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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寂静的帝陵外来了一队人马,三四十人,中间是一辆朴素的双驾马车。
    车还未停稳,车内的人就打起侧面的帘子来,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峰,最钟灵毓秀的那一座埋的都是百年来坐在孱国最顶端的人。
    “到了吗。”
    听见身旁的人询问,他这才流连不舍地放下帘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到了,母妃,下车吧。”说着,他就伸出宽厚的手掌来。
    被他称作“母妃”的女子温柔一笑,手臂稍抬,搭上他的掌心,随他一道下了车去。
    刚一落地,女子因久坐而酸麻的腿不自觉地抖了抖,他悉心地将她稳稳扶住,关切道:“母妃,怎么样?”
    女子看着头顶宽大的石匾上四个烫金大字——“乾坤帝陵”,笑着指道:“你看,帝陵。”
    他看了一眼,便又问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休息休息?”
    “本宫要去给先皇上香。”说着,女子就拨开他的手,招来队伍中的侍女,由她们伺候着就往帝陵里去。
    他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说:“等等儿臣。”
    两个守陵人看见他们,见都是生面孔,便拿了架势,喝道:“哪里来的贱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说着,他们举着手中的扫帚就迎了过来。
    他身边的侍卫们立即抽出长剑指向他们,其中一个喝道:“活腻了?显王大驾都敢拦?!”
    “显王?”守陵人愣了一瞬,忽地,他们想起什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惊慌之色。他们入宫年份本就不长,恰逢皇上崩逝,倒霉地被选来当了守陵人,根本没来得及了解各宫辛秘,对显王二字,也不过是听人顺嘴提起,若非先皇子嗣不多,他们只怕早就忘了这么个人物。
    不管是真是假,二人双双跪下,大呼:“显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冒犯了显王……”
    显王漠然地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温柔地问:“母妃,他们没惊到您吧?”
    闻言,守陵人立即紧张地看向显王面前的女子,若非此刻太过惊慌,只怕已被女子端庄优雅的形态吸引了去。
    “刚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女子说着,那两个人闻言立即感激拜道:“多谢太妃,多谢太妃……”
    “留个全尸。”女子淡淡道。说罢,便抬脚往帝陵深处里去。
    守陵人身子一顿。
    显王微微一笑,冲侍卫抬了抬手,便跟着女子的步伐去了,也没回头,只是听见两声惨叫,身形稍有迟缓,便全然将这事忘了。
    显王跟着女子,像是聊家常般说:“帝陵人虽不多,可这事很快也会传到新皇耳朵里去。”
    女子一停,回头冲他深意一笑,“那不正好?”
    显王笑笑,“谁说不是呢。”
    几日后,显王的车驾到了皇城,却不似在帝陵时那般清冷,城边仪仗横列,早早迎了他们,说皇上已在宫中备下宴席招待。
    车厢里的显王和太妃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难掩的激动。
    八年了,他们又回来了。
    上次回来还是先皇六十寿诞,都城满街花灯怒放,一片鼎盛之象,着实非他们偏远的显州可比。那时他将将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看见与显州迥然不同的繁华富庶,他立即明白了母妃心中多年的苦与恨,也明白了母妃数次含泪责罚自己不用功读书习武的原因——这里,本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恭迎显王!”
    “恭迎显王!”
    声音一圈圈荡开,显王和太妃对视一眼,将激动的情绪收敛,下了马车。见台阶上有一队仪仗下来,他一眼认出仪仗前的皇上——昔日的长平王,沉稳英武,当真一派帝王相。
    “别分心。”太妃说着便端庄地迎了上去。
    显王连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
    及至到皇上前的几阶,双方都恰当地停住脚步,太妃和显王拜道:“太姬(臣弟)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皇上笑着上前将太妃扶起,说:“快快请起,齐母妃,五皇弟。啊,好久不见。你们来了,竟也不知会一声,若不是帝陵那边来报,朕可就失礼了。”
    这话说得婉转,却是在敲打他们私自处置守陵人一事。
    只是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重视他们呢?一个刚登基不久的皇上,根基不稳,怎么会不关注其他“夺位者”的动向呢?所以,他们的车驾近了帝陵,却无人迎接,定是皇上有意为之。如今却将这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
    显王看太妃一眼,见她气沉如水,便对皇上道:“本来回京也只是奔丧,无意惊动圣驾,倒是皇上心中念着兄弟情分,把臣弟接到京中坐,实在受之有愧。”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这显王明明是自己不请自来,竟说得好像是自己求他留京一般,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先前确实因为一些小心思,故意无视了回来奔丧的显王,兴许是他年轻气盛,心中有气,故意拐着弯地发泄于自己,便也不欲与他计较,笑着说:“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和齐母妃好容易回都城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才是。”
    显王扫了一眼皇帝身后的穿顶戴的官员,笑着扶住身边的太妃,二人含笑对视一眼,显王便对皇上说:“不瞒皇兄,臣弟和母妃确实打算多留些时日,去那帝陵为父皇守陵三年。”
    什么?
    不止皇上愣了,他身后跟着的官员也吃惊了。
    只是话赶话,已经说到这里,皇上难道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吗?
    只恨两位丞相此刻不在宫中,不然,以官复原职的文丞相仇赁的口才和武丞相庄惠的气势,这显王哪敢如此“算计”皇上?
    皇上的神情有些难看,显王连忙跪地道:“请皇上不要误会,实在是臣弟想为父皇尽一片孝心。为消除皇上疑虑,臣弟愿意褪去显王封号,去除封地,只求能陪母妃去帝陵守陵三年。”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自己也当过王爷,自然知道封地封号的重要性,那是可以自治一方的权利,甚至可以招兵买马的权利。当初先皇和广和王忌惮他,就是因为他在长平郡的兵力与威望,虽然从前他为了安定父皇的心和对外显示自己对皇位的淡泊,把长平的兵权进行了分治,将大部分给了文丞相之子仇徒,自己只余下小部分,但这影响力仍是存在的,从后来广和王兵变时他能迅速调兵遣将平定内乱就可以看出。
    所以,如果显王真有异心,他在显州积蓄势力肯定会比在帝陵隐居三年要有用。
    这一下皇上可就摸不着头绪了。
    废太子临死前说的话犹在耳畔,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这从中作梗的人究竟是谁。他怀疑过清王,可清王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皇位让给了自己,实在不可能是那个处心积虑害太子、害自己的人;他也怀疑过显王,但显王多年犹如一个隐形人,没什么消息,没什么作为,自己也很快排除了他,将视线锁定在权倾朝野的官员身上,甚至为此罢免了卫重洋,重新启用仇徒之父为文丞相。
    但现在显王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说要留京三年,哪怕他说废除封号之类的话,自己也很难控制那一瞬间挤满心头的“怀疑”。
    “先起来。”皇上凝着神色弯腰扶显王。
    显王却不肯起,低头道:“皇兄,你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尝尽父爱,可臣弟没有。”
    皇上神思迷惘。
    “父皇过世那日,皇兄你在身边,臣弟不在。”
    皇上睁着眼睛,忘记了眨动。
    “您就当臣弟痴了、傻了,得不到现世的,便讨些父皇他宾天后的时光……求皇上怜悯臣弟这卑微的感情吧。”显王哽咽道。
    皇上喉结一动,忙眨眨眼,扶道:“你先起来。起来!起来再说!”
    “皇上,太姬也求您。求您看在显王一片孝心上,就赏他三年吧。”太妃说着也跪在地上。
    皇上看着这真挚的母子俩,心中百感交集,妥协道:“罢了!就准你守陵三年!待三年过后再取封地!朕还有奏章要批,你们,陪五王爷用膳吧。”
    皇上随意指了身后的臣子,便转身上阶离去。
    一到御书房,他便阖门独坐,红着眼眶看着屏风上自己手绘的父皇母后图,不住叹息。
    不一会儿,房门被一双玉手推开。
    他听见声响,身子不自觉一抖,摸了两下眼睛,吼道:“叫你们进来了吗就……”
    话未说完,他看见来人,不禁闭住嘴巴,将目光又投去屏风,感伤起来。
    来人赫然是昔日的长平王妃,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蔡雯。
    “又想父皇和母后了?”皇后来到皇上身旁,坐在他身边,玉手拂过他的脸庞。
    他顺势倒在皇后怀中,说:“显王可怜,还不如朕。”
    皇后笑笑,说:“皇上还有心思想显王,可真是糊涂了。他若真相信在天之灵,真有孝心,敢在帝陵、在父皇母后面前杀人?”
    皇上一惊,“皇后的意思是?”
    “皇上,你带兵打仗是一等一的好,可这国家大事,你可真不如父皇。唉,你好好想想吧。反正这事你答应的太快了,好歹拖一拖,等早朝时再与文武丞相和大臣们共同商议商议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皇上懊恼道:“方才朕心里……”
    “臣妾明白。”皇后怜惜地揉揉他的太阳穴,说:“皇上虽然一直想要这九五之尊之身,却不过是为了获得父皇认可罢了。所以在您心里啊,这国事始终不如家事。虽然帝王家的家事也是国事。”皇后轻轻一笑。
    皇帝却明白她的话,叹了口气,说:“是朕意气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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