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珩年复一年的熏陶和渲染下,单从精神上讲,卫夫人已经算是半个有独立意识的现代女性了。
“我晓得你稀罕的很。”
祝宜臻拧了拧秀气的眉,“不然也不会有这般多的姑娘对你念念不忘了。”
她仰头盯着他,眼眸清澈而明亮,“卫珩,你觉不觉着有些对不住我?”
“嗯?”
“我与你是打小就订了婚,你也算是有家室有婚约的男子了。可是你招蜂又引蝶,走了一个齐郡主,还有一个严姑娘,好容易严姑娘另嫁他人了,又来一位尤梨小公主。”
宜臻扬扬唇,眼睛一眨也不眨,“但你瞧,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除了一位被刻意算计,一听就觉得荒诞的不行的蒲辰,我给你带来过任何旁的麻烦没有?”
“我方才说的,还都只是我记住了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舞姬丫鬟、寡妇小姐,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卫珩将军,虽然从道理情义上讲,统统都是人家主动凑上来的,您也铁石心肠地推拒了,看似无可指摘,但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的,瞧着也让人膈应是不是?”
“从前的事儿就暂且不说了,你想想成婚两年,我让你膈应过一回没有?”
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祝宜臻,我也稀罕的很呢,你怎么不珍惜我?”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叨叨絮絮念了这么一长串,对方却一直沉默着,半句回应没有,反而还垂了眸不去瞧她。
祝宜臻有些儿不乐意了:“怎么,我说这些有缘有故,你还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冤枉了你不成?”
......
“自然不是。”
寂静了许久,卫将军终于开口了,嗓音低沉,语气缓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眸:“我羞愧难当,觉得十分对你不起,从心底里开始反省,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说话了。”
“......你晓得自己错了就好。”
他认错认得这样快,这样诚挚,反倒让宜臻一下不知该怎么反应。
沉默半晌,只虚张声势地咳了咳,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懂得我的苦心,知不知道?”
“嗯,非常知道。”
......
——卫珩确实知道了。
因为自那夜把尤梨公主给气跑了之后,也不知他究竟在背后私底下做了什么,往后四五个月,宜臻竟然再也没见到小姑娘上门过一次。
就算在什么宴会上真的遇见了,对方也总表现得躲躲闪闪,畏畏缩缩,一对上她疑惑又审视的目光,浑身就是一颤,立马低头避开,连直视她一眼都不敢。
活像个鹌鹑。
和从前那个大胆又张扬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宜臻的心里头立马多了许多不好的猜想。
宴会结束回府之后,她立马就跑去寻卫珩,斟酌再三,还是隐晦地提出了希望卫珩“不要因为小姑娘不懂事的思慕和好感就手段狠厉地赶尽杀绝,不留活路”,她说,“石大夫都说了,怀了孕的人就爱想七想八,爱胡说八道,你也不用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真的。”
少女思春多正常,说到底,思慧小公主其实也没做什么真的很过分的事儿。
卫珩正在批章程,眼皮也没抬一下:“我只跟她父兄提了提而已,估计是她族里罚了她。放心罢,人家好歹是尤梨族唯一一个公主,有用的很,她父兄再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还有,你如今怀着孕,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少理会不相干的旁人。你就是整日里操心太多琐碎杂事儿,才会虚弱成如今这样。”
“也没有多虚弱呢......”
她觉得卫珩这措辞有些严重,刚想反驳,对上男人冷冽的眉目,又悻悻地耷拉下脑袋。
抱着自己毛茸茸的毯子,缩在美人榻上,一边吃梅子一边看卫珩批章程。
宜臻怀胎也有五个多月了。
她是卫珩的嫡妻,也是卫珩唯一的女人,她肚子里的胎儿,更是卫珩第一个孩子,自从怀孕后,药材补品就跟不要钱似的被送进将军府。
宜臻非常听石大夫的话,老老实实地食补,认认真真喝安胎药,每日都由卫珩扶着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不成日躺着,也不瞎蹦瞎胡闹。
按理说,应该会被养的健健康康白白胖胖才是。
但她还是毫无征兆地就瘦了许多。
肚子鼓起来,脸颊上却没了肉,手腕细的总让卫珩觉得自己轻轻一捏就要断了。
不光是他,连红黛她们和宜臻的奶娘都急的不行。
每天变着法子熬补汤,只求主子能多喝一点儿。
不然,宜臻如今瘦骨嶙峋只剩一个肚子的模样,实在也太戳人了些。
卫珩倒是也问过石大夫许多次,对方只摇头叹息道:“还是早年亏损太过,她的身子本就有些弱,还没养好便有了身孕,如今这样,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卫珩蹙蹙眉,沉默片刻,问:“倘若,不要这个孩子......”
“那更不好。”
石大夫摇摇头,“毕竟都五个多月大了,强行拿掉这个胎儿,只会对母体造成更大的伤害。还不如就好好养着,我再开个安胎药的方子,每日进补着,总也不会出大事儿,只要能一直这样安稳,平安顺产是绝没有问题的。”
“......好。”
不知为何,虽然石大夫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卫珩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
这在他身上,是极少极少出现的情绪。
而且前几日,戚夏云来瞧她表姐姐,正好在路上撞进了卫珩。
少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难得多道了一句:“姐夫,你再忙,也多看顾着点表姐,有了身孕的妇人最脆弱不过,可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差错。”
她说这话时,如往常那样神色紧绷,眼里有畏惧和紧张,甚至不敢把头抬得太高,语气却充满了忧虑。
在那一瞬,卫珩竟然真的被她的忧虑给感染了。
最初的那丝不安也变成了烦躁,而后越发烦躁,越发烦躁。
或许,卫珩此后想过无数次,或许正是因为当时明明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却一直寻不到由头和阻止的法子。
所以,在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越发的痛彻心扉。
那时候,宜臻已经怀胎七个月了。
离生产也不剩多少时日。
时日渐盛,日子已经步入了初夏。
她除了每日例行的散步,就只爱窝在美人榻上,懒散地翻着游记吃梅子。
因为卫珩对她说,要少出门,外头坏人与敌人都太多,一着不慎就会出意外。
戚夏云也对她说,她做了个极不好的梦,要她谨慎小心些,要时刻提防身边的人,千万不能大意。
宜臻不是没有问过戚夏云为何要提防身边的人,又具体要提防哪个人。
但对方只是懊悔地拍了拍脑门:“我也不知......梦里只梦见表姐你好似是被身边的人陷害才......”
她顿了顿,继续道:“才难产的。”
宜臻垂下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肚子。
双手搭在上方,似乎还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脉搏心跳。
那是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会拼了命去保护他。
绝不会让他受一点儿伤害。
“不过表姐你也别太忧心,虽然我梦见了难产,但是最后,小外甥还是平安降生了的,母子平安。本来是有惊无险的好事儿,你一想多,反倒不好。”
祝宜臻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她比戚夏云要大两岁,但面相向来都显小,鹅蛋脸圆眼睛,蜷缩在狐裘里,露出的手腕脖颈纤细的不可思议,瞧着就像个乖巧又柔弱的小姑娘。
戚夏云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她骗了她表姐。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宜臻表姐的这个胎儿,最后并没有保住。
而且是极其惨烈的没有保住。
心口中箭,耗元折寿,虽然救了回来,也只匆匆活了几年。
但是这话,戚夏云不可能告诉她表姐。
她表姐这胎怀的本就艰难,除了肚子,身无二两肉,瞧着就招人疼。
倘若自己真实话说了,惹得她思虑过重,寝食难安,只怕还等不到旁人害她,她自己就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再有,前世的卫夫人,恒朝的皇后,处事一贯低调,除了尚在闺阁时的一些年少轶事,嫁与卫珩后,便很少再有什么私闻内幕流传出来了,寻常人等,也不敢去探究去询问。
她只隐隐听说过,前世表姐被推上城门中了废帝一箭,是受了身边亲信的背叛。
因为那件事发生后,卫珩怒不可遏,下令彻查,血洗了整个将军府,听离得近的人后来回忆,那几日,将军府的惨叫声就没有停过。
也就是从那之后,卫珩对表姐姐身边的人就监察的十分严格,哪怕后来登上了帝王,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向来都是被看管的最重的。
可是往事再难追悔,不论日后如何挽救如何看管,都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
戚夏云不知晓上辈子的表姐姐,为何在那样的身子状况下,还要把小公主给生下来,但她知晓的是,表姐姐的第一个孩子,并没有保住。
她也不是没有努力地去回想过,究竟是哪位“亲信”背叛了她表姐。
但她左思右想,竟然发现,表姐姐如今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婢女,几年之后,好似没有一个还留在身边的。
也不知是卫珩那一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彻查将这些下人全都一网处置了,还是后来因为丫鬟们年纪都大了,便被指派出去嫁人了。
是以如今这样的局面,戚夏云焦急的很,却又不知该如何破局。
满府里,她算是最忧心最愁的一个,毕竟只有她最肯定宜臻表姐会出事,可又不知道她会如何出事,是因为谁出的事,这辈子还会不会出一样的事。
而宜臻表姐一旦真出了事,旁人她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会失去一个天大的依仗。
卫珩狠起来压根儿就没有心肠可言,赶尽杀绝将表姐姐身边的可疑人物全都清除——这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戚夏云度过了这么多劫难,不可能到这关头了,还把自己和家族的未来寄放在不确定的猜测上。
和上辈子不同的是,臻表姐率先随卫珩来了西北,没有酆王扰事的那一遭,卫珩迅速掌握了局面,也就使得太子无法卧薪藏胆,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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