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使劲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肯定确实是这黑水镇。
余春险些气倒。黑水镇他是听说过的,离他们临水镇赶车都得两日的功夫,而且,到了那黑水镇还不知道上哪儿寻人呢?
“水翠花不就是黑水镇的人吗?”人群里突然有人说道。
被这一说,庄婶也想了起来。庄家村是三个姓并拢的村落,因为庄姓人多,这才叫了庄家村,当年那赵德都二十好几了游手好闲的,没个正事做,十里八成的闺女都没人愿嫁,后来一日,这水翠花就来了。
说是因为家里娃多,水家养不起,只得卖的卖,送的送,水翠花被卖了后,趁一日人牙子放松,偷偷摸摸跑了出来,也不敢回黑水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庄家村。这赵德缺媳妇,水翠花也缺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不,一拍即合,没两日就进门了。
水翠花进门后,赵德也着实安分了一阵儿,虽然十日里有八日都在打混,但两口子总算有个事做,在马家的庄子上做做工,好耐也能填饱肚子了。
庄婶怎么都想不到,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居然偷蒙拐骗到她门口了!
这时,被周婆给喊来的庄叔父子俩也到了,庄叔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庄婶,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人呢,赵德交代了没?”
庄婶咽了咽气儿,指了指赵德家的大门:“说是走黑水镇了。”
真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们就是打量他们找不到人,所以才跑了,只要过了这两夜,那月桥的声誉已毁,就是不认也得认了!
“呜呜呜……”那头,余春已经哭倒在庄远怀里了。
人丢了,最痛苦、最自责的莫过于余春了。人是她极力写信喊过来的,如今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拐了,她要怎么对姐姐姐夫交代?
庄远搂着人,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急,我这就去追,管它啥黑水镇,我保证把人给带回来。”
庄叔看了看他们,道:“远子,咱们这就上路去追,儿媳妇,你也别哭了,如今粮哥儿又去收猪了,待会让你娘跑一趟镇上,寻宗哥立马去金陵一趟,把这事儿告诉给煦哥儿,他认识的人多,让他去打听打听。”
庄叔有条不紊的交代完,余春也止了哭,忙催促着庄远上路,让他把那黑心肝的两夫妻带回来,她要让村里的族老们来断理。
庄远自然满口答应,和庄叔几个大步就走远了。
他们一走,庄婶也想起了庄叔的嘱咐,还想起了什么似的给余春提了醒:“我知道你着急,但现在大伙都出去找了,定然能把人找到,你安心啊,我这就去镇上,你回去把小华给接上,知道吗?”
余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庄婶也顾不得再安慰她,只得忧心忡忡的往镇上赶。
好在听了他们的话,余春也不再满脑子糊成一团了,她先去学堂跟庄夫子说了家里有事,提前把月小弟给接走了。路上,月小弟还仰着头问她:“春姨,我姐姐呢?”
软糯的童音余音在耳,余春只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要涌出,她清了清嗓子:“你姐姐啊,她有事儿不在家,这不让我来接你。”
月小弟“哦”了一声,跟着她走了一截,又问:“那她何事回来啊?”
余春不敢对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怎了,平日里不是最嫌弃你姐姐管东管西,事事不依着你吗?”
月小弟嘟着嘴,想了想:“姐姐本来就讨厌,但是她不管我的时候我最喜欢她。”
打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是月桥带着他,这些年都没分开过,方才他还有些庆幸没了娇花姐姐管着他,他月三爷又是一条好汉子,不过走了几步,他又觉得,其实,娇花姐姐在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给他吃给他穿,身上还香香的,可好闻了。
“过几日你就能见到人了。”余春如是说道,似安慰月小弟,也似安慰自己。
到了庄家,月小弟自顾在院子里寻了个地儿,从篮子拿了庄秀才布下的抄大字的活计,余春并不像往常一般眉开眼笑的,就在院子里一侧的椅子上靠着,一副很累的样子。
月小弟看了几眼,很贴心的说道:“春姨,你不用学我姐姐守着我的,你去歇息去吧,我才不会偷懒呢。”话落他又眨巴了眼,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问道:“姨,我庄叔庄婶和姨父呢?”
余春顿在一角偷偷抹泪,一边压着嗓子回他:“去主家干活了。”
月小弟这才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写了两篇大字,一抬头,天都擦黑了,他伸了伸腰,正有些纳闷今日庄家怎如此安静,却看见他姨余春从接他回来就一直在角落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的。
月小弟再傻,也闻到了一丝儿不同寻常。
他小心的走近余春,拍了拍她:“姨,春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给你找郎中。”刚要走,却见余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暗沉沙哑:“别去,姨没事。”
她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都这般晚了,小华饿了吧,姨给你烧饭去。”
月小弟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余春苍白的脸色,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余春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脸,打趣了一句:“胡说,小华正是长身子骨儿的时候,怎么能经得住饿呢,你等着,姨这就去给你烧饭啊。”
她刚起身,外头门被人一把推开,月余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他身上还有汗味,却顾不得许多,几个大步走了进来:“春姨,这外头都在说家里出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月小弟也惊讶的看了过去。
余春要哭不哭的哄着月小弟:“小华去屋里找糕吃吧,我和粮哥儿说点事儿。”
月小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气势惊人的月老大,顺从的进了屋,还体贴的关上了门,等他进去,余春强装出来的所有坚强顿时轰塌,她一把抓住月余粮的胳膊,从喉咙里哽咽出声:“是月桥,是她出事了!”
月余粮瞳孔蓦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反手抓了余春的胳膊:“姨!你再说一次,谁出事了?”
“是小桥,呜呜呜…”余春已经泣不成声了。
月余粮一下放开了余春的胳膊,连连后退,半晌才找回声音:“小桥怎么了?”
他明明早晨走时,人还好好的。
余春一把捂着嘴,边哭边把月桥送月小弟去学堂,后帮人抬了东西到村口,再后来被那毒妇给迷昏抬进了村口一架早就等候多时的马车上云云。
月余粮听完,只沉默了片刻,就要往外走,余春在后头喊住他:“粮哥儿,你姐夫和我公爹已经去追那毒妇了,婆婆也去镇上找宗哥儿上金陵找煦哥儿了,你这时候上哪儿?”
月余粮背对着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出去找找我不安心。”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月小弟不知何时开了门,站在门边,正一脸泪水的看着他们,手里还捏着块啃了一半的点心,在他们看到人时,只见他呜咽出声儿,手中的糕点“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憋着嘴朝他们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我要月桥。”
余春正哭着呢,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谁让你出来的。”
她倒是还不知道月小弟的这个习惯,明面儿上顺从,实际上心里鬼主意多得是,向来是个欺上瞒下,早打着主意偷偷窃听了。
月余粮原本是知道的,只是心里一时有事,就没想起这茬,等余春说了月桥的事儿,那更是神思大乱,压根不记得屋里还有个月小弟了。
月小弟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抱着月余粮的腰,朝他嚎道:“我不管,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哎哟,咋都在院子里站着,快进屋,”庄婶一把踏了进来,见屋里黑漆漆的,心里也不好受,只关了院子,朝他们道:“老婆子已经亲眼见到宗哥儿去金陵了,如今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了。”
月余粮紧紧抱着月小弟,收拢着胳膊。
连月余煦许是都不曾想过,他第一回见庄家的表弟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庄宗得了人指点,面带急色的寻了月余煦的屋,满心眼都是事儿,压根就没管别的,等到了地儿,他一把推开了进去,眼里连屋里有几个人都没看清,就喊了出来:“煦哥儿,不好了,出事了!”
月余煦站起来,蹙着眉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
庄宗这才想起他和月余煦还未见过面儿的事儿,道:“我是庄宗,我娘是余春,你快想想法子吧,家里出大事了!”
一直坐在房内的陈锐和月淮面色都是一顿,同时朝月余煦看了过去,只见他神色凝重,问着庄宗:“出什么事儿了?”
“桥姐姐失踪了!”
此话一出,莫说月余煦,就是月淮都是面色一白,大步朝他走来:“你再说一次,谁失踪了?”
庄宗只好又重复了一次:“是月桥姐姐。”
话落,月淮一个踉跄,亏得陈锐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月余煦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手死死的抓着椅子,紧紧的握着,连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一字一句的问道:“怎么失踪的,失踪多久了?”
庄宗便把庄婶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道:“我爹和祖父已经赶车去那黑水镇追人去了,一定能把人追回来,问出桥姐姐的下落的。”
月余煦脑子里各种念头划过,最终,他转向了陈锐施了一礼:“陈兄,此时还得拜托你施以援手,煦感激不尽。”
陈锐拦住他,扶着他的一边胳膊,道:“你我交情何必言谢,你且把情形告知于我,我这就派人去查探一番。”
其实在庄宗说到失踪之时,陈锐脑子里就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莫不是又是那朱雀大街的宁小侯干的好事吧?
金陵皇都,宁小侯的名声之臭,久待的人都懂。
他这人看着清清秀秀,人模人样的,偏偏就有一个怪癖,那就是爱欣赏美人,为此,无论是去苏河捧场,还是强抓民间女子,都只为了欣赏一番。
事儿已出,若当真是宁小侯所为那还好,一般强掳回去人,第二日就放人,且他们都知道,宁小侯对着强掳过去的美人,当真是为了欣赏,并非为了私欲。
只是这话,他现在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问了月家姑娘的大概后,陈锐便回去匆匆布置了一番,淮王听说他调了府里的探子出去,特意招人来问了问,陈锐便如实把月家的事儿给说了。
淮王妃和明月郡主也正在厅里喝茶,一听这事儿,都第一个想到了宁衡,王妃还道:“月余煦那孩子我看过,他的妹妹模样定然也不差的。”
陈明月对这话嗤之以鼻,但对宁衡强掳民间女子的事儿向来没甚好感,当下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握着鞭子要替天行道的模样,还朝陈锐说道:“哥哥,不如我这就带人闯进宁家去瞧一瞧吧。”
陈锐还未开口,淮王就先斥责了她:“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擅闯别家男子院落,你可想过要是被传出去,你还有何名声可言?”他瞪了瞪陈明月,道:“再则,宁国公府是你说闯就闯的吗,朝廷重臣的家,若是没有旨意,怎可仗着身份胡乱作为。”
更不提宫里还有个能吹耳边风的皇贵妃。
第16章 雨已落下
“可难道就任由宁衡抢人不成?”陈明月驳了淮王,嘟囔道:“再说了,父王你不是最欣赏那月家小子吗?”
“明月!”淮王还没开口,淮王妃就先她一步喊了一声,还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惹她父王生气了。
陈明月嘟着嘴,到底不敢再招惹淮王。
淮王沉着脸,朝陈锐说道:“罢,且先听探子回报了再说,若是真让宁衡那小子给抢走了,明儿你带人去把人带走便是,若不是,且看看是谁这般胆大包天!”
“是,孩儿也是这般想的。”陈锐退至一侧,等着下边人送消息过来。
消息送来的很快,因为无论是马明明还是宁衡都太过招摇,完全没想着掩饰一番。马明明还好,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注意,马车倒换下了平日里常用的那一辆,而宁衡的马车,早已是路人皆知。
且宁衡当日抱了个人从马明明的车上下来并非无人瞧见,只是畏惧于宁家的权势装作不敢声张罢了,如今被淮王府的人一打听,轻而易举就知道了不少旁枝末节。
探子走后,陈家人都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是的模样,陈锐被月余煦托付了此事,如今找到了人,心里也松了口气儿。
“既然是宁家那小子所为,那月家闺女就并无大碍,如今夜已深,明儿一早早些把人带走把这事给抹了也就罢了。”淮王安排了下去,摆了摆手,携着王妃回了内院。
等人一走,陈明月溜到了陈锐身边:“哥哥,咱们现在真不去把人给抢回来吗?”虽说她是不喜欢月余煦,但同为女子自然要打抱不平。
陈锐摇摇头,他知道淮王的意思。
如今夜已深,找上宁国公府恐有不妥,且宁衡为人他们都明白,在他手上也只是被关上一夜罢了,宁衡爱欣赏美人,但从不会强迫女子,这也是皇伯伯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陈明月听他说了原委,还是有些不满:“可再如何,这让人知道了,对女子名声也是有碍的?”
陈明月虽做事出格,且时常仗着郡主身份胡作非为,但无论是淮王还是她身边的管事姑姑们,时不时就给她说那名声的重要,陈明月心里还是门清的。
她胡闹自是有人撑腰,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的碎嘴,但那无权无势的人家可就遭殃了,都道人言可畏,有时一张嘴就能活生生把人逼死。
何况,因为名声,她虽仍旧过得好好的,但一门亲事无人提及却成了淮王一家上下的心头刺,连她堂堂郡主都要被累及至此,何况那月家女呢?
陈锐只好安慰她:“明儿一大早我就去宁国公府上把人带出来,再派人悄悄的送回去,不会有人非议的。”
陈明月也知道事无旋转可能,只临回后院前,扯了扯陈锐的衣摆:“那你明儿叫我一起吧,你们都是男子,有些不好,我还能帮着搭把手呢?”
陈锐一想,也是,便同意了下来。
次日一早,陈锐便带着月余煦和陈明月直奔了宁国公府而去,庄宗昨夜在月余煦出歇息了一晚,早上城门一开,他便出门赶往庄家村给等着的庄家和月家人报信,让他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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