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婧绮气得满脸通红,“你竟敢戏耍我!”
“妹妹不敢,难道大姐还有更好的方法?”婧怡收起笑容,正色道:“虽难免有些痕迹,但破损处在裙角,走动之前也难看见的,总比现在这样要好罢?”
婧绮一想,倒也的确如此,才又放缓了神色道:“你身上带了针线?”
婧怡摇头:“没有,”见婧绮又要发怒,才接着道,“我身上虽然没有,但咱们家出门,备用的衣裙针线都是常有的,我已叫碧瑶过王妈妈处取了,想必这就要来了罢。”
婧绮这才相信婧怡是真心救场,并非来瞧她笑话,但也只认为理所应当,并无半分感激之情。心中却飞快转着念头……既告诉了王妈妈,王氏处想必也知道了,只怕正盘算着如何收拾自己,然这件事本也不可能绕过陈庭峰夫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遂点了点头,再不多话。
果然不过片刻,便见两个穿青色比甲丫鬟模样的少女远远来了,看见姐妹两个,二人一道行礼,却原来是碧瑶与王氏身边的如意。
这如意是王氏身边除王妈妈之外最得眼的一个,七八岁上就在身边的,从伺候洒扫的粗使丫头一路做到了贴身大丫鬟,因着为人严谨做事细心,王氏便多留了几年,今已十九岁了。只见她容长脸儿,细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微丰,身量高挑、肤色莹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只面上神色十分严肃,便多了几分刻板之意。
她弯下腰细细看了婧绮的伤处,又轻轻按了按,才起身不卑不亢道:“大姑娘的脚崴到了,并不曾伤到骨头,回府静养几日也就好了,”顿一顿,又道,“奴婢会些通经活络的手法,大姑娘的伤如果让奴婢推拿一二,散了瘀血,便能好一半,自己个走回马车当是无碍了,只是此处没个红花油什么的,只怕姑娘吃疼不住。若大姑娘不愿意,奴婢这就去找娇子来抬您回去。”
在庙里抬着轿子,那成个什么样?被人晓得是她,只怕更要被笑死,婧绮一咬牙,道:“劳烦如意姐姐了。”
如意闻言,也不多说,示意婧绮塞一块帕子在嘴里,又吩咐碧瑶按住了那伤腿,自己则撸起袖子便下重手搓揉起来。把个婧绮疼得冷汗涔涔而下,只是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只那眼泪涌泉样往外流。
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如意才停了手,取了婧绮口中帕子,微微福身道:“奴婢僭越了。”
婧绮瞪了她一眼,并不应声,只忙着抽抽泣泣,过了好半晌才动了动伤脚,才发觉已松快不少,虽然依旧火辣辣的,却并不似方才那般疼痛,竟已可以走动了。
这才收了泪,不咸不淡地道:“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如意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因此并不与婧绮多客套,便和碧瑶两个各自动作起来,一个自怀里取出针线蹲下身开始缝补裙子,一个则拿出梳篦等物替婧绮重新梳头,又拿了用干帕子包着的湿帕子为其净面,再略施脂粉。一顿忙活下来,好歹把个风中飘零的残花儿重新收拾成了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
原来婧绮先在桃林中摔了一跤,勾破了裙子,弄乱了发髻,后又和婧怡起了争执,又是哭又是闹的,出门前细心收拾的妆容早糊得乱七八糟,只她自己不知道,还在那里西子捧心。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王旭的怜香惜玉之心有限了。
婧怡却早料到这些,这才叫碧瑶去准备毛巾梳篦等物,又邀了会推拿的如意过来相助,同时也叫她做个见证。如意的脾性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她说的话,别说王氏,便是陈庭峰也是有几分相信。
几个人便一道往厢房处过来,姐妹两个并肩走,如意在前引路,碧瑶后面跟着,有意无意把婧绮围在里面,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虽遇见了几个和尚沙弥,都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
再说厢房这里,林夫人早已走了,单留王氏一个面沉如水地坐在那里,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见姐妹两个进来,便淡淡道:“天也不早了,回罢。”
于是又都上了马车,按原路往陈府而去,一路无话,驶到府门前,门房上小厮见了便过来下了门槛,马车直接进了们,直行到二门前方停下。
王氏一下车便吩咐道:“大姑娘受了伤,抬了软轿来送姑娘回去,再去回春堂请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给大姑娘看伤。”
王氏果然已经知道了……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见王氏神色如常,反更觉心中突突直跳,不知她要如何发落自己。这才猛地想起母亲柳氏……这样重大事情,该与她商量合计,以图后续才是。
这般作想,便再也待不住了,柔柔弱弱地向王氏行了个礼,上轿走了。
王氏便又对婧怡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婧怡知道她心中自有思量,并不多做停留,行了礼告辞退下……婧绮的婚事眼看着要着落在王旭身上,京城姑母那头便只有一个她了,这自然是王氏心中所愿,只是一向心眼子最多的她却敏感地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之后的路要怎样走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还须好生计较一番才是。
……
见人都走了,王氏的脸终于阴沉下来,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王妈妈便在边上劝:“大姑娘做出这等伤风败德的事情来,丢的虽是陈府的脸面,说到底,是大太太德行有亏、教女无方,怎么也挨不着您,咱们只管当个笑话看着,何必生那份闲气。”
王氏恨恨道:“她那样不知廉耻,自己作死也便罢了,可怜我家怡姐儿平白受她连累。”
“不过是堂姐妹,不是一个母亲教养的,大太太商贾出身,您却是正经书香门第,又怎么能一样,别人家哪有不知道的?都拎得清呢!”
王氏的面色这才好些,吩咐道:“你去前院请老爷来,若问起什么,只说有要紧事。”
王妈妈便应一声,急忙忙走了。
……
却说柳氏这头,见婧绮是被抬着回来的,先就吓了个半死,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容易缓过来,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上了。直到大夫看过,说了并无大碍,才算止了泪。等到丫鬟领了大夫下去抓药,屋里只剩母女两个时,就叉着腰朝着上房方向骂起来:“原以为发了好心要带我们家姐儿出去见见人,谁知道是家中不好下手,要骗到外面去害姐儿!黑心肝烂下水的,把我的绮姐儿害成这样,老天总要报应你,早晚叫你淹在井里……”
婧绮本就心烦意乱,听她骂得实在难听,不耐地打断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跟别人没什么相干。”
柳氏闻言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还给她说上好话了,你以为她是真心带你出门见客?不过是怡姐儿有了好去处,想把你快点嫁出去,给自己女儿腾位置罢了!”
婧绮不由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婧怡的亲事定了?我怎么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哎呦我的儿,等你听到风声,黄花菜早凉了!你还记得除服那日家宴上你二叔二婶两个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么,我当时便起了疑,着人仔细打探,只是王氏把院子看得铁桶似的,半点消息也打探不到。还是今日她和王婆子都出了门,我才得了信……你还记得你姑母家的宁哥儿么,只比你大几个月,今年也已十六了。你姑母前段日子来了信,要在你和怡姐儿之间,选一个做媳妇呢!”
再看婧绮,早已被这一番话惊得呆住了。
第15章 闹剧 上
柳氏便又长吁短叹起来:“我的老天啊,那是门多好的亲事,江家大房的老爷做着户部尚书,又娶了武英王家的丰阳郡主,和当今圣上都做着连襟那!怡姐儿那丫头若嫁过去,可不成了皇亲国戚?到那时,咱们见了她还不得三跪九叩!”越说越是气愤,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恨恨道,“王氏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就是怕你去和怡姐儿争!哼,我已有了计较,断不能叫她成了事……你是长姐,你的婚事没有定,怎好先议妹妹的?锦娘想要姑表做亲,要选也理应是你!”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婧绮一个措手不及,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面容青白憔悴、神情却亢奋激动的母亲,突然打心底生出一种恨意来……如果这消息早来一天,今日她在铁佛寺便不会孤注一掷。姑母来信都多少日了,柳氏却到此刻才打探到虚实!她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无用的母亲,卑贱、愚蠢,为人恶毒却没有手段,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健康,让她连出门做客都只能去求二婶,只怕日后死了也要档自己的路。
只听她冷冷道:“母亲说得太过了,江家大房是皇亲国戚不假,可姑母家是三房,早晚要分出去的,到时候顶了天分些田地房舍,大房再富贵也是各不相干。再说,姑父是庶出,又没个一官半职在身上,临宇表哥也只考中了秀才,金榜题名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柳氏闻言瞪大了眼睛:“我的儿!你还看不上江家是怎么地,瞧你说的,只考中了秀才,你当秀才是好考的?那江家大房再泼天富贵,咱们攀扯得上么?你倒是想想,我们认识的里头,还有比你姑母家更好的人家吗?”
“怎么没有,文鼎侯家的林三夫人今儿还和我们一道进香了呢,说起来,她和二婶多年的交情,怎么也算是手帕交。”婧绮说着,别过了头。
“那也是和你二婶的交情,和咱们有什么相干……我的儿,你不会是瞧上他家少爷了罢?”柳氏吃了一惊,连忙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娘虽然成日里不出门,但也知道像文鼎候这样的簪缨世家,和咱们这些靠科举出身的平民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他们瞧不上咱们,嫌我们出身低根基浅,更何况你二叔只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她微微一哂,“你别看那林夫人和你二婶子好得一个人似的,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呢,若她当真和你二婶好,怎么不求了怡姐儿去做媳妇?可见,不过面上情罢了。依为娘的意思,还是紧着你姑母这头,往后做个进士娘子官家太太,总是看得着的。”
别人家不与你做亲,便是瞧不上你……这想法却有些过于偏激了,不过柳氏为人素来心胸狭隘,婧绮自小受她熏陶,个性也颇极端,听了母亲的话,只是冷笑道:“又不能继承爵位,说到底也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那林公子成日家游手好闲半点正经事没有……他们瞧不上我们,我眼里未必就有他们。我也不是非要看人家里如何富贵滔天,但总得是个有出息的,那个人……纵然不是进士,总该有个举人出身。”
柳氏总算听出了一丝音儿来,她紧紧盯着女儿娇俏的面容,小心翼翼问道:“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瞧上什么人了?”顿一顿,放缓了语气,“若当真有,你可千万告诉娘,咱们好早作筹谋。”
婧绮本就没打算隐瞒柳氏,不过想找个因由把话头扯出来,见她问了,便顺着把今日发生种种都说了出来。
柳氏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她本是久病体弱之人,一番话直听得心旌摇曳,差点背过气去,大半晌只是作声不得。
好容易缓过来,喘着气道:“我的姐儿啊,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这可关乎女儿家名节,怎可如此莽撞呀!”说着便抹起泪来,“如此一来,你不是只能嫁给那个姓王的么,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家,怎么的也该打听清楚了再行事才是……”
“机会稍纵即逝,又岂能容你慢慢打探,”婧绮不耐烦地打断柳氏,“林三夫人亲口说王公子是她娘家侄儿,且是最出挑的一个……她出身山西王家嫡支,王公子想必也差不了,即便只是旁支,他那样的人品才华,家族也定会尽力栽培,日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柳氏闻言,神色稍霁,却还有些犹豫:“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你嫁过去,婆家人要说闲话,往后日子也艰难的……”
“母亲说的是,当时只是头脑一热,想为自己和您寻一条出路,”婧绮微微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神色,“如今想来却是后怕,女儿不仅怕王家人看不起我,更怕二叔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甚至怪我丢了陈家脸面,绞了我的头发叫去庙里做姑子也未可知的……”
“不会!”柳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父亲在天上看着呢,他绝不敢这样对你!没有为你找个好人家已是他的失责,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定要叫他风风光光地安排你的婚事。嫁妆上绝不能薄,怎么地也要十里红妆,否则,我就去祠堂哭你父亲,叫他睁开眼来,看看他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兄弟!”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王氏与陈庭峰也正在房中谈话。
王氏先将西北兵败、沈青云失踪,皇上派兵增援之事说了。只听得陈庭峰捶胸顿足、孑然长叹道:“今上十八岁登基,清佞臣、推新政,二十八岁亲征西北,扫平西域十国,设立西域都司,三十五岁建驰道、开运河,四十二岁通海路、倡贸易,至今在位三十余载,我大齐国运从未如此昌盛,实乃不世之圣君,却偏要宠信沈氏那个妖妇,为她空置后宫以致子嗣稀薄,如今更为了沈氏的侄儿罔顾万千将士性命,一世英名,竟要断送于一妇人之手么!”
吓得王氏连忙去捂他的嘴:“老爷可别再说这些忤逆之言,那是武英王的亲妹,当今第一宠妃,咱们就算不巴结,也该敬着,开罪了她,别说复官,便是小命都要难保!”
陈庭峰便冷笑:“大丈夫之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我岂是那等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
王氏忙点头:“妾身自然知道您的气节,只是还请老爷为华哥儿想想,他日后总要入仕的,怎好树立武英王那样的政敌……”
陈庭峰听了,面色虽依旧沉郁,到底不再说什么,算是把王氏的劝告听进了耳里。
王氏便又把婧绮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贴身大丫鬟叫侍书的,已全招了,是绮姐儿自己请了那王公子下去……直接抱上来的,林大人家的公子,叫信之的,当时就在边上,全看见了……怡姐儿半道遇见侍书,这才晓得,通知了王妈妈,带了如意一道前去收拾,好歹把人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多的外人也不曾看见什么。”
直把个陈庭峰听得目瞪口呆:“这孩子平日里一向乖巧懂事,今日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她把女儿家的名节、陈府的体面都放到哪里去了?”说到最后,已十分气愤。
王氏便柔声劝慰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摔伤了脚自然惊慌,行事难免有欠妥当。”
陈庭峰却更怒,挥手道:“人家少年都说要去请姑娘家人来,她倒好,自己上赶着叫人救,简直是,简直是……”他本想说不要脸,但这话实在有辱斯文,说的又是自己侄女,这才堪堪忍住了,只气得呼呼直喘。
王氏见他这样,心下微喜,面上却作关切状:“老爷消消气罢,小心气大伤身”顿一顿,似不经意般道,“那王家公子生得倒的确是好,说貌若潘安也不为过的。”
陈庭峰的脸色便又阴沉了几分。
王氏见好就收,笑道:“不论怎样,如今木已成舟,王家的人只怕这几日便要上门。好在那后生是个好的,年方十九已是举人,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家世虽差些,咱们却不图那个,只求绮姐儿嫁过去夫妻和美,姑爷往后能金榜题名,也就是了。”
陈庭峰沉吟一会,点头道:“王家的情况还是要和大嫂说一说的,毕竟家境实在有些不像样。”
“那是自然,毕竟是大嫂嫁女儿。”王氏应道,心下却微微冷笑,即便柳氏嫌弃王家家境贫寒又能怎样,抱都抱过了,绮姐儿这辈子,生是王旭的人,死是王旭的鬼,再无疑的了。
却听陈庭峰又吩咐道:“你派人传个话,绮丫头受了伤,这两日就在屋里养着罢,外头就不要出来了。还有,怡丫头那里,罚她抄《女则》、《女训》各十遍……姐妹两个一道出门,她不照看好姐姐,到处乱跑,像个什么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上上心,好生管教起来。”
从来只听说姐姐照看妹妹,没听说要妹妹照管姐姐的……婧绮做下这等伤风败俗行径,陈庭峰只是禁了足,可那丫头脚受了伤,本也出不得门。再说,此事若非婧怡处理得当,只怕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别说婧绮那丫头什么下场,陈府上下都要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陈庭峰不嘉奖也便罢了,倒把错处全推到了婧怡身上,连自己都吃了挂落。罚抄《女则》、《女训》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伤风败德的是婧怡不成?
王氏只觉得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陈庭峰负手出了屋子,一行泪才自眼角缓缓流下。想起始作俑者婧绮,原先只抱着冷眼旁观瞧个笑话的心,现下却有一股恨意莫名升起,嘴角不禁就浮现出一丝冷笑。
第16章 闹剧 下
“姑娘,花园里送来了兰花,您看搁哪儿好?”
婧怡正坐在临窗大扛上做针线,闻言抬起头来,便见碧瑶捧着个定窑月白铀双耳大插瓶,笑吟吟站在面前,瓶中插几支将开未开的兰花,花色莹白如玉,尚未开得足了,已有一股子清新幽远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便摇头笑道:“怎么用这么个瓶子?去换了那个钧窑的蛋青铀刻花梅瓶来,”又指了坑边高几,“就摆这儿罢,针线做得累了正好瞧着松快松快。”
碧瑶应了是,依言换瓶子插了花,摆在了那只黑漆雕四季花开的高几上。
婧怡凑过头瞧了瞧,笑着吟道:“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一面念,一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十分享受模样。
碧瑶听了便道:“都说咱们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诗词歌赋上却不如大姑娘。奴婢倒觉着,姑娘念起酸诗来像模像样的,活脱脱一个女才子呢。”
婧怡横了她一眼:“连你也敢取笑我,当我没东西罚你么?”说着,指了书案道,“去,给姑娘浓浓地磨一烟墨来,要大哥送的那方四方鱼纹端砚,装了我存在花树底下的雪水,再用京城多宝阁出的徽墨细细地磨,不许快、不许慢、不许停,若磨得不好,今儿不许你吃晚饭。”
碧瑶听了,嘻嘻笑道:“谢姑娘的罚,”便去找烟台与墨条,边问道“姑娘要写什么字,这样讲究?”
婧怡一面收拾针线笸箩,一面道:“父亲罚我抄《女则》、《女训》,我一向最敬重父亲,他叫我做的事,是一定认认真真做得最好的。”
碧瑶闻言嘟起了嘴:“老爷明明就是偏心,凭什么罚您抄书?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和男人不清不楚的又不是您,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哭两声就完事儿了么!”
“胡说什么!”婧怡沉了脸,“你一个姑娘家不三不四地说主子的闲话,是不想在我身边待了么?”话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吓得碧瑶连忙“扑通”跪了下来,惊慌失措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不敢乱嚼舌头,姑娘不要撵奴婢走!”
婧怡神色微缓,摆手叫她起来,淡淡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论人家做什么,你只少听、少看,管住自己的嘴巴,别学那起子小丫头到处碎嘴,否则,早晚吃亏在这上头。”
碧瑶被说得满面通红,讷讷应了声“是”,可婧怡见她回答得这样快,显见得并未过脑,不过下意识里求个绕罢了。再看她人,却是眼神飘忽,只见迷茫懵懂神色;嘴角微垂,隐有不以为然之意,知道她并未真正听进去,不禁心下微叹。想了想,还是又说道:“我从不肯平白受人欺负,但这不意味着不肯吃一点亏。总归要将眼光放得远些。比如这次,大姐的婚期这样近,陪嫁用的锦被帐子等针线物事根本来不及做,大姐又不会那个。大伯母本想全推给了我,可我正领着罚闭门抄书,自然便婉拒了。”
碧瑶闻言一愣,继而便喜形于色,道:“原来如此,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我怎么那样蠢,只顾着为您抱不平。”顿了顿,又道,“大姑娘不过崴了脚,又不是伤了手,还拿不起针线是怎么的,大太太就当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分明就是看您针线好,想叫您给她们白做。还好您聪明,见机得快。”
婧怡听她这样说,不由自嘲一笑……天生就的性子,怎可能凭她一两句话左右?倒是自己痴了,心下便觉无味,遂不再与她多说,闭了眼睛,自顾想起了心事……再过几日,她便要随同陈庭峰先行进京了,还不知那边是个什么光景,当真是前途未卜。而婧绮……
她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婧绮终于还是和王旭定了亲,且这门婚事定得实在有些糊里糊涂,恐怕还要起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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