,有缘者有份,我这里有《帝师经略》一书,尔二人拿去谙习,可以扶天下,为帝王师,不过,你们两人一定要速读,三年后,此书就会物化为乌有,不再现于人间,此天机尔二人不得泄露,否则必遭横死无终。”此天音一落,就在原鸿灵祠地础之上,金光炫目,出现了一轴缥缃帛书,天音又道“尔二人来拿去吧,大散了终,去来来去······天音渐远,终于寂寂。
范、郦二人小心翼翼的出来,靠近天书,见那帛书上用篆隶书写帝师经略,便各虔诚绕拜,末了,范增伸手就要去那,却被食其一把挡回,厉声道“大仙说给你了吗?
增回敬道“也没说给你啊?凭什么不给我拿?”食其冷笑,朝天一作揖祝祷“我二人今日岱宗极顶同遇真人,是有缘,然而不能分为阴阳,非男女两性别······”增冷笑接口道“故不能为夫妇同房。”
“他学于曲阜孔林,我学于即墨盖公······”
增又接口道“我宗儒学,他宗黄老;我孔门,他盖门,故也作不了同窗。”
“我魏国陈留高阳吃馍,他荆楚居鄛吃鱼吃米······”
“故也算不得同乡。”
“一言不合,待怎样?”
“抢······!”
两人同时掳掠经书,纠缠在一起,厮打争夺,弄得尘土飞扬,忽听得一声裂帛响亮,一轴天书从中撕裂,范、郦各得一半,范得上半部,郦得下半部,郦食其哈哈大笑,道“这下好了,天书撕开了,一人一半公平。说说,日后我们发达了,再见面会怎样?”范增喘气如牛,大笑道“今日邂逅,也算有缘,日后相见,也不会是陌路人,可以问个寒暄,赠个衣裳,只有一件,天无二日,地无二天子,天子无二师,你我二人即是各为其主,莫怪莫怪,难免血光。”
“屁!”
“呸!”
这二人各啐对方一口,长身一揖到底,分道扬镳而去。
待到人散后,月如水,一人陡然现身山林之间,叹道“可惜一本天书,贪心世上之人,你们争来争去,破了天书,只怕是你们的人生后如此书,得上半部的,有始无终;得下半部的,无始有终,天也,人乎?”但不知此人是谁?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回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