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鲜血嘀嗒在地,虞信忙加快了脚步,大喊:“长安,你不要睡!不要睡!”
倏地,虞信大哭起来。
茫茫雪地,只他二人,他的双膝再也承受不住,无助地跪倒在地,一头栽倒下去。
雪仍下着,仿佛是天在为越宁和仇徒哭泣。
白皑皑的大地,万籁俱寂。
西凉传来仇徒的死讯,一时间悲伤、慌乱席卷了龙首关。
迟桦打开仇徒临走时给他的锦袋,里面是帅印和一张四角对折的纸张。不过这纸不是给他的,而是仇徒一早写好,留给他夫人的。
迟桦没有看,将信放了起来,拿着帅印在营帐里安排后续的事宜。虽然有人不服他一个仅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但帅印在他手中,又有仇徒亲卫辅佐,一时间也无人敢发异声。
而童行在箭雨发出的一瞬间就被迫停止了追赶,知道仇徒凶多吉少,自己不能冲动,否则就无人知道雷邦的恶行,为将军正名了。便打马赶回边关,在军队安定下来后来到其他亲卫所在的帐篷中。
“童行。”
几人一见掀帘进来的童行,立即将他围在中间,询问他有没有见到将军,自己有没有受伤。
童行摆摆手,无言哽咽,帐篷里弥漫开淡淡的悲伤。
“太奇怪了!将军当时发箭分明没有下狠手,否则以将军箭无虚发的性子,怎会只中一箭?”有个亲卫忽地愤然道。在他心里,若不是那个大可汗忽然死了,西凉士兵是不可能魔怔一样地要杀仇徒。
“唉,可能是那个大可汗太弱了吧。”
“我明明看见三支箭被他挡掉。”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当务之急是找到将军的尸首,带他回孱国。”
众人争论之时,只有童行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他能说出来吗?这些人虽然忠心,却难免冲动,万一去找雷邦,岂不坏事?现在将军刚刚遇害,余威还在,别人还敬重他们几分,可真闹起来,又有几分把握呢?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都有谁在其中参与,总要分清阵营,找出所有害死将军的人,最后才好一一算账!
所以,他忍住了。
“都别说了。这会儿不是找将军的时候,我们不能冒险出关。”
童行一出声,众人就停了争论,纷纷看他。亲卫中除了虞信,就是他地位最高,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那咱们总不能干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吧。”有人道。
童行点点头,说:“是得做点什么。将军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止息两国战事,然后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家安享天伦…”
忽地,童行喉咙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众人只觉得鼻头酸麻。
“童行,将军给迟桦的锦囊里有给长安的信,你去拿吧,我们不合适。”
童行一愣,之前去代越坡时就让将军给夫人写信,可他只是断了青丝,顺便让自己捎去一句口信,并无写信的打算。那时他说孩子起名的事,也不过是害怕这仗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是什么让他改变心意呢?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是了,将军说过,蒙将军死的蹊跷,别人恐怕真正图谋的是他。
自己也担心过会有人对将军不利,所以今天一直呆在仇徒左右,时刻提防着冷箭害他,却没想到对方技高一筹,不是直接杀仇徒,而是栽赃嫁祸!
他愤愤地攥起拳头,又松开,说:“我去拿信。然后咱们一道去代越坡。”
“那这里…”
“这里容不下咱们了,早走对咱们都好。”童行说。
众人唏嘘,他们与仇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仇徒已故,他们虽然性命犹存,却难保不会成为两国交易间的筹码。
童行去找了迟桦,讨来了信,并说明他们六个的去处,迟桦也无意为难,给他们几匹骏马,放行离去。
六人离了龙首关,就快马加鞭往代越坡去,要护越宁周全,唯恐这消息由别人告诉她,她会承受不住。只是他们不知道越宁这会儿早已不在代越坡中。
西凉天井村。
越宁迷迷糊糊地听见许多嘈杂的声音,像是人在说话,可她却什么也听不懂。
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做不到。
有人将指腹搭在自己手腕上,不一会儿,她又感觉有人在她脸前看她,忽地,一只手拨开自己的眼帘,她模模糊糊瞧见个熟悉的影子,然后眼帘又被放下。
好痛。
她觉得肚子好痛,却不是之前那针扎的一般,而是一种沉重带来的痛,仿佛肚子里有一块儿极重的石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将它从腹中赶出去。只是她隐隐又觉得如果真那么做了,她会后悔。
有几个女人在旁边喊叫,许多脚步声在耳边急躁地响着,哗啦啦的水声,然后额间就有了温度,仿佛热气从额头渗入到脑层间,叫她的意识都活泛了起来。她想起最初遇见仇徒的时候,花灯挂满了街道,他就那样一剑挡开自己面前的剑锋。
“冇嗑呢吔!冇嗑呢吔!…”
有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回荡,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仿佛是在催自己做什么事。难道是要自己醒来?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依然办不到,但肚子越来越沉,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使劲将石头压出去。
额头上的热气换了一拨又一拨,身子下面也不停有热气抚过,仿佛有人在为自己擦身。
她来不及多想,肚子的沉重感又再一次传来,她的心思全被那块儿石头占据,她闷哼一声,抓住了身边柔软的东西,仿佛是床褥,她需要借力,她要把石头排出去。
“啊!”
她叫了一声。
身边忽然有人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在她耳边念叨着“冇嗑呢吔”。
她明白了,这些人也是要自己将石头弄出去。
她抓被子的手指又使了几分力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嗓子,忽然,腹中的沉重感不见了,石头从自己的身体里被人拖了出去。
好奇怪,石头是怎么到自己肚子里去的呢。
她正想着,就觉得脑袋变得沉重起来,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耳边有极小的声音传来:“长安。”
声音好熟悉,越宁心想。
“长安,长安…”
是虞信。只是他的声音为何如此悲伤呢?
“长安,醒醒吧。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只是好累,想睡觉而已啊。
“长安…”
虞信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
“别哭了。”
“啊,长安,你醒了。”
越宁就这样看见了虞信悲喜交加的脸。
“你怎么哭了。”越宁忽然觉得自己嗓子干哑,声音很难听。
虞信连忙抹掉眼泪,笑着说:“渴了吧,来,喝点水。”
越宁点点头,在虞信的帮扶下半坐起身子,喝了一口水,一股暖流自喉间顺着食道流淌入胃中,温暖,舒适,她又情不自禁多喝几口,直到一碗水被她慢慢饮毕,虞信才道:“还要吗?”
越宁一怔,摆摆手,“够了。”声音恢复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自己怎么了呢?
“咱们这是在哪里?到龙首关了吗?”越宁问。
虞信放碗的手忽然一怔,不自觉地看向越宁的腹部。
越宁猛地一惊,身子僵直,一动不敢动。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大雪中虞信对自己说的话,自己腹部的疼,吵杂声,石头……
她睁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眨不敢眨,仿佛一闭眼就知道了真相。
真相是什么呢。
她明显发现了那伴随着她几个月的奇妙感觉不见了,但她不敢证明。
“长安…”虞信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嗯。”越宁的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声音。
虞信担心地望着她,“你…”
越宁忍不住眨了两下酸痛的眼睛,忽然泪水就夺眶而出。她忙抹去眼泪,浅笑道:“真奇怪,我怎么哭了呢。”
“长安……”
越宁笑着低下头,望向平坦的被子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久久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郎中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虞信哽咽着。
越宁忽然蜷缩起身子,抱着双腿,瑟缩在床的一角,目光呆滞。
“长安。”虞信眼睛又红了,这些天他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越宁问。
虞信喉结滚动一下,“男孩。”
“埋了吗?”
“烧了,老人说这样能烧掉这辈子的气运,下辈子投个好胎。”虞信低声道。
“哦…”越宁又感觉口干舌燥起来。
“长安…”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越宁别过头去。
虞信点点头,“那我就在门口,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