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人在家里抱孩子,却没有放松对恩科的关注,一出榜便有人把名单送来,上面并没有高博通的名字。他诗赋一般,没考进士科,考的是明经,但是,明经的取中榜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他落榜了。
“高郎未曾上榜。”
这榜单是张昌宗与刘婴一起在书房看的,刘婴知道他关注高博通,看了榜单后开口。张昌宗点点头,面上不仅没有遗憾之色,反而有些踌躇。
刘婴微微一笑:“明公所虑者……不若让属下猜测一二?”
张昌宗看他一眼,笑着点头:“行啊,儒孙猜猜看。”
刘婴道:“明公对是否起用高郎有些犹豫。”
张昌宗叹了口气,点头:“恭喜儒孙猜对了,但是没奖。”
刘婴笑了一下,奖不奖什么的,根本不在意。张昌宗又是一叹,道:“高博通这个人,能于举子中组织文会,野心有,人情练达有,能力也有,但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正是我心里犹豫之处。”
“明公此话怎讲?”
张昌宗道:“他给出的主意,一个正,一个险,全无转圜圆融之处,就怕他这人做事好走极端。”
刘婴皱起眉头,面露思索之色,道:“明公言之有理,可是,观此人交际行事,又非那等莽撞不通俗事之人……”
“对啊,以他的出身,能在京中科举之时,组织起文会,显然交际能力不差,人情世故也是懂的,是个有成算的人。我给他一次投卷的机会,他不想着写经义策论,直接给我扔了那么一份上书来,出头之心太切。”
出头之心太切,说白了就是功利心太重。上进心跟野心有时候可以等同,但功利心跟野心却不等同。功利心重的人,首重利益得失,有一天,如果有人比你能给他的利益多,说不定立马就转投他人了。
刘婴也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张昌宗的意思,但他作为下属,于这件事上却不好多言,遂安静地坐着,等张昌宗自己做决定。张昌宗沉默片刻,交代小厮:“跟门房说一声,若是高博通来访便把人领进来。”
“喏。”
不再说高博通的事情,张昌宗又看了一遍榜单,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把名字圈出来,问:“对他们的安排,儒孙可有什么章程?”
这几年,不止张家子弟,还有他的手下里,只要有合适的人,都会选出来参加科举,今年多了刘婴的师侄们,都上榜了。
刘婴道:“按照往年的规矩就行,只是,中枢我们还是缺人,若能调几位郎君回京任职,则声势大为不同,眼下公主已在朝中立住,恰是时机。”
张昌宗沉默了一下,道:“儒孙之意,我尽知的,只是,有我在此就够了。”
刘婴严正道:“明公,此一时彼一时,公主在朝中看似门人遍布,然不过是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可言,公主之患,只有一个,那便是手中没有足够的可信之人。”
刘婴才是真正看出问题根本,又给出解决办法的人。太平公主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她本人沾不到实权,她是个女的,就算位列朝堂参政,可是,朝廷实权的部门三省六部,她一个都插不上手,没有任何真正的领导权,朝廷的实权部门,会听李旦的,会听太子的,不见得会听太平公主的。
张昌宗和刘婴都知道,能真正掌控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太平公主看着权势滔天,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李旦的宠信上的,只要李旦一有什么转变,太平公主看着滔天的权势立马就会消散,看着滔天的权势立即烟消云散,根基太薄弱。
也所以,在原来的历史上,李隆基啥都不需要干,只需要把太平公主围杀了,所谓的公主党便烟消云散,不足为虑了。
张昌宗和刘婴都看出了问题,这些年,也一直在做夯实自身基础的事情,只要夯实了张昌宗的基础,张昌宗站在太平公主背后就是倚仗。太平公主没有的,缺少的,张昌宗有,张昌宗愿意给她。
采纳高博通官制改革的建议,是为了增添太平公主的政治资本,让满朝文武,让天下都知道,她并非只会弄权不懂政务的人,与先前被歼灭的韦后、安乐之流是大不相同的,她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
至于刘婴建议调兄长们入京任职——
亲兄弟,若是他有什么,兄长侄儿们自然无法豁免,但是,在外头的话,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些,在京城里,他也没把握能护着兄长们的周全。
张昌宗道:“眼下的情势,尚未到需要我兄长们进京的时候。”
罢了!
刘婴幽幽叹了口气,他这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义,但是,他恰恰就是看中明公的人品,否则也不会来投他,左右现在看着还有时间,未雨绸缪的事情,也在做了,遂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如何安排今年考上的这几人的职位来:“依属下之间,今年考中的这几人,可以放到汀州去,安排一下,到临近水道的县去,如此,从长江水路走,江州、洪州、汀州、泉州、广州便可连与岛上连成一线,船队也好进出,人手也好调配,明公筹谋多年的内陆航线便可粗略成型。”
这些年,张昌宗和薛崇秀都放了不少人出去,经营产业的有,读书习武的也有,读的好的,参加科举;武略学得好的,就参加武举。这些年,出了不少人才,而这些人才,经过这么多年的运作,都集中在长江中下游一代的州县做官。
长江中下游一带,在唐之时,并不是什么经济中心,也不是什么繁荣发达的地方,现在的发达地区是长江以北,黄河两岸,以长安为中心。长江中下游一带,只是荒僻之地。
张家虽然人丁旺盛,但是,底蕴太薄,可用的人才太少,就算把西府的人用上,也是嫌不足的。跟闻名天下的五姓七家是不能比的,在五姓七家里,同期为官的族人,鼎盛时期可以有数十位,就算稍微没落的时期,也有数人,同族的堂兄弟、亲兄弟同朝为官的更是比比皆是。
张家跟这些家族比不了,张昌宗只能从门生里发展,有培养出来的,就花费时间,精心安排,运作这么多年,总算略有成效。这些,才是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