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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姝抬眼望去,四目相对,冲子都公子微微颔首,子都公子穿过人群,来到沈姝面前。
    对沈姝作揖笑道:“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沈姝还礼,笑道:“公子能来,姝很高兴。”
    子都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盒子,盒上云纹栩栩,镶金叩玉,精美异常,递给沈姝道:“小小薄礼,不成敬礼。”
    这次沈姝并未拒绝,接过。原想递给身后的云华收着,可子都却道:“不打开看看吗?”
    沈姝一怔,随即答应道:“好。”然后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横着一支玉钗,初一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拿出细看,方知这玉中纹路好似一支栩栩绽放的梅,动人心魄。
    对于金玉之物,沈姝并不稀罕,可对于那份心思,沈姝却是极为感动的,沈姝冲子都行礼,道:“姝拜谢公子。”
    子都见沈姝喜欢,心中亦是欢喜,笑问道:“可曾取字?”
    “婧媛。”
    “婧媛,好字。”
    这时子都公子身后的一位少年人冲沈姝施礼,道:“沈姑娘,久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沈姝见那人锦衣华服,器宇不凡,不似寻常之人,于是还礼,道:“公子有礼。”
    又看了子都一眼,子都公子笑道:“你不认识他,廷尉萧津长子,萧桓,字子远。”
    沈姝冲萧桓笑了笑,又与子都公子随意交谈了片刻。
    这时僚子先生亦看了过来,子都公子前去作揖,道:“僚子先生。”
    僚子回礼,道:“长公子。”
    在僚子先生与子都公子交谈时,沈商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子都公子这次来只带了萧桓一人,极为低调。
    沈商伏在沈姝耳边,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沈姝摇了摇头,道:“不晓。”沉默了一会,又道:“不是我说的。”
    沈商点了点头,道:“知道,你快些让他离开,这厅中大半都是旧日燕人,对这些靖人深恶痛绝,只怕晚些恐出事。”
    “出事?”沈姝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些燕国旧人一旦知道靖国长公子来此,心中恼怒,动手甚至暗杀都是不一定的。
    沈姝不想出现这种事情,于是点了点头,道:“唯。”
    沈姝抬头看了一眼,见子都公子与僚子先生交谈正欢,时不时有爽朗笑声。
    一时心中有些犹豫,公子是,她是主,主家遣,这无论如何于礼都是不合的。
    在沈姝还在犹豫不决之时,子都公子便站了起来,向沈姝告辞,沈姝微怔,道:“公子要离开?”
    子都公子笑道:“子都不过是顺路,还有要事要办,这便告辞。”
    沈姝送子都离去,心中有些茫然。奈何沈商请的人着实有些多,而大多又是燕国旧人(沈姝大多不识),沈姝又展起笑脸相迎。
    待一切都结束后,沈商看着夕阳斜照,道:“你真打算去沙场?”
    沈姝点了点头,道:“沈家如今不必往日,在这靖国我们一无根基,二无靠山,我们若不博一次,怕沈家真会就此衰败。
    兄长以为,当今天下,哪国可一统江山?”
    沈商愣了一会,道:“楚国,楚国地大物博,物产丰饶,银铁充足,武器精良,楚国可一统。”
    沈姝笑着摇了摇头,道:“楚国虽地大,然吏治不清,君王不贤,佞臣当政,有志之士难一展宏图,国主不明,何以一统天下?”
    “那齐国呢?齐国吏治清明,人才济济,君明臣贤,可一统否?”
    “齐国人才虽盛,然庙堂之上故旧乏新,百官之中相互算计,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朝政不明,君臣不一,何以一统?”
    “吴国……吴国定然可以,吴国临海,盐铁充裕,军队强健,市场繁荣。”
    沈姝拍了拍沈商的手臂道:“吴国邻海,然久居荒夷之地,地广而人稀,纵战,将士不足。况吴地为水乡,多善水战,何以能和靖国铁骑相提并论?”
    “照姝儿这样说,当今天下非靖国不可了吗?”
    沈姝点了点头,看向院中的槐树,槐树在夕阳之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上停息着一只黑色的鸟,沈姝看着那鸟,道:“贤君名臣自古以来便被称赞,然若要结束这数百年来的乱世,需要的是一名可雄霸天下的霸主,而非只知治国安民的贤君。
    靖王虽不仁,然靖法严明,我们不得不承认靖国的法律是诸国之中法律最为齐备、完善的,靖国的铁骑未必是诸国最强的,但法律所凝聚的人心却是诸国之中最为难得的。
    如果说这天下终将一统的话,那么我唯一能想到和期望的便是靖国。兄长,这或许是沈家崛起的最后一个契机。”
    面对沈姝的话,沈商必须承认,她所说的是事实,这份事实不会因为他的仇恨而改变,所以他选择的沉默。
    沈姝明白兄长内心的纠结,可她更明白,大争之世终会变成天平盛世,她愿意用毕生所学去为那个数百年所不曾出现的天平盛世努力。
    “兄长,以前可曾想过这天下要一统吗?”
    沈商继续沉默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姝的问题,或许曾经想过,可在家破国亡的那一刻,便只剩下仇恨。
    “我想过,盛世安康,国富民强,民无饥馑,官无渎墨,这曾是我心中的燕国,燕国虽亡,此情尚存,兄长,可明白。”
    许久,沈商方才道:“可那是我们的仇人,我们的家,我们的国,我们的亲人死在他们的手中,哪怕如此,你还要去吗?”
    沈姝笑了笑,道:“家国虽亡,此心依旧,这些年来战火纷争,死于战乱的无辜之人又岂止百万,当今天下一统已成大势所趋,愿为这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愿他国乡民不到颖都覆辙。”
    沈姝一如往日的平静,抒发的却是平生大志,身为异世之人,或许她该默默平淡度过此生,可颖都之事,让她意识到,或许自己可以为这乱世做些什么。
    生死已然经历过一次,之后再面临生死之时,反倒多了几分淡然,她不想再见到无辜之人流血漂橹,不想见到无辜伤亡,这乱世必须终结,而她不想再做旁观者。
    “姝儿,那不是简单的仇恨,那是家破国亡,家破国亡,不是愿与不愿,也不是行与不行便能说得清道得明的,这其中的心酸悲苦,只有亲身体验,方能知道。看来这些年,是为兄对你太多放松了。
    以至于忘了父母亲人是如何惨死于靖军的,以至于忘了当日颖都城破的惨状。”
    沈姝一怔,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发现其实兄长也有自己的坚持,在他的心中,忠君爱国已入骨髓,家破国亡,于他而言的打击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这些年来兄长甚少在她面前过多的提及往事,可沈姝相信,那些年少的时光一定是兄长最为美好的回忆,兄长不在她面前提及这些年的心酸悲苦,是想给她一份安宁。
    对于兄长的心思沈姝是感动的,只可惜她终究不是真正的沈姝,对于燕国也没有太过的感情,在她心中,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
    沈姝含泪道:“长兄如父,这些年来兄长待姝的心思,姝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兄长想要姝如何?如果真的是要姝做那安于内宅的女子,当初又何必同意姝拜撩子先生为师。
    如今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再让姝退缩却是万万不能的。当今天下人才辈出,姝一介弱质女流又算的了什么,可姝既然学了兵家,若不亲眼见见真正的战场,恐死也难明其目。”
    沈商被沈姝这样一怼,心中气急,他往日只觉得沈姝清冷、少言寡语,行事谨慎,还颇感欣慰,以为沈姝终于长大,无需他这个兄长操心了。
    只是不想这些年她竟有了这些想法,家仇国恨尚且能够遗忘,况其他,怒极反笑道:“你也知道那是战场,战场是什么地方?马革裹尸、流血漂橹、尸骨堆山,你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吗?为兄养了这些年,不是要你一个女子去沙场送命的!”
    沈姝泪眼婆娑的看着沈商,这些年来沈商从未这样说过沈姝,沈姝亦是极为懂事的,常年跟着僚子先生学习。
    然而今天闹到了这一步,谁都不肯服软,又或者说,各人有各人的坚持。
    沈商气的直哆嗦,指着沈姝道:“你去父母牌位前跪着,好好反省。”
    沈姝倒也不犹豫,甩袖便去了。云华先是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有些私话要谈,便退了下去,不想一会,便见沈姝往祠堂去了。
    云华心中惊讶,暗中遣人打听,奈何当时他二人身边并无侍候的人,一时也探听不出什么群,只好作罢。
    沈姝跪在祠堂之中,说是祠堂,其上不过摆在十一二个在燕国灭亡时死的人的牌位。那些代表着沈家荣誉的先人,终究是留在了颍都。
    沈姝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与何人述说。想起前世今生,沈姝竟也会为自己在这短短数年的变化而惊异。
    她原不过是最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哪怕最初来了这异世,也不过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可燕国国灭之时,那些撞死在燕国大殿之上亦不愿为靖臣的燕国臣子,却令沈姝心中亦生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
    家国天下,鲁连蹈海,以前活着本就是为了活着,如今却觉得,人生一世,总的有些值得付出性命的东西。
    她钦佩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殉国之臣,却也知晓自己此生怕是无法对着他乡异国生出几分乡土之情。
    当初僚子先生问她,愿学什么,沈姝想了很久,诗书礼易在这乱世怕是难安其命,终究还是选了兵家。
    生在这乱世,或许她可以为这乱世之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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