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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珩,你有胆子再给朕说一遍!”
    守在延和殿外的太监已经跪下了,额头触地,屏息静气。
    大内总管梁汤还能稳得住,轮值的小太监却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偌大的延和殿,里头就两人,一位是当今天子,一位是天子往日里最崇信的重臣,吏部侍郎卫珩。
    这两年来,每每下了朝后,倘若入延和殿商议朝事的臣子里有卫侍郎,皇上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闹的像今日这般凶的,是卫侍郎入朝做官后的第一回。
    放在以往,莫说怒斥了,皇上对卫侍郎的宠爱,甚至能越过太子去。
    而事实上,延和殿内的情况,其实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因为压根儿就不是宣帝单面在斥责卫珩,而是有来有往地在争吵。
    宣帝怒火中烧,面色铁青,整个桌案上的奏折全都被掀落在地。
    地面上还有一只碎裂的茶杯,茶水四溢在散落的奏折上,狼藉的很。
    而卫珩就跪在那只茶杯后头,额头上有明显被茶杯砸过的红印,衣衫上还有茶叶和被茶水浸湿的痕迹,瞧上去同样狼狈的很。
    但他神情漠然,语气毫无起伏:“臣方才已经说过两遍了,臣是越州霁县人,父亲是越州通判卫成肃,母亲嵇氏出身江南,从未来过京城,臣有父有母,绝非圣上亲子。”
    “你母亲如何没来过京城!现如今那寺庙后头,还立着你母亲的墓碑!朕当年没护住她,是朕对不起你母亲,这五年每逢她生辰,朕都出宫为她守夜贺生,也算为她尽最后一份心。”
    说到后来,许是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皇帝原本还暴怒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微微叹息,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愧疚。
    “皇上应是认错人了。”
    很可惜,跪着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天子这样的态度而有半分动容,嗓音平淡,“微臣亲母早在八年前便已逝世,葬在了越州霁县,是微臣亲自守的灵。”
    “朕不是傻子!”
    皇帝一瞧见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怒气再次升了起来,抬起手,又砸了一个杯子过去。
    卫珩没躲,但也没砸中,因为力道不够,杯子落在了桌案前,骇住的只有外头守夜的太监。
    “卫珩,你少在这跟朕装痴弄傻!你这样的本事,朕不信你半点不知。早在你科举殿试之时,朕就派人去查了,那卫成肃和你没有半分亲缘关系,你姓周不姓卫,是朕的儿子!”
    “不是。”
    皇帝眯了眯眼睛:“卫珩,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就可以如何没分寸!父子君臣,你首先得是朕的臣子。”
    “微臣是皇上的臣子。”
    卫珩抬起头,直视上首的男人,眼神桀骜,“但不是您的儿子。”
    “你......”
    皇帝拿手指着他,怒火攻心,连印堂都黑了几分,颤颤巍巍的,因为气的急了,一个字儿也没能说出来。
    换做是旁人,见着皇帝这副模样,说不准都已经吓得磕头告饶了。
    但是卫珩不。
    他扯了扯唇角,似嘲非嘲:“倘若我真是你的儿子,我还不如死在娘胎里了。”
    “做我父亲,你配吗?”
    ......
    整个大殿沉默了许久。
    静的连夜风落在折子上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嘭!”
    这一次,不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而是整个桌案都被掀翻了。
    莫说是殿外守着的小太监大宫女,便是伺候宣帝几十年的大内主管梁汤都忍不住颤了颤。
    殿内传来宣帝暴怒的吼声:“卫珩,你莫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而下一瞬,里头就传来了剑出鞘的声音。
    “梁、梁公公......”
    “闭嘴。”
    梁汤眉头紧皱,转身盯了后头的小太监一眼,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风雨欲来的威吓和狠厉。
    吓得小太监一抖,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地俯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闹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圣上今日刚吩咐人去宣卫侍郎时,心情还极好,晚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一碗羹。
    怎的卫侍郎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竟惹的圣上连剑都拔出鞘了。
    也不知卫侍郎究竟说了什么,万一圣上到时一个迁怒,他们这些守夜的太监宫女全都得死。
    只盼着卫侍郎能力挽狂澜,让圣上怒火平息了才好。
    .......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殿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人声。
    而后又是许久。
    若不是还能透过窗户纸隐约瞧见两个身影都在动,他都差点要以为圣上真把卫大人给杀了。
    隔了好半晌,久到梁汤腿都已经跪的彻底麻透之时,殿门忽地被打开。
    竟然是圣上亲自推的门,站在殿门口,淡淡瞥了外头跪着的太监宫女一眼:“梁汤。”
    “奴才在。”
    “都处置了。”
    “是。”
    果然,听见这话,跪着的宫人们几乎抖成了一团筛子,却一句告饶也不敢开口。
    宣帝静默片刻,叹息一声,低沉的嗓音有些苍老:“你来,替朕拟个旨。”
    “是。”
    “北疆势重......”
    才刚起了头,皇帝就顿住了,盯着座下跪着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往后道。
    梁汤在一旁拟写圣旨,越写越心惊,尤其是当圣上说到“调任卫珩为大将军,镇守北疆”时。
    一道圣旨不长不短,念的再慢也该拟完了。
    圣上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盖了印,直接就把圣旨丢在了卫大人身上。
    那力道大的,说是打出去的也不为过。
    卫大人从膝上捡起了圣旨。
    神情十分平静,仿佛这圣旨上写的不过是一副春联。
    “卫珩,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了。”
    卫珩打断他,“臣,叩谢圣恩。””
    而后站起身,直接走出了殿门。
    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
    梁汤已经完全被他这嚣张且桀骜的态度给震住了。
    整个大宣,敢这样对圣上的,卫侍郎......不,卫大将军绝对是第一个。
    “好。”
    宣帝怒极反笑,“好个卫珩!不愧是卫珩!朕倒要看看,他要与朕对着干到何时!”
    月明星稀,树影斑驳。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
    天子脚下,城门重守,到底还是维持了难得的安稳。
    但这安稳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满朝这么多臣子,高官厚禄,享尽安乐,却尸位素餐,蝇营狗苟。
    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
    这大宣不亡,卫珩都觉得是个奇迹。
    此时此刻,除了打更人敲着锣巡夜报时,四处静悄悄的,什么人声都听不见。
    这片是满京城最好的地段,占了无数条街巷,朝中重臣,世家侯门,一大半儿的府邸都在这块儿。
    堪称是京城的富贵巷。
    三更时分,富贵巷里的富贵人都早已睡下了。
    没人知晓,就在两刻钟前,在皇宫深院里,暗藏着多少汹涌。
    而卷起这汹涌的人,这会子正不慌不忙地漫步在深夜的皇城街巷内。
    手里还拎着一卷圣旨。
    这封调任的圣旨,虽然已经被宣帝直接丢给了卫珩,还压盖了玉玺印章。
    但正经宣旨,还是得等到明日上朝后,任命的流程也须得下朝后才开始走。更何况,宣帝甚至都未在圣旨里指明,究竟何时才要卫珩去北疆赴任。
    仿佛只是一气之下,玩笑般地就下了这么一道任命旨意。
    说不准在他心底,他压根儿就不想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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