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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事未免太过荒唐,上将军如此作为,将国家法度至于何处,难道不怕圣上治他的罪么?”
    田亚为摇了摇头,“哪里是表面这么简单,左相燕于桓最看重的一子在留族二王手下殒命,如今有人集了百名官员请命,明日要一同上午门跪着……”
    “跪着做什么?请皇帝不要对留族人以礼相待?燕家人难不成是个傻的,当这天下姓燕不成?”罗敷听了也是气愤,左相分明是公私不分,不配如此高位。
    “燕家人当然不可做这贸然出头的蠢事,他手底下多得是人手挑动人民情绪,这阵势越大,圣上越是不好抉择。民众对留人印象一向不好,偏偏二王又是个只懂打打杀杀,只认手上家伙的莽夫,明天再拖下去,难保二王不会以为自己被人耍着玩,气急返程或是被逼得攻进城来,那时候才遂了左相之意,给他按个假意投诚的罪名,可不就顺顺当当的解决了这眼中钉么。”
    “听起来太不可思议,这么一来不就将圣上得罪了。”
    “圣上有怨,却又不能贸然发火。”田亚为眼中似乎一簇火苗闪过,“所以这任务交给了我,怎么看小叔叔都是最合适安排此事的人选不是?”
    田亚为冷静时面上全无表情,却叫罗敷更是心惊,“西卫能不能打个翻身仗,只此一役,便见分晓。”
    第六十四章
    罗敷不知田亚为到底有几分底气,显见他踌躇满志,应当也是想好了万全对策。
    “那明日你可还会来寻我?”罗敷本是想说,明日不论成功与否,皆要给她留个信,别叫她苦苦守着担心。又想他那时不定忙的昏头转向,再想着自己可不是多添了份麻烦,只好硬生生转了话题。
    田亚为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看烛光里她带着些许渴盼的目光,本来都到了嘴边的那句,“想是不成了”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定会来的,你等我,若是来了我寻不着你,便在这里留一枝树叶,成了就留一枝宫槐在这儿,不成就留万年松。”
    “留什么万年松,这意头真不好。”罗敷皱眉拒绝,万古长青么,听着就瘆人,活人谁乐意沾这个意思。
    “你先别恼,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千万记得。”
    “若是没来怎么办?”
    “不会。”田亚为捧着她的小脸左右捏了捏,“小鼎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办不办的成事都在其次。”
    罗敷知他说的都是傻话,这任务对他有多重要,哪怕罗敷不清楚时事都听得出来,他既然那么重视,自己可不能给他拖了后腿。
    思来想去,他再进来都太过冒险,“还是——”
    她正要劝他小心行事,便听那木制的楼梯被人踩得咯吱作响,声音渐渐接近正是朝着他二人方向而来。罗敷一句话还没说完,田亚为已经迅速反应,在她侧脸轻吻一下,自她边上最近的那扇窗户跃了下去,待罗敷扭头看过去,田亚为在窗旁只余一片衣角,便立刻隐没在黑暗之中。
    来人是这详文阁的宫女,罗敷白天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倒也算是巧了,这宫女乃是今后要在自己手下做事的,名叫金珂。
    “这样晚了,秦女官还不回去歇着?”金珂品阶不如她,却已经是详文阁的老资格,在宫里伺候了四五年,人看着稳重,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就等着明年的这时候给放出去,再许个人家安稳过下辈子便成了。
    这话是带罗敷来的老嬷嬷给她说的,宫里人嘴都紧的要命,不知为何那嬷嬷却同自己嘱咐良多,听她的意思,金珂在这详文阁里算是难得的清流了,她没想着刚见面便对人家熟识起来,好不好的人心隔肚皮,相处时日久了才能品出味儿来。
    罗敷看她做事自有一份谨慎小心,不疾不徐的很有条理,她回她一句,“夜里安静,你不是也没休息么。”
    “哪里是想歇着便能歇的,明日锐王爷要亲自来查验前期归好的书卷,咱们熬夜也得整理好不是。”金珂看桌上罗敷拿上来的烛台亮堂堂的,轻吐了口气将自己手里这支先吹熄了,然后便将烛台搁在一旁桌上,“二楼这窗户开些时候便好了,夜深了没人照看,须得一扇一扇关的仔细些。”
    罗敷看金珂将半面开着的窗户一一关了,确认小叔叔没被发现,才同金珂一道下了楼去。方才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被金珂发现了小叔叔,还不知这后面要怎么收场。罗敷错身同金珂一道向处所走,偷偷看了她几眼,发现这女子果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低头只顾匆匆前进,罗敷不说话,她便好像叫人封住了嘴巴,半个字也不肯泄露。
    一路无话,女官处所比之下等宫女要近一些,这头皆已经熄了灯,罗敷正一一仔细辨认地方,旁边的金珂依旧错着半个身子在前走着。罗敷开始还搞不清楚情况,待金珂替自己寻到了地方,接着慢慢沿着原路返了回去,罗敷才后知后觉,金珂原是默不作声替自己引路去了,她好似对自己身边诸事知道的不少。
    罗敷这头还在赞叹宫里人考量周到,那边金珂远远瞧着她,直到确认她已经回了房方才默默离开。
    详文阁那头的事儿罗敷刚刚上手,主要便是将书籍归类整理再就是记录存档的活,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只是尤其繁琐。且详文阁内还未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归类项目,今天加一条明天加一条,来来去去反工不少。宫人们也是叫苦不迭,若是赶上急用要寻哪一类书籍,整个详文阁的宫人加起来都不够使唤。
    “书阁如今恢复了从前三成的藏书量,不过因为断代年久,其间二十余年通史没能成书记载。”罗敷听着金珂叙述,手指点了点面前书架之上的一列通史,果真是缺了不少。
    “书阁图书皆以年限为别分类么?”罗敷看这列书架之上排序,似乎都是由古至今一列成行。
    “如今正改成了这样子,因是首次恢复了详文阁,各方面还不完备,锐王的意思是先试行如此。”
    她同金珂正了解情况,那头讼睐也挤了过来,见那金珂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同自己手下宫人一比较,心里有些计较起来,“这位了解的真仔细。”
    “成女官过奖。”金珂身份比她二位都低,时时不忘自谦,“详文阁宫人皆是这般了解。”
    “这话说得不对,我瞧你了解的更仔细些,一问一答回答的很有条理似的。”
    罗敷心里叹了口气,别人的总是好的,连个宫女儿都要看进眼里去。
    讼睐身旁那伺候的宫人涨红了脸,一看也不是个爱多嘴的,叫讼睐当着面这样说,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此时进来个內侍,急匆匆叫详文阁门前台阶绊的哎呦一声,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尘土,不敢忘了自己手上的差事,“秦罗敷秦女官可在?”
    罗敷一听是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也是奇怪的迎了上去,“小的正是秦罗敷,敢问大人何事。”
    “你是秦罗敷,那便好了,同我上殿前去吧,圣上传呢。”
    偌大的宫廷,说来不过就是为这天下一人服务,罗敷可从没想过进宫一日便能叫圣上上了心。
    內侍也不透露些口风,许是年纪大了,弯着腰撅着屁股走的飞快,罗敷看他有些逗趣,将要见到圣人那紧张感觉都给冲淡不少。
    详文阁处在宫廷边界,要到皇帝召见的含光殿走了好一程子。怨不得內侍着急,慢些走,圣人早该等急了。
    今日阳光大好,罗敷想到小叔叔提过会有官员今日跪在午门外请愿,路过午门虽远远隔着,总觉得那门外似乎有人不断在喊着什么。
    也许只是幻听。
    內侍见罗敷脚步慢了下来,翘着兰花指催她快走,罗敷赶忙收了心思,眼神也不敢再乱瞟,急匆匆跟了上去。
    含光殿乃是皇宫正中位置,详文阁外养着郁郁葱葱一片绿树,含光殿却不同,四周围汉白玉的石砖泛着密密实实的白光,一株植物也看不到,这广阔的地方叫人没有来心里便更没底些。
    大殿门厚重,推开时吱吱呀呀的作响,罗敷在门外待了不一会儿就被引了进去。殿内气氛远不如罗敷担心的严肃,圣人不知听了什么有趣的话,正笑的开怀。
    “这留族大王许也不曾想到,自己好容易逮个人回来做舌头,哪成想还策反了他全军,此人反应如此迅速,诡辩能力之强,叫人拍案叫绝。”
    锐王同皇帝不知正在讲谁的事迹,罗敷听得云里雾里,小叔叔今日不是正同二王有些来往,听锐王的口气似乎又同大王有了些牵扯似得。
    罗敷悄悄退在了一旁,圣上不点她的名头,她便只管垂头候着,如此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父皇,这便是儿臣同您提起的,秦文昌之女秦罗敷。”
    “朕有些印象,还是朕亲封的七品典籍女官。”皇帝声音极满意的模样,“秦家是——人才辈出。”
    罗敷还是一团糊涂,秦家还入了圣上的眼不成。
    “上年淮南节度使刘承政推秦文昌之时,朕便注意上他,在惠通也算小有成就,不过才两月时间,竟然有给朕如此大的惊喜,朕也不敢小瞧了他去。”皇帝提笔在案上写写画画,着样子分明是满意非常,突然停了笔视线投至罗敷身上,“典籍女官,这职位封的好,虎父无犬女。”
    锐王一听父皇对罗敷竟有这样高的评价,心里自然得意,自己挑的人眼光错不了,看着罗敷哪里都可人意,“可知你父立了大功,凭一己之力硬是劝降留族大王五万兵马,父皇都认定的奇才。”
    罗敷此时方知皇帝方才夸赞之人竟然是自己爹爹,一头高兴一头惊诧,只想叫人详详细细给自己复述个来龙去脉才好。
    自己这也算沾了爹爹的光,刚一入宫皇帝便亲自召见,这是多大的面子。
    皇帝显然想的没这么简单,他这二儿子对秦家实在上心,而秦罗敷这七品的女官也是他向自己求来的,都是过来人,他二子心里头那点小九九哪里瞒得过皇帝去。
    姑娘倒确实是个标致的,做配他这第二子倒也算合适。皇帝说媒的毛病犯了,心里还真对此上了心。
    这事儿讲究个缘分,皇帝脑子里不过刚起了头,內侍自头顶高举了封书信来,“皇上,秦文昌秦大人书信到了。”
    “呈上来朕瞧瞧。”皇帝身边內侍伸手接了过来,将东西收拾好了摆在皇帝面前。
    罗敷虽然不敢多问,但听那是出自爹爹亲手所写书信,心里也是激动,突然听皇帝长长“嗯”了一声,心叫这一声吓得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怎的这功劳还同西卫右将田亚为有关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晚,来不及捉虫,我先放上来哈,后面再改。顶锅盖逃走~
    第六十五章
    皇帝拿着那书信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叠指在那上面一弹,“到底朕是没看错过人。”
    锐王方才听皇帝提起了田亚为的大名,一时也被勾起好奇之心。这小子近来实战拳脚频频受阻,东卫处处压他一头,他这没身份没背景的穷小子,妄想要同根基深厚的燕家打对抗,那不是嫩胳膊拧大腿,只有被别的份儿了么。
    远的不说,自田亚为上任以来,有关于西卫整顿扩项的意见每每到上示天听前,便被东卫那伙土匪似的截下来,偶有他们看中的意见立刻便拿来用了,哪管你是苦心孤诣,熬油点灯才总出的结果。
    父皇偏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东卫人更是猖狂,全不拿他这新官上任当一回事。
    这田亚为的本事还能有多大,时时叫人压一头,迟早同前几任西卫将军一样的下场,不是引咎辞职便是告老还乡。
    一是自己爹爹,一是小叔叔,两人都是罗敷最为看重的亲人,如今这二人皆入了皇帝的眼,罗敷晕晕乎乎的,一面也是替二位高兴。
    “田亚为到底是在临南日久,那边局势了解的通透,秦文昌来信提到,对劝降留族大军一事不敢居功,全仰仗田亚为临走时替他分析清楚了当下情形,叫他在留族大军面前立场坚决,留族人早就没了后路,一口气吊着撑到了现在,或降或败二者选一,留族大王执意要带自己的队伍决一死战,可大王手下大将却叫秦文昌说动了心,这才一举反了大王,归顺我朝。”皇帝激动的连连叫了几句好。
    不费一兵一卒,留族势力几乎已被消耗个干净,如此那留族二王之事便更好解决了,二王最后的退路也没了,除了低头臣服,哪里还有别个路好走。
    留族骚扰边境已经是陈年旧事,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光景,便被收拾了个干净,田亚为这功立的不小。
    “儿臣斗胆讨一赏赐。”
    皇帝正高兴着,如今只要不是太出格,仿佛说什么他都能答应似的。
    “儿臣替秦文昌秦大人讨赏,如此功勋不亚于两军交战打了个漂亮仗,请父皇准调秦文昌回京。”
    调回京城,罗敷心里小鼓一样的敲起来,爹爹若是真能回来,那地位同在惠通和凉阡不能说天差地别,也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前进了好大一步。
    “如此说来,上月户部似乎空了什么职位出来。”皇帝沉思了下,“这事便交由你去办吧。至于那田亚为,倒也不急着赏他什么,且再让朕好好想想。”
    罗敷赶忙谢了皇帝。从前自传说中一向是认定皇帝威严,寡语,不怒自威。甚至天威凛凛,看上一眼便是亵渎侵犯。
    可如今罗敷跪着,皇帝也未摆出那生人勿近的架势,好似还颇有些兴趣的同她交谈起来。
    “入宫可见过了罗孱没有?”
    “回陛下,还未来得及。”
    “朕上月自皇后宫里见过了,宫里好些年没有这样的喜事,皇后跟着高兴,留她在宫里头生产。最近好似接连总有喜事似的,叫朕都神清气爽起来,别跪着了,你二人同朕一道上皇后宫中瞧瞧,朕如今也是要抱重孙子的人了。”
    说着这话皇帝回头乜了文彦尧一眼,“小辈里孩子都要抱上了,你这做长辈的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这几日又做了什么好事儿,戏班可还照开不误?”
    “父皇莫要拿这事儿噎人,儿臣也是刚自临南回京,路途迢迢,没有功劳总有些苦劳吧。唱戏,古玩也不过消遣而已。”
    皇帝打鼻子里哼了声,三个儿子三种模样,各有各的爱好不耽误。说来从前就属老二最浑,自小就不同凡响么,七岁就敢在处所私藏小宫女了,还当迟早要将他养成色痞,哪知如今二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随他五叔的性子随的妥妥的。
    皇帝想到这里,原本和乐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这天好似要变了似的。
    罗孱生产应当就是这两天了,肚子上尖尖一个小角,罗敷听她娘说起,肚子尖尖应当是要生个男孩。罗孱肚子已经涨到如此大的地步,可那胳膊同小腿上依旧没几两肉的样子。她这样子自然免了礼,叫皇后安安分分安置在一旁靠着。
    罗敷在皇帝身后不时瞥她一眼,两人长久不见,彼此都是一肚子的话要说,碍于屋子里尊贵的人太多,也由不得二人放肆,只好眉来眼去的交流几下。
    到底是自家孩子,皇帝对罗孱的肚子也算上心,问了几句要紧的,交代罗孱安心生产,和颜悦色的长辈模样叫罗敷看了心里都觉得暖。
    大人物们总算聚在了别处聊天,罗敷好歹能同罗孱说上几句话,罗敷捧了捧她不见长肉的小脸,“月份都这样大了,怎么还这么瘦,可是这孩子折腾你了。”
    罗孱见四周人散了,一面摇头一面压抑着哭腔,“只是想孩子他爹想的紧,越是临近日子,心里越是害怕。”
    妇人这时候心里都没底气,生孩子像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能不能顺利生下来都是问题,罗敷也是听说过不少一尸两命的传闻的,“瞧你,害怕个什么,宫里头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产婆都得备着好几批的人,在这儿生产最安全不过了。”
    罗敷见她情绪仍旧不好,在宫里耍不得小姐脾气,想必在皇后日日拘谨,吃住讲究起来了,心情却不比在外头敞亮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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