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道:“你耐心些。”
十四红袖一挥。
小十戳着二十问:“你小时候见过不少百随人士吧?”
二十点点头。
大霁和百随休战的第五年,签了商贸文书。大霁国界在西埠关的酆乡,那里是百随商人往来的必经之路。
当年,邻居还跟徐爹说:“你把你家阿蛮卖给百随人,那不比干苦力舒服嘛。”
西埠关虽然临靠百随,也是随了大霁的水土,儿郎少,闺女多。徐爹自有国宗祖先,大霁人就是大霁人,哪怕是为奴为婢,也不能远嫁邻国。
小六说:“小九成亲后,开了一间酒馆,当老板娘的日子可舒坦了。”
十一忽地笑了:“这么看来,我们就算离开这里,也不至于孤独一生。”
“小九走了,下一个不知是谁。”小六托腮说:“我觉得我们趁好光景,吃饱喝足,日后讲起这儿的生活,也有个好回忆。”
——
小九离开,是因为得罪了苏燕箐。
小九有一段时间没有给慕锦陪寝了。那天,她经过泽楼,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猫尾巴。
据说那只猫是苏燕箐的爱宠。猫叫得凄凉,凉到了苏燕箐的眼底。
苏燕箐先是厉声呵斥了几句。
小九胆儿不大,没有向慕锦告状。
苏燕箐这才打听了小九的家人,邀了小九过去。说的是宽待小九家人,然而言辞之间都是威胁。
小九可怂。
苏燕箐和慕锦提起,小九想家了。
慕锦了然,让马总管安排了遣散金,给小九践行。
二十巴不得自己被苏燕箐逼得卷铺盖走人。她那时有往泽楼走动。运气也是背,没有一回见到猫,自然也踩不到猫尾巴。
某日,苏燕箐坐到窗边,眯起眼,问:“那个哑巴这几天天天来这儿?”
肖嬷嬷说:“是的。”
苏燕箐冷笑:“不安好心。”
花苑的小十,酷爱小话本。书生小姐的故事,大官贫女的风月,她乐此不疲。
那些所谓的争宠花招,二十听得一二。
如若,苏燕箐不小心掉落玉镯耳环什么的,再诬陷二十也是一个妙计。又或者,二十无意中撞倒苏燕箐,累她负伤,也是一罪。
可惜,苏燕箐身体抱恙。
——
小六继续在读信:“我与高峻男儿情投意合,有一天,我给他送了一壶翌日方歇……”
二十心不在焉地听着。
二公子会杀她,早与晚的区别罢了。这几日,她一直有出逃的念头。方才讲到百随……
大霁的卖身契,须到官府盖章契尾,方可生效。也有大户人家使出浑身解数,假借其他名目躲避官府盘查。
慕家不屑这些手段,一切按规矩办事。不过,二十当了侍寝以后,马总管没有撤销契尾,仍然把二十视为府里丫鬟,月月上缴税银。
无论二十走到哪儿,大霁国的官册上,她依然是慕家的奴仆。
但是,假如离开大霁国土,她就不再受此约束了。大霁的国境线就在她的家乡,越境不是难事。况且,百随尤其欢迎女人入境。
“二十,这是我新制的花茶。”十一的声音打断了二十的沉思。
二十回过神,为自己逃往百随的大胆想法而惊讶。
惊讶过后,平静喝茶。
第15章
寸奔到了崩山居。
有一人正从楼阁出来,那是慕锦常用的线人。
寸奔回头看着线人上桥离去。二公子对二十起了疑心。这线人查的,恐怕和二十有关。
楼上二层有一亭廊,慕锦在摆弄棋盘。
寸奔走路无声,唤道:“二公子。”
“嗯。”慕锦左右手各执黑白棋,自己与自己斗得欢快。
寸奔见到了搁在棋盘旁的信,左下角落款是大大一个红镖印章,正是线人的情报。
慕锦不讲,寸奔也不问,安安静静地站着。
过了半刻钟,慕锦以和局结束了棋局。他抬起了头,二指挑起那封信。
瞬间,柔软的纸张像是负重的利箭,射向寸奔。
寸奔同样用二指夹住,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上有二十的生平过往。可谓是泛善可陈,家住西埠关,有三姐弟,她为长女。为了添补家用,小小年纪出来干活。
慕锦一手扶上窗台的雕花,“不将那个女人的底细翻个底朝天,我不安心。”以前不查,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自己万万不会醉酒泄密。
然而,浮绒香那天,他的自信开始崩塌。
慕锦支手托额,“虽说近几年,我的仇家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暂时相安无事。不过,我慕家生意越做越大,得罪过的人没有一屋也有一车。谁给我身边安插一个奸细,不是没有可能。”
寸奔答:“是。”二公子一向多疑。
“这个女人有些机灵过头了。”机灵的女人是个麻烦,慕锦喜欢傻傻的美姑娘。
寸奔说:“信上写,二十姑娘家境贫寒,生活简朴。或许不是奸细。”
“哦,希望如此。”
“二公子。”寸奔沉稳地开口:“恕属下直言。”
“说。”
“如果二十姑娘真要将二公子的事情公诸于众,她以前有的是机会。”
“她该庆幸她守口如瓶,不然早就人头落地了。”慕锦笑笑:“对她知根知底,利用起来方便些。”
寸奔折上了信。
“只要她乖乖地在幕府当哑巴,我就做一回好人。我三番五次饶她不死,可见我心存善念。日行一善,何乐不为。”说到这里,二公子自己都信了。
寸奔没有接话。
楼阁陷入了沉默。
——
初夏,天清,无云。
慕锦出外游玩,捎上了二十。
破天荒的,今天寸奔不在。赶车的是一个中年车夫。
二十上了马车,端坐在门边。谁知二公子会不会半途失心疯,又要取她性命。离门近些,逃生机会更大。如若失去逃生机会,那么惨死之时,也让车外的众人瞧瞧,慕二公子是何等心狠手辣。
慕锦倚在坐垫上,瞟她一眼。
她低首,不知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转的,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命令道:“过来捶背。”
二十坐过去,正要握拳往他背上去。
他拧起她的下巴,笑得跟街上流氓一样,“你是不是瘦了?”
二十的拳头落在他的肩上。她目不斜视,继续捶,使劲捶,当一个听令行事的丫鬟。
“怕死怕得寝食难安?”慕锦抬起她的脸。
她立即点头。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她懊恼,以前去寺庙上香,多是为家人祈福,却忘了给自己求一张平安符。
慕锦放开她的下巴,改捏住脸,“你诡计多端,我相信你可以保命的。就是太瘦了,看看这脸颊。”他捏了好几下,“没几两肉。”
二十半边脸都疼,不得不靠向他。
他松开手,琢磨地说:“我发现,捏几下你还顺眼了。”他近看,“漂亮了。”
她揉揉泛疼的脸颊。二公子这阴晴不定的毛病,是如何养成的?同是慕家主子,也没见大公子和三小姐有这般诡谲的性情。
马车前行。
走过热闹的街道,二十仔细聆听。这市井生活如今成了她的寄托。
前些日子,二十躲在屋里,依着童年的记忆,描画酆乡的地图。这么些年过去了,酆乡官道或许有变,国境线旁边那座山肯定还在那里。由山上越境,那是最好不过。
只要寻着机会,一丝都不能放过。她要自己回家,而非慕家将她的尸首送回家。
二十从思绪中回神,发现外面越来越静。渐渐的,只剩下了鸟雀的声音。她有些戒备。
从进灵鹿山开始,车夫就开始担心。二公子也是的,有官道不走,偏要抄近路。一个半月前才遇山匪,被劫了一姑娘,今天还是没吃教训。眼见越走越深,车夫稍稍拉了下缰绳,回头问:“二公子,前方再走二里路,就是瀑布了。听说……山匪很猖狂啊。”
慕锦倚在棉垫,没有睁眼,懒洋洋地说:“月初官兵不是剿匪了嘛,继续走吧。”
“是。”
马车又继续向前一阵。
然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车夫的担忧果然发生了,大喊:“啊,又是山匪!二公子,山匪!”
二十脸上没什么反应,柔顺可依。其实心中大骇。上回有丁咏志在场,二公子都能丢人。今天寸奔不在,更加没有尚书之子,二公子岂不是更加自顾不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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