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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璋这一手,高啊。
    当今至尊望着底下身着玄色朝服,容貌俊美似夺天地灵气的少年郎君,对方神情肃穆,眼眸却亮到惊人,显出蓬勃之气与热切之情。被对方激昂的陈词感染,当今至尊似乎亲眼见到了百年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形,而这一切都有赖于新修的律法。
    他眼睛一闭,压下心里激荡的情绪。重新睁眼后,当今至尊脸上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
    “好!沈卿,重修律法一事,就由你去负责!”
    沈凤璋眼眸发亮,“臣定不辱使命!”
    谁也想不到,本来是被人弹劾才站住来的沈凤璋,不仅没有丢官罢职、锒铛入狱,反而领了重修律法这桩好差事,手中权力更胜以往!不少人一边在心里唾骂沈凤璋就会拍马屁,阿谀奉承,讨好当今至尊,果然是个佞臣,一边又在心里嫉妒不已。
    这其中,最难受的要数林文之。
    因为要弹劾沈凤璋,在朝会上他一直都在观察沈凤璋。沈凤璋先前根本没有半点进言的意味!是他把沈凤璋扯了出来,反而让她开了这个口。而他,明明有理有据的弹劾,却被当今至尊训斥一通。
    气不过的林文之在下朝后,想了想朝沈凤璋走去。
    虽然大部分人心里都在骂沈凤璋,但也不乏有人实在眼热重修律法这件好差事,腆着脸来和沈凤璋套近乎,说好话。沈凤璋刚打发掉一名上来恭喜她的小官,便看见林文之停在她面前。她略一挑眉,看向林文之,等着他开口。
    林文之眼里满是狠意,他咬着牙,厉声威胁,“沈凤璋,你到底没有没动用私刑,谁都清楚!这次侥幸让你逃过一劫,我以后会紧紧盯着你!你最好别被我抓到错处,否则——”
    面对林文之的狠话,沈凤璋淡淡笑了笑,出口的话语带着倨傲与张扬,“我就算动用私刑了,那又如何?”她看着林文之,微微压低嗓音,云淡风轻,“毕竟,这条律法马上就要被重修了。”
    林文之恨得握紧拳头,恨不得将沈凤璋那张猖狂的脸一拳打个开花!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沈凤璋轻笑一声,脸上那种格外让人恼怒的笑容一收,带着几分神秘的意味,“林大人,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装模作样!”林文之怒喝,然而对上沈凤璋那双乌黑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亮的眼眸,他却渐渐感到心惊。
    “你所说的流言并不是流言,我所说的传言难道就一定是传言?”
    沈凤璋的声音并不如林文之方才那样满是狠意,威胁,然而听在林文之耳中,想起方才朝堂上的对话,让他猛地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呼吸,开口追问:“沈凤璋,你是什么意思?!”
    扔下惊雷的沈凤璋朝林文之挑了挑唇角,脸上带着洞若观火的意味。她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转身带笑,朝刚刚走出来的一名官员走去。
    “薛大人,我们聊聊?”
    ……
    落在后面的寒门领袖之一阮渔覃带着心腹走出来,两人将林文之和沈凤璋的互动看在眼中。
    阮渔覃心腹程烨侧头,朝阮渔覃轻声问道,“老师,沈凤璋会不会真从方怀胜那里知晓了什么?”
    阮渔覃微微摇头,他望着沈凤璋三言两句让林文之惊在原地,淡声道:“在她没有拿出证据前,不要轻举妄动。”从这几次事情中,可以看出沈凤璋做事不顾章法,剑走偏锋,喜欢出奇招怪招偏招。如今这谣言很可能是她自己放出来,就等着抓他们暗处的动作。
    听了阮渔覃的话,程烨点头,决定按兵不动。只是想到这几回沈凤璋如此嚣张,偏偏他们不能还手,实在心里憋屈不已。他看着阮渔覃,忍不住问道:“老师,沈凤璋行事如此狂妄,丝毫不将老师您和庾大人等放在眼里,就不能想个办法,把她打压下去,难道只能任她如此猖狂吗?”
    刚过花甲之年,须发皆白的阮渔覃脸上神情不变,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模样,他用精瘦苍老的手提起袍子下摆,小心走下台阶。
    “沉住气。”阮渔覃朝扶着自己的弟子沉稳开口。
    稳稳当当走下台阶,阮渔覃带着弟子一边往宫门外走去,一边轻声教导弟子,“陛下昔年提拔寒士用以对抗世家,如今寒门壮大,陛下又希望有人来锉一锉寒门上升的势头。”
    阮渔覃诸多弟子中,程烨虽然最受他喜爱,但并非最聪明的。听到老师的分析,他恍然大悟,“所以沈凤璋就是陛下选来打磨警告我们的磨刀石?”
    阮渔覃没有正面回答他,他慢悠悠朝宫门外的牛车走去,口中淡声道:“就算没有沈凤璋,还会有李凤璋,周凤璋。”
    “陛下如今要用她,自然偏袒她,让她权势滔天。时间一久,等她犯下众怒,陛下自然会处置她。她若是继续如此猖狂,不出两年,陛下就得放弃她。到那时,她现在有多风光,下场就有多凄惨。”
    “那我们现在就是暂避锋芒?”程烨追问道。
    “她背后是陛下,只要不动摇寒门根基,没必要完全和她对着干。”但她若是敢朝寒门根基伸手,那就别怪他们剁了这只手!
    阮渔覃看似苍老浑浊的眼眸里精光一闪,无比骇人。
    ……
    自从受刑那日领略到沈凤璋的卑鄙无耻,知晓她的毒计之后,方怀胜便一直惴惴不安。虽然大牢里的狱卒不仅找来医师给他治了病,还整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方怀胜仍是快速消瘦下去。
    他被关在牢里,消息不灵通,整天都在发愁上面的人有没有相信沈凤璋的谣言。他根本不知道沈凤璋为何会知晓林大人的事,怕就怕别人不信!
    在这样的情况,哪怕听到牢房门口有动静,他也没心思抬头去看。
    一直到狱卒把人关进他对面的牢房,他才不经意抬头发现新进来的狱友有点眼熟。
    方怀胜猛然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冲着对面不敢置信开口,“薛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牢房,一身囚服,佝偻着背,神情恍惚的薛秀峯蓦地抬头,眼睛直直盯着方怀胜,沙哑着嗓音,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方怀胜!你还有脸问我为何会进来?!不正是你把我供出来的吗?!”他说着,也走到牢房门口,抓着木栏,恶狠狠地朝方怀胜啐了一口唾沫。
    “无耻小人!”
    看着薛秀峯又怒又恨,对着他仿佛要饮血啖肉的模样,方怀胜情不自禁往后倒退两步。他深吸口气,朝薛秀峯竭力辩解道:“薛大人!我真的没说!”
    薛秀峯冷笑三声,恨意滔天,“方怀胜,你要是没说,为何你的判令已经下来了?流放合浦!按沈凤璋的性子,以这桩案子的严重性,正常情况下,她会放你一条生路?!”
    方怀胜根本不知道他的判令已经下来。只是流放,确实比他原先估计的好上许多。然而,这个结果到底是庾思忠等人在保他,还是沈凤璋故意设局?若是庾思忠等人保他还好,若是沈凤璋设局,恐怕庾大人他们也会像薛秀峯一样误会。
    一时之间,保命的喜悦都退了去,他看着对面的薛秀峯,只觉满心焦躁,百口莫辩。
    “薛大人——”方怀胜往前走了两步,还想跟薛秀峯打听下外面的情况,却被薛秀峯又啐了一口。
    这回他躲闪不及,被吐了正着。嫌恶地抹去脸上的浓痰,方怀胜望着转过身去,不愿搭理他的薛秀峯,心里怒意一上来,也不再搭理他。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有方怀胜一个人。现在多了个薛秀峯,两人不说话,仍旧和以往一样死气沉沉。
    打破沉寂的是狱卒来送饭的声音。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拎着食盒走进来,朝两人叫唤道。
    他先走到方怀胜牢房前,掏出钥匙开了个小门,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地上。有沈凤璋吩咐在前,饭菜丰富得很。
    一条红烧鱼和一碗红烧肉,再加两盘素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一大碗松软的白米饭。
    方怀胜这两天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他拿起筷子,刚打算吃饭,忽然听到对面牢房里爆发一声冷笑。
    “方怀胜!你还说自己没有泄密!”
    明明自己清清白白,却被人一直误会,还被吐了口痰。哪怕方怀胜想要为自己辩解,这会儿也不快起来。他抬头,声音不耐,“薛大人,你又想怎么——”
    方怀胜话还没说完,声音便一顿。他看着对面牢房里,薛秀峯面前清汤寡水,如同猪食一般的饭菜,突然醒悟,勃然大怒。
    “沈凤璋这个卑鄙小人!无耻,阴险!”
    然而他再这么骂沈凤璋,也不得不承认心里对庾思忠等人会有的反应,越来越没底。
    判令一下来,后面的事发展得非常快。方怀胜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卫兵们从狱里提出来,双手双脚戴上木枷,由卫兵们押解着,去往流放之地。
    方怀胜身带枷锁站在建康城外,身旁的士兵们在催促,他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建康巍峨的城墙。
    短短一个月,他觉得仿佛过去了半辈子。重新站在太阳底下,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此去合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方怀胜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官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唉,也不知道慧娘和几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枷锁,缓步朝前走去。
    “阿父!”
    方怀胜猛地回头,正好瞧见一辆牛车缓缓驶过来,车后扬起一层薄薄的黄土。一张熟悉的小脸从车里探出头,朝他大声叫喊着。
    “幺儿!”方怀胜不顾手脚上的枷锁,连忙朝牛车冲去。
    牛车停了下来,一大两小三个孩子从车上跳下来,随后车上又下来一个面容温柔的娘子。
    “阿父!”“阿父!”
    三个孩子围在方怀胜身边,叽叽喳喳,开心不已。望着几张小脸,方怀胜心头滚烫,熨帖不已。他勉强抬手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脸,抬眸看向妻子,心神激荡。
    “慧娘,你们怎么来了?”
    慧娘抿唇浅浅一笑,“我打算带着孩子和你一道去合浦。”
    方怀胜立刻变了脸色,“胡闹!”从建康到合浦,路途遥远,合浦又是蛮荒之地。“你快带着孩子回老家去。”
    他虽然出身寒门,但并非一贫如洗的贫家出身。他家有几十亩良田,诸多佃户。
    慧娘摇摇头,柔声,“我和孩子都已经打算好和你一道过去。我们是一家人,你在哪儿,我们自然也在哪儿。”
    方怀胜神情一滞,终究舍不得孩子和妻子。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们上车,牢牢跟在我们后面。”起码这样,卫兵能保护她们。
    方怀胜刚打算重新出发,忽然听到一声朗阔的声音。
    “方大人!临走前都不和老朋友告个别吗?”一身玄衣,英姿飒爽的沈凤璋骑在马上,带着人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吁!”
    高头大马在方怀胜面前停住。沈凤璋坐在马上,垂眸看着方怀胜,唇角带笑,微微拔高嗓音,“方大人,枉我还特地命人送令夫人与几个孩子过来。”
    一见到沈凤璋,方怀胜立马将还没上牛车的妻子孩子们挡在身后,满脸警惕,“沈凤璋,你又想做什么?!”
    沈凤璋脸上带笑,眉宇间显出飒爽,“方大人,用不着如此警惕。我只是来送送老朋友,说几句临别赠言。”
    “方大人,此去山高水长,方大人可万万要保重!”
    沈凤璋说话时,语气没有丝毫不对。然而听在方怀胜耳中,却让他心惊肉跳,一时间,仿佛前路上正有猛兽张开巨口等着他一般。
    庾思忠等人到底会有何反应,瞬间又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不过,在沈凤璋面前,他却没有透露半分忐忑。他微眯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反唇相讥,“沈大人,你才要好自为之才是!你以为你如今这般作为,还能有几天好日子?!”
    说完这话,他不再看沈凤璋,转身离去。
    望着方怀胜缓缓离去的背影,沈凤璋唇边笑意淡淡。她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名骑着灰马的部下走上前来。
    “安排好没有?”沈凤璋淡声问道,俊美秀雅的脸庞在天高云淡的蓝天下显得格外出尘高洁,让人根本想不到她实际上在布置多么惊人的计划。
    部下应声,“郎主放心,属下已经命人埋伏在路上,时间一到,就能进行伏击。”
    沈凤璋望着官道上逐渐缩小的黑点,弯了弯唇。既然那几只老狐狸不肯入套,那她就只能自己布置一个陷阱请方怀胜跳进去。方怀胜口中的证词,她是一定要拿到!
    “走!我们远远地跟上去!”
    第50章 伏击
    沈凤璋带着人远远地缀在方怀胜一行人后边。
    出城之后不久, 就会碰上一片山林, 沈凤璋让人安排的伏击就在这里。
    方怀胜一干人步行, 速度较慢。走了大约一个上午, 才渐渐走入山林。
    官道一侧峭壁悬崖, 深不可测, 连山石滚落下去都听不见回声。官道另一侧山丘高耸, 绿树成荫, 投下的阴影遮去炎炎夏日里的太阳,让人不知不觉浑身清凉, 心头舒爽。
    然而拖着枷锁, 步履沉重的方怀胜, 却根本放松不下来。他眯着眼躲开刺眼的阳光, 朝官道两旁望了一眼。
    他不晓得庾大人到底信不信他,但若是想对他动手,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这里显然是最恰当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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