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宋师竹还会觉得是不是在反话正说,落到赵氏身上,她就按字面意义理解了。
宋师竹第八回打发完丛管事之后,便长出一口气,觉得好不爽,
螺狮从西厢回来时正好撞见了满面春风的丛管事,她心里嘀咕了一声,进屋后不免问道:“丛管事以后是不是咱们家的大管事了?”
“怎么了?”宋师竹正在拿着账本核算路上的花费,觉得螺狮这句话似乎别有他意,便问了一句。
“丛管事是个大忙人,里里外外就看着他在发号施令调派人手,就连太太那边的徐嬷嬷也在问这件事。”螺狮打趣道。
听了螺狮这句话,宋师竹突然醒过神来了。
约莫是她一直想把事情赶紧做完,早上丛管事一有事寻她,她就尽快处理了,不知不觉的,家里差事几乎都掌握在他手里了。
……真是任何人都不能小觑。
宋师竹被人玩了个心眼,心情倒还好。丛管事不管肚子里想什么,对待差事一向认真。她问道:“柏哥儿和惟哥儿那边真的一件春装都没有吗?”
这两小的比她惬意多了,宋师竹本来还想着等封恒有空带他们出去逛逛,没想到人家自个找到玩伴了,宋大郎宋三郎一早就过来接人出门。
想着在外头逛了小半日的宋师柏和封惟,宋师竹敢肯定,这两小子一定是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后,嫌弃从县里带来的衣裳不符合京城时尚,才在她面前耍心眼。
螺狮方才便是因着这件事,被宋师竹派去东厢了解事情。
她掩嘴笑道:“柏少爷说,少奶奶要是问这个问题,便让我告诉少奶奶,说是他知道咱们家太太给您留了不少银子,让您对亲弟弟别太抠门了。”
宋师竹默默放下账本,决定把那小子这个月的零用钱克扣下来。
屋里头风吹得案上的宣纸呼呼作响,宋师竹靠在椅背上歇了半响,突然觉得不止春装的事该提上议程,夏装也是时候该做了。
昨日到京时是傍晚,冷风咻咻地刮着,冬装在身上正好,可一早暖阳起来之后,饶是有大风吹着,气温越来越高,
宋师竹心中带着事,难免觉得这是干旱的征兆,这日夜都有风,不是有一句农谚叫“天干吹夜风”吗。
她叹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家里事给处理了,不然事情一桩桩地来,她都没时间想自己的事了。
做了决定后,宋师竹一气儿把家里几个叫得上名号的嬷嬷管事全叫到她跟前,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的时候特别有效率,她半个时辰内就全部处理完了。
正屋里头站了三个嬷嬷一个管事。丘嬷嬷对着丛管事使了个嘲笑的眼色,同为在县里留守的两人,自然有一份非一般的默契,她眼睁睁看着丛管事一早使了不少心眼,看来少奶奶这是终于想明白了。丛管事心虚之下,回了个笑容,倒是显得他们是一派的。
另外两个嬷嬷跟他们对比却十分明显,不苟言笑,一看就不怎么好接近。
宋师竹也看到了这两人的互动,不过她却不管他们之间怎么打眉眼官司,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把家事赶紧分派到个人手上,她好歹还能多出一些喘气的时间。
“以往只有我和相公两个人,你们有错漏之处,我也就都多包容一些。可现在家里有太太在,还多了俩个少爷,我把话说在前头,要是丢了我的脸面,按照规矩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我是绝不会轻饶的。”
宋师竹一来就毫不客气地说了一段立威的话,一力降十会,她不管谁跟她耍心眼,这家里她才是老大。
屋里的气氛果然就肃穆起来了,再没人敢随便使眼色。
丘嬷嬷抢在丛管事之前表忠心道:“少奶奶放心,道理咱们都懂,不会给您丢脸的。”
宋师竹点了点头,接着便雷厉风行地指派了任务。她也没空一件件过问,就跟分大饼一样,分成几块让众人认领。
这四个人里,要说宋师竹最偏向的,肯定是秦嬷嬷苏嬷嬷。这两位都是她娘找来的身上有功夫的武嬷嬷,之前跟着她上京,受苦受累无怨无尤,她一直看在眼里。
秦嬷嬷这几年一直在屋里伺候着,宋师竹也没打算让她干别的事,只多托付给她一个库房。
苏嬷嬷只会埋头做事,比秦嬷嬷还没存在感,可宋师竹就放心用这样的人。她想了想,决定让她管厨房。
这两项最有油水的活计划分出来之后,丛管事当即脸上就有几分着急了,作为唯一一个男性管事,他一直觉得自己有天然的优势,又在县里跟在封恒身边一个多月,没想到在宋师竹这里却讨不着好。
宋师竹喝了一口茶,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放在丘嬷嬷身上。丘嬷嬷先前在县里蛰伏两年,送出的那份情报确实管用,就连宋师竹也不能不领她的情。
宋师竹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便宣布了她的职务。针线、值夜、洒扫、浆洗、下人名册等等打杂事项,和赵氏、和宋师柏封惟身边人打交道的事,都归她管。
丛管事主要负责外务和男性仆从,细分一下,包括采买、车马、门房、护院等等事宜都在其中。
他突然拱了拱手,宋师竹示意他发言。
丛管事忍住激动道:“那二少爷身边的封印封平是不是也由小的管着?”
宋师竹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你想换人,你得自个跟少爷说明理由。”
丛管事:“……”白激动了。
宋师竹见众人没有其他异议,便又宣布了几条规则,众人每三日报一回账,要拿钱需要在螺狮这里领库房的对牌,秦嬷嬷认对牌不认人,若是有苛刻手下的人,查实一宗她便处理一宗。
宣布事情之后,宋师竹就把人打发出去:“你们都是在院里做熟的,最习惯我的脾气,凡事参照一下以往的家事规矩,若是有不明白的,自己琢磨一番,再做不好,就换个人,小丫鬟也得让他们历练历练。”
她话说得随意,也不管最后这几句话说得众人脸上起汗,反正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几人总得管用个几日。
眼看着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宋师竹长出一口气。
其实有些事情她亲自过问,效率会更高,但不是没时间吗,宋师竹小小地叹了一声,想着若是不顺手合心,等过几日再调整好了。
想好之后,她从叠得高高的账册下,拿出方才写了一半的危机处理预案,在心里细细琢磨开了。
春日的阳光铺洒在屋里,她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阵头疼。
她是有金手指在身,可金手指对人祸管用,对天灾这种事便无甚作用。
宋师竹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下来,无论如何改变,旱灾还是会如期而至。
这便是她最郁闷的点。
宋师竹安慰自己天灾不能躲避,可皇上被气吐血的事还是能避一避。
可是怎么避也是一个问题。
想着梦里那些咄咄逼人的臣子,又想了一回封恒如今的细胳膊,宋师竹心里冒出的只有先行提醒皇帝一个想法。
宋师竹对这位提拔封恒当状元的皇帝还是很同情的,要是皇帝能提前知道旱灾,不仅能事先救灾,还能做出许多预防之策。
但问题又来了,怎么样才能提醒皇帝?
宋师竹怕自己没能理清后果,一脚踩进去把脚崴了,在脑子里琢磨了再琢磨,才大概有了一个想法。
申时一到,封恒便下衙回家了。
外头春风极大,与他同一辆马车的宋二郎干脆把帘子掀到一边,喟叹出一口气,他今日憋了一整日,一直担心封恒会掉链子,方才听封恒说他今日一帆风顺后,才放松下来。
他道:“你别觉得我操心过度,杨掌院分给我的教习是苏侍讲,他跟我爹有些交情,今日跟我说了好几回,说是院里好些人都是发言不慎,被牵连进了大驸马和太后的纠葛之中,直接就在朝上被皇上点名骂了。”
封恒知道,宋二郎此时说出这句话,肯定还是为他早上的异状担心,他也不好说自己是被妻子的话牵引了心神,只顺着他的意思,道:“在这当头多嘴,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宋二郎点点头,默了半响,突然又说出一句话:“若是客观一些,我觉得那些人也没说错。”
封恒立刻看了过去,宋二郎有些犹豫。方才李家的马车早早便把李玉隐接走了,此时车上只有两人。他放下帘子,想了想,才压低声音道:“许多人都在说,皇上这般肆无忌惮,这一回轮到大驸马,下一回就不知道该谁了。”
封恒顿了下,突然便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大驸马,但凡是人,便有私心,臣子会有此担心无可厚非。
他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谁散发的这等论调,当真是把许多人都绑到大驸马这条船上。
“皇上行事虽然别具一格,却并不莽撞。这种话,只不过是别人为了窃取天子权柄说得诛心之语。”
见宋二郎还想说什么,他又抢先道:“如今朝中强大的是内阁,要是皇上再被打压下去,大权旁落,极容易跟前朝一样引得权臣乱国,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大乱子。”
宋二郎琢磨了一下,便闭上了嘴。封恒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正想跟封恒聊一聊这件事,可惜马车一停,封恒便跟后头有人在追一般,告辞下车了。宋二郎心里嘀咕了一声,觉得封恒还真是粘家。
不过封恒回家后,也没能立刻就圆了早上的好奇心,他路过东厢,不好忽略赵氏,便绕了个弯过去请安,赵氏关心了一回早上他上衙门的事,还懊恼自己睡得太沉了,错过了送儿子出门的大事。
封恒耐下性子劝了他娘几句,用完一盏茶之后,才回房换衣裳。
宋师竹已然知道封恒回家了,她一边陪闺女玩,一边正在打磨心里的主意,见着封恒便绽出一个笑容。
封恒顿住脚步,今日他可被宋师竹那几句话折腾得心神不定,没想到宋师竹居然一脸没事人模样,他心里难免有些气闷。
宋师竹已经忘了早上说了些什么了,听封恒轻描淡写地问起来,才想起来这件事,,赶紧让花氏进来抱走闺女,又把事情给说了。
封恒一路洗手净面,梳洗换衣,面色十分平静,可心里却如平底惊雷一般。
宋师竹看着他深深皱起眉头,便道:“别担心。”未免再吊封恒的胃口,宋师竹趴在他耳边小小声说了自己的主意。她打算装神弄鬼一回。
其实历史上许多谣言和谶语都富有极强的生命力,也是政治斗争中的有力武器,诸如“大楚兴陈胜王”这种,不也是有心人装神弄鬼做出来的预测吗?
宋师竹觉得自己依葫芦画瓢,也能照样操作一个提醒皇帝。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配合,成功几率还是很高的。
第157章 (改错字)
不过封恒听完之后的反应,却不是很妙。
宋师竹见他立刻就站起身来,在门外看了一圈,反应过来后,便眨巴眨巴眼睛道:“外头没人。”
“还是要小心一些。”封恒转身过来道,半是气恼于她的不谨慎,半是无奈地看着她。她出口的那些都是要命的话,要是有人听到了,得多出多少折腾事。
宋师竹也察觉到自己方才那番话的不妥之处了。
两人对了个眼色,宋师竹把封恒扯到榻上坐着,小声道:“你别担心。”她又不是傻子,这种话题当然要清场的。这也是她和螺狮的默契,她和封恒单独在屋里时,素来不爱屋里有人……不会有人敢靠近的。
宋师竹解释过后,封恒还是揉了揉太阳穴,几个月没经历这种倒霉事,一时间还有点接受不过来。他心里古怪地觉着,老天爷是不是憋狠了,一来就来了一件大事。
宋师竹看封恒不再抓着刚才的事不放,便也放松了。有些事情能提早知道,提早应对,已经很好了,说不准就是因着皇上命不该绝,老天爷才会让她梦见这件事。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还真是有可能。
封恒暂时却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他把宋师竹那几句话在肚子里绕了几个圈,才道:“你做的那个梦里,旱灾是从几月份开始?”刚才一连被惊吓两回,他觉得自己能维持这样的平心静气,都是对他的考验。
宋师竹想了想:“五月。”她记得有个臣子提过这个时间。这一回的梦境,她知道是发生大事,特地把重要的点翻来覆去地记实了,怕自己记不住,她早上起来后还全部写在宣纸上。
封恒默念了一下这个时间。他并不怀疑这件事的准确性,就是觉得十分棘手。
干旱这种事不同于琼州河堤坝之危,还能找出一个白蚁来背锅,以钦天监的手段,只能在雨量逐日减小时做出预测,现在正值春日,雨水尚佳,直接说出口,肯定没多少人相信。
宋师竹看封恒沉默不语,便又把她琢磨了一下午的法子说了一遍,找几个人,在京城内传个预见性谶语什么的,能够警示一下皇帝便好了。
一般而言,这种事情都是穿凿附会,三人成虎,谁知道哪些话怎么来的,也别指望能找到源头。
其实能在埋在地底的大石碑什么的是最好的,可是宋师竹考虑之后,觉得动静太大牵连太广,还不如不干,于是一开始便把这个主意否决掉了。
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封恒突然摇摇头:“不行。眼下局势不好,除非有皇家信得过的人背书,否则这种话就是无根据的谣言,皇上不会轻信。”
他们哪里认识这种人?宋师竹觉得封恒这个想法有些天方夜谭。
封恒思量再三道:“或许可以找一找了缘大师。”
宋师竹:“……你和了缘大师很熟?”没听他说过他们这么有交情啊。
封恒一笑,刚成亲那儿,亲娘和妻子的话题大半都是围绕在了缘身上,他作为儿子和丈夫,当然也要去了解一下这位。
想着了缘大师对妻子的批语,五福俱全,旺家旺夫,封恒还记得他当时心里的惊讶,现在想想,了缘大事还真有几分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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