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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牙郎的话,抬眼望去,就见院子里二十个少女规规矩矩站成了两排,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却是站在最后头一个身量稍高的少女,她面容清秀,身上穿着跟其他少女一样的陈旧衣裳,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拘谨畏缩,反倒腰杆笔直,落落大方。
    林善舞问牙郎:“那个叫什么名字?”
    牙郎殷勤道:“少奶奶您眼光真好,这丫头叫小月,今年十六岁,还会做胭脂呢!”
    林善舞闻言微顿,“做胭脂?”
    牙郎点头说道:“这丫头家里原先是开铺子卖胭脂的,可惜命不好,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能自卖自身送父母下葬。”牙郎说着叹了口气,“孝顺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这丫头性子倔,从前有几个看中她手艺的雇主将人买回去,都是用不了两个月又卖出来。虽说会做胭脂,但做的都是成色不好的劣等胭脂,能买得起丫头的人家也不需赚这些个钱。”
    虽说牙郎说了这番话,但林善舞看了一圈,还是中意小月,毕竟她原本就是想找个帮她做胭脂的丫头,若是那丫头原本就有些基础,就更好办了。
    她问道:“你说这丫头性子倔,是怎么个倔法。”
    傅家是乐平县首富,牙郎还是很愿意跟傅家做生意的,不敢隐瞒也不愿夸大,当下就道:“就是不肯给主人家端水洗脚伺候出恭,也不愿意做通房,打骂都无用,更不愿意巴结奉承。少奶奶您说这样的丫头买回去不是给自个儿添堵吗?”
    林善舞颔首道:“就要这个了。”
    牙郎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就成了。
    交了钱后,林善舞就直接带着小月走,而阿下则跟着牙郎上衙门改换小月的身契。
    林善舞一边走一边同小月说话,这丫头倒也有问必答,只是话不多,若是林善舞不说话,她能跟一路不吭声。
    两人走出巷子,就见马车停在茶楼前,傅家宝却不见人影。
    林善舞问了一句,那茶楼伙计说傅少爷已经走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林善舞微微皱眉,离开傅家之前说好了只是出来散散心,很快就回去继续读书,傅家宝这是又去了哪里。
    傅家宝去了哪里?
    他坐在珍宝阁里,来取早就定好的首饰。
    当从掌柜手里接过那个有些沉的匣子时,傅家宝兴奋地想:过两日就是娘子生辰了,到时候她瞧见我送的东西一定会高兴。
    为了这份惊喜,等到他抱着匣子回到茶楼附近时,无论林善舞怎么问,他始终闭嘴不言死守秘密,终于等到了娘子生辰这一日。
    一大早,傅家宝就起身梳洗干净,然后将匣子放到了娘子跟前。
    林善舞见那匣子上很显眼的珍宝阁标志,就知道是首饰了,只是看傅家宝兴奋的样子,似乎不是寻常的首饰。
    林善舞不可抑制地起了几分好奇心,难道傅家宝还真偷偷攒到钱买了价值连城的东西?
    她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摆着:拳头大的流星锤发簪、杀猪刀一般的耳坠、两头雕刻着狰狞兽头的梳子、穿了无数袖珍兵器的项链、还有明显是由两把小剑扭到一起拼成的镯子,以及一支看起来像发钗的方天画戟。
    还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皆有。
    林善舞沉默了。
    傅家宝还兴奋地看着她,“娘子,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你高不高兴?”
    林善舞随手拿起那个流星锤簪子,面无表情道:“很高兴,高兴得想捶你一顿。”
    第52章
    八月初十,是林善舞的生日,只是她没想到林大姑娘的生日竟然也在同一天,容貌相同、名姓相同,就连生日也一模一样,这就有点微妙了,再加上刚刚穿书时回荡在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林善舞一时不免想多了些。
    只是就连这么一点纷杂的思绪,都被傅家宝给搅得烟消云散。
    她提起那个流星锤簪子就是往傅家宝身上锤,一边锤一边道:“你是猪吗?谁告诉你我喜欢这些了?”
    傅家宝意思意思躲闪一番,因为他知道娘子此时没有真要打他的意思。果然,即便被打中了也半点都不疼。哎,娘子还是心疼他呀!
    他任娘子拿着那支流星锤簪子砸在他身上,说道:“那我前头送的那些首饰你都不喜欢,我就以为你喜欢兵器。”
    林善舞:我一点也不喜欢谢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你买这一匣子花了多少钱?”
    傅家宝觉得说实话可能会被打,但对着娘子清凌凌的双目,还是如实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林善舞眉心一跳,她那铺子一个月的盈利也不到五十两,而傅家宝,为了买这种不能戴出去的稀奇古怪的首饰,就花了五十两!
    她差点伸手去拿擀面杖,但是下一瞬,又想起了当初傅家宝在垃圾堆里翻找草鞋的情景。心道:虽说东西不好看,但到底是一片心意。
    她缓和了脸色,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傅家宝小心地瞅她的脸色,见她确实不生气了,大大松了口气,道:“我把扇子上那块玉给卖了。”
    林善舞:……
    那块玉她见过,是上好的白玉,雕工也属一流。傅老爷才给他赎回来没多久,结果就为了给她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卖了那样一块好玉?
    林善舞一时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傅家宝,身量高,就是瘦,眼神明亮干净,满是少年意气。
    她忽然就笑出声来,本就清丽的面庞因着这个笑容更添几分明艳,看得傅家宝一愣一愣的。
    林善舞拉着傅家宝在桌前坐下,才道:“日后你不要再买这种东西了,我不喜欢。也别买其他首饰,你看见我戴了吗?”
    “喔。”傅家宝点头,只是心里还有些失落,任谁发现精心准备了很久、满以为可以打动对方的礼物不受喜欢,都会生出几分落寞。
    林善舞见到他这副模样,难得有些心软,她牵住傅家宝的手,在对方惊讶的视线中说道:“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为我庆生了,谢谢你。”
    傅家宝那阵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反握住娘子的手说道:“娘子何必谢?我是你夫君,本来就该为你庆生。”
    林善舞看他笑得眼神明亮的模样,原本还有些动容,但是下一刻,她就发觉傅家宝在她手上不住摩挲。
    她微微沉了脸,“你做什么?”
    傅家宝一边摸一边道:“娘子你的手好滑好软。”
    林善舞:“你不怕我打你吗?”
    傅家宝摇头,模样要多欠扁有多欠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善舞:……
    她抬起了擀面杖。
    见状,傅家宝嗖的一声蹿到了门外。
    这些日子他天天跟着林善舞扎马步练拳脚,速度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眼力劲儿也一日强过一日,一见娘子是真要打他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东院里此时没有下人,林善舞几步追出去,就见傅家宝躲到了大厅里,正抱着一根柱子朝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林善舞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拿着擀面杖往前走了几步。
    傅家宝见状立刻跳出大厅,看样子是要躲到书房去。但或许是因为他方才太得意遭了报应,竟然左脚绊到右脚摔到了地上。
    那一下摔得又蠢又结实,林善舞站在旁边看着,也实在没算到傅家宝自己能把自己给绊倒了,当下没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
    傅家宝本来正懊悔,听到笑声微微一愣,然后就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林善舞笑。
    过了一会儿,林善舞笑够了,那股想要打傅家宝的气儿也消了,就转身回屋子了。
    傅家宝则自己爬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林善舞虽说不喜欢那些武器首饰,但毕竟是傅家宝送她的生日礼物,还是好好收起来,放进了箱笼里。
    她走出屋子,院子里已经没有傅家宝的身影,她朝书房一看,果然见到傅家宝在里头看书,他表情严肃又带着点苦闷,显然不是在看杂书。
    林善舞放心了些,便走出东院,让人唤了小月过来。
    自从那日买下小月后,林善舞便没怎么管她,而是让她跟阿红她们住在一处,方便她熟悉环境和傅家的规矩。
    这会儿林善舞传唤,小月就低眉顺眼地过来了,她身量高,模样也秀气,就是实在不爱说话,林善舞反正又不用她去看店,也没介意这点,而是带着她去了厢房,提起一篮子今早才让人采摘的鲜花,让她分辨。
    闻言,小月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主人家传唤她竟然是为了这个,但也规规矩矩开始分辨花草。
    林善舞听完没说什么,而是一指厢房里的材料,让她可以随意挑拣材料,只要能做出胭脂即可。
    听了这话,小月只点点头,便利索地行动起来,兴许是因为从前买过她的人家也让她做过胭脂,她对此并不意外。
    林善舞就在旁边看着她。小月的动作十分娴熟,从前应该是做惯了的,她在篮子里挑拣了一番,选出颜色最相近的红花,然后摘下花瓣洗净,便放入石臼中捣碎……
    林善舞看着她的每一个步骤,摇了摇头,那牙郎说得果然没错,小月的确会做胭脂,但按她这种方法做出来的胭脂,只能是市面上七八文一盒的那种,穷苦人家买不起,稍稍宽裕些的人家又看不上,实在是鸡肋。
    她开口道:“好了,停吧!你随我来。”
    小月有些茫然地放下石臼,跟着她出去。两人走到卧房前时,林善舞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可识字?”
    小月点头,“略识得几个。”
    林善舞松了口气。她让小月在外间等着,自己则入了内间,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取出两盒胭脂以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那里头正写着她第一批胭脂的制作方法。
    她先是给小月看了看她做出的胭脂,在对方目露惊艳后,才将配方交给她。
    小月接过去看了一眼,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不由吃惊地抬头看向少奶奶。
    林善舞道:“你没看错,我开了间胭脂铺子,这便是我店里第一种和第二种胭脂的配方,你好好学,不懂就来问我,若是学得好,将来我还能教给你更多。”
    小月却连连推拒,“这不行,少奶奶,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给我?我……我受不起。”
    林善舞摇头,“给你就收着,我买你来是为了让你给我做胭脂挣钱的,不是要你感激涕零。你留在傅家学三年,若是三年内,你能一直给店里供货,三年后我就还你自由身,你可以带着这手艺离开傅家,但是不能留在平州府内。”
    少奶奶将这胭脂的配方和做法交给她,已经叫小月很是惊讶了,听到后头还她自由身,还允许她带着手艺离开,小月已是不觉红了眼眶,自从家里出了变故,还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她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少奶奶的感激,只得跪下来,想要给少奶奶磕几个头。
    却被林善舞抬手拦下,她垂眼看着面前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摇头道:“不必,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不值得你磕头跪谢,今后只要你好好做胭脂,多帮我的忙,就算还了这恩情了。”
    听得此言,小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少奶奶大恩,小月一辈子都不会忘。”
    要给店里供应三年的胭脂又如何,离开后再也不能留在平州府又如何?在这个世上,一门能够挣钱的手艺人人都抢着要,想学到手艺得四处托人找关系,送过礼、举行正式拜师仪式后,还得当学徒勤勤恳恳给师父干好几年活,且不能要一分钱,才有可能学到手艺,而学成之后,又必须永远离开这片地界,否则就是跟师父抢生意,是大逆不道,钱赚得再多,大家也看不起这个人。
    在小月心里,交给她配方的少奶奶已经是她的师父了,可是她又担心少奶奶不愿收她为徒,因此只将这个想法压下,只是心里,已经开始用“师父”称呼林善舞。
    林善舞扶着小月起来,就让她带着配方和厢房里需要的材料回去练习,随即便打算去花田看看。
    只是还没走出东院大门,又想起来有东西没带,转身准备折返。
    却在这时,傅家宝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便左脚绊了下右脚,把自己给摔倒了。
    见状,林善舞嘴角忍不住上扬,下一刻却立刻压回去,她冷淡地瞥了傅家宝一眼,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能摔倒。还是你以为,同一个招数,一次过后还能管用?”
    傅家宝见被识破,立刻站起身,挠着耳朵想:逗娘子开心怎么就这么难呢?肯定是方才太刻意了,看来得多练练。
    林善舞则自顾自返回卧房,心道:傻子,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逗我开心吗?只是方法多的是,何必折腾自己?摔伤了就不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家宝:只要娘子开心,我就去做小丑
    林善舞:傻子,怎么舍得让你做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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