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地攥着宝剑,甚至都没察觉那女子离开。
鲛衣果然无敌,入寒潭就像到池子里泡澡,当我把剑悄悄放入黄泉时,立刻有无数孤魂将剑拖了下去,我本是要抢的,谁知又遇到银乌术,这人总是冷冰冰,看到我时,眉头拧了一下,在看到我身上的鲛衣时,眼神更是狠厉,抽出一把剑指着我,说:“滚。”
他叫我“滚!”
我很想与他较量一番,奈何不是自己地盘,于是放了几句狠话便离开了,反正老子四十九天后就能离开那雪山,任谁都无法再约束我了。
然而,真到了那日,我迎接的根本就是一场灾难而非什么自在。
我把结界砍破了,整个雪山崩塌。
你们见过天崩地裂么?
我见了,我站在一片废墟中,看着雪山被夷为平地,看着寒潭碎裂,绿河冲天而起,妖魔乱窜。
我看见傻雕在天空盘旋,绝望地望向我,最后化作一道火光扎入寒潭,它被撕碎,血雾飘荡在雪山上,美得触目惊心。
你们大约会质问我为何不去补救,那你们定然猜不到那一切发生的有多快。
眨眼之间,我踏出结界还没来得及吸口新鲜气息,身后已是山河倾覆。我动不了,手上的剑似乎有万钧重,将我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在漫天血雾中,我瞧见了娆华,她还带着一个陌生人,白惨惨的脸,眼神漠然。他们去了寒潭方向,我想追却被冥都的人拦下了。
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山,我怎会被抓呢。我耗尽气力,终归是逃了。
然而,我只逃开那些人,却碰到银乌术,这狗逼怎么追上来的,想拿他去邀功了吧,是啊,没名没分的东西,巴不得投靠鬼族,好歹出去还能自报家门。
我靠在树干看他,问他:“想干没什么。”
“与我立契,我保你平安。”他说得轻巧,听着像是忽悠人,可那张脸偏偏坦坦荡荡。
我嘲讽他:“你算什么东西?”
“在你闯下弥天大祸时,唯一能救你的东西。如何?”
我摊摊手,“立就来呗,反正我死你也别想活,来自神的反噬你能承受得起么?”
“能。”
那张脸,还真是讨厌。
于是,我就被哄骗着立了个什么契,从此就和那冷脸的家伙相依为命。银乌术也不知有什么执念,总是心事重重,在密室捣鼓一些东西,调阅一切古籍,待知道娆华从雪山拿走雪山洞中的珍贵古籍后,竟一声不吭地跑去妖族效忠,竟拿回了苍龙山山鬼的名头。
切,山鬼,一听就是个末流职务,也就骗骗他这种门外汉。最过分的是,他还将我元神连同他自己的都押在这地方,用来镇压禁地那些凶鬼恶灵,那里头有许多是我当初犯错放出的,所以,做这事我虽不愿,可到底也理亏,冥都找上门来,态度恭恭敬敬,我即便脸皮再厚,也不好拒绝。
就这么,又入了这些人的套。
时间总是过得极快,不知不觉,我竟在这繁华人世逗留了三四百年,对银乌术的厌恶,也逐渐变得信赖。
很奇怪吧,就那么个不近人情的玩意儿却总是让人觉得……可靠可信。
银乌术是个冷脸,但那张脸难得俊俏,倒是挺能唬人,他还很适应人类生活,凭着阴谋算计混得风生水起,民国时期,王朝倒闭,他也不知从哪里敛了一大笔银钱,竟买下了一座占地千亩的宅邸。虽然那鬼地方建在坟堆上,但是瞧着还挺壮观。那个时候,洋人进来了,经历战役,龙海市正在快速发展,我平日琢磨些医术,又极其畏热,于是便寻了个仵作的工作,哦不,现在叫法医了。
只是,做这行名声不好,和银九爷的威名不可相提并论,富贵人家看到我必定躲得远远的,大约是我成天摸一些冰凉凉的死尸,让他们觉得晦气吧,做生意的就是穷讲究,谁还没个死呢……
龙海市比雪山热闹多了,可银乌术无趣,银公馆又无聊,直到来了一个小结巴,一切才有了些许不同。
这丫头看着□□凡胎蠢蠢笨笨,身上却有着很奇怪的气息,招鬼引魂,简直就是个极品容器,也不知身上藏了什么东西,还是血脉有异。我很好奇,而银九则是打起了其他主意,比如,夺了此女的躯壳,复活……泉客。
于是,他们几乎是默契一般,将她骗到银公馆,反正,哄骗一个傻姑娘,根本毫不费力。
很有意思的小姑娘,畏畏缩缩像只兔子,可骨子里却有股子韧劲儿,善良、细心、有分寸,一张笑脸,似乎是把太阳偷来背在背上,能温暖任何人。
我很喜欢她。
她……没有。
她就像是天生为了银九造出来的尾巴,被他蛊惑引诱,沉沦于那绝世风华之中,再也无法逃离。
我本以为这故事结局就是银九最后骗得杜泉舍了那躯壳,泉客复活,最后她们一对狗男女幸福生活在一起。
然而,事情与我想象猜测大相径庭,银九居然对自己的尾巴动了情,这简直比铁树开花还稀奇,看着他笨拙地照顾杜泉,甚至对自己情感无所适从时我觉得欣慰又嫉妒。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越行越远的外人。而那两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杜泉奇迹般地怀了身孕,银九比她自己知道的要早很多,并且重新部署了自己的计划,他甚至借助杜泉的胎气提前唤醒泉客,很危险,但是竟然成功了。
我不晓得他那时是什么心境,但杜泉走后,他整整七日都没出门,坐在那椅子上差点生了根,模样吓人得很。
随后,他便说:“我要毁掉禁地,从此你我便不再被其束缚,我也会借此机会解除契约,我保证,自此妖宗和冥都也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责,山神大人,你自由了。”
这话听着确实中听,可我已经被束缚这么久,镇压禁地也成为我的枷锁,如今,他却说,自由……
那一刻,我几乎又看到了雪山崩塌的场景。
我笑了,说“随你。”
而后,泉客忽然造访,说要到玲珑岛去,我没有和银九打招呼,跟着泉客他们的船只去了那个杜泉一直心心念念要回去的神奇岛屿。
然而,到了之后我才发觉这地方的诡异,一座灵气充盈的岛屿,竟有死气和妖气,深深藏在某处,被人刻意掩盖着。而且,当年跟着娆华进入寒潭的那个男子竟然也来了,泉客说那是妖宗。嗬,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妖宗和伏龙山的娆华是一对,他们早就对我的雪山另有图谋。
他们可真是贪心,为了夺取轮回井秘密,为了永生不灭,不仅毁了我的雪山,如今还要毁了玲珑岛,他们用自己的私心,造了多少孽。
杜泉显然和银九有某种联络的渠道,否则不会如此安稳地留在这里,屋外摆的阵也都是银九才会的绝阵,能抵挡邪魔。看来,银九虽远在银公馆坐镇,却一直都将她护得周全。
那小结巴看着傻愣愣,可心思实在敏锐,不过是数次照面,便对我有了戒备之心,竟察觉出我对银九的不满与恨意,即便如此,也敢跟我坐在一处闲聊,我本打算吓吓她,银九倒是护犊子,竟出现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人忽悠人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什么以后还是一家人……
呸,谁想和你们这些黑心眼儿的一家人,我宁愿去找陈璜!
小长乐快出生那几日,方圆一里便有灵气波动,我们一直戒备,却没料到娆华没皮没脸到那种境地,狡猾狠毒,竟想钻进杜泉的肚子里,借胎而生。说来讽刺,这也算做过神的,本是天生地养之物,如今也不嫌那一身血污么。
邪魔终归是难逃审判,他们也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娆华化作灰烬,魂魄被冥都收走,妖宗漠然地看着,自嘲一笑,竟自断生路,自毁元神。银九只看了一眼便说:“他活得太累,死了倒干净。”
是啊,死了一了百了,不必再为不省心的人操心。
这位妖宗,也不知该说他是及时止损,还是天生懦夫。
至于,玲珑岛上最后如何,或许只有冥都和韦清玄那帮人最清楚了,我们确实也懒得瞧他们之间那些不便对外言说的交易,反正,银公馆再也不会插手三界事物,大家相安无事便好。
事后,我依旧大摇大摆回了银公馆,住着我的小白楼,开着我的诊所。我时常看着在趴在窗户上数落叶的小长乐发呆,那像极了杜泉的侧脸,让我恍惚觉得……一切似乎都没变过。
第一百零三章 番外二
我已记不清初入鬼族时的情景了,只记得那时鬼帝殒灭,鬼族陷入内讧,到处都是混乱。我葱鲛族偷出十三钗的胎儿东躲西藏,趁乱顶替了一个鬼族子民的身份,混迹于这个鲛族绝对不会寻到的地方,鲛族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幽冥鬼族,自是不会踏入这片阴沉污浊之地。
至于我为何要冒这险,还得说到十三钗。她一点儿都不像鲛族的女子,没有那股子清高自傲的劲儿,反倒像凡尘俗世里的人,眉眼之间总是畅快自在,似乎活得极为潇洒。然而,她那种放荡的性子男人们钟爱,女人们却极为厌恶。所以她在鲛族并没有好名声,只因容貌姣好,琵琶又弹得最好,故而还是鲛族的乐师,每逢时节宴会,她都会上台演奏。
我母亲和她是一起搭档的舞娘,擅长水袖舞。母亲清秀腼腆,是个胆小的女子,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和来自鬼族的男子共度良宵。我总觉得她被哄骗了,傻傻的以为对方是什么神仙人物,直到怀了身孕,腹部出现鬼族印记才晓得严重性,而那时十三钗最先发现,并迅速替我母亲遮掩,听说,她还悄悄的去鬼族寻到我父亲,并让他想法子救下我们母子。
我想,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十三钗遇上了鬼帝。
鬼帝是鬼族的领袖,据说其俊逸睿智,是个极有魅力的男性。
只是,我那父亲最后也没出现,母亲生下我之后,便被鲛族刑法司的爪牙处死了。而我有幸活着,全凭十三钗庇护,她不知是从谁手里得到一个东西,佩戴着就能遮盖身上鬼族气息,将我送到归墟国最低等的地方,私下里偷偷教我法术。
我战战兢兢地长大,生活在最底层,做着苦工。有一阵我没瞧见十三钗过来就有些担心,向人打听才知道原来十三钗因为私通鬼族被就地正法,烧死在秦淮河畔的百花楼了。我火急火燎地赶去,只看到一堆焦黑的断壁残垣。我搜魂,搜到那柄琵琶,上面有十三钗一缕冤魂,血淋淋地在那里哭泣。我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又看到泉客和自己的手下前来行刑,并生生挖走十三钗的胎儿。
我封存了百花楼,决心偷走那孩子,然后离开鲛族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天生就拥有两种不同血脉,一阴一阳,这使得我天分极高,能迅速找到机关漏洞,并掩盖自己气息偷入监牢。那孩子小小一团,还不如一只猫儿大,被泡在一瓶子绿色液体内,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但是看得出,她还有一口气。
带走她!
我心里大喊,心跳如鼓,抱起那瓶子便逃了,这一逃竟是好几年的颠沛流离,鲛族的追杀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世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族人在追踪,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一直都知道父亲是鬼族一位颇有地位的鬼差,虽不及鬼帝地位显赫,却也是少有的能人,他并不知我母亲有孕,直到我带着小娃儿求上门去,他才想起那位娇俏的女子,巧的是,他也没有子嗣,对于我这个便宜儿子虽说不上喜欢,却也勉强接受了。
从小到大我也没感受过半分父爱,以至于真正面对那个伟岸男子时,心底一片冷漠,但我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还把杜泉说成是我的小妹。
那副嘴脸,我如今想想,定然十分可笑。
就这样我留下来了,也借着父亲的身份为孩子保了一条命,只是她并不适应鬼族的阴暗生活,生命力很弱,父亲正忙着应对鬼巫那群叛徒,也无暇多管,只说让我寻个空档将她送到海上去。我知道鲛族的难缠,正惆怅着该把她送到哪儿,此时竟从鲛族那里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是城邦一夕被灭,那个建在深海的归墟国毁于一旦。
毁了?
那么神秘富庶的归墟国怎么会被灭呢?
我问父亲:“鲛族得罪了谁?”
他那时已是一位颇有权势的冥殿长老了,闻言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人族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鲛族,自恃什么天赐神族,坐拥无尽财富,傲慢清高,霸占水域,残害百姓,欺凌它族,不遵循各族公约。如此族类,只会自取灭亡。陆吾,你记住,因果轮回,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祸事。”
我点点头,恭敬的立于一旁。不知是否骨子里就继承了冷血无情,我动荡的心,竟因为这一番话完全沉静下来,甚至有些庆幸,因为,只要鲛族覆灭,这小娃儿就能回到那片海域了。
于是我耐心的等了几年,直到鲛族彻底没了音讯,便将那孩子悄悄送到海岛,那个叫做玲珑岛的地方,并选择了一位慈眉善目的独居老婆婆,让她救回孩子,那婆婆是岛上的一位巫师,有几分能力,养个孩子应该不难。
我封了孩子的记忆与血脉气息,希望她做个平凡人,并给她起了名字,杜泉,黄泉的泉,我想让她记住,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幽冥深处看着她,庇护着她。
随后几年,我时常去探望她,见她成长健康便放下心来,这海岛偏安一隅,灵气充裕,居民不多,她过得也会顺遂一些。
父亲子嗣艰难,一直寻找解决之法,想多几个继承者。冥殿初建,正是权势纷争的时候,他越发焦虑。我一向很会察言观色,便凭借着这么多年来的人脉,费尽心思为他寻了个方法,还为他搜罗女子。一来是谢他在杜泉这件事上的帮忙,二来,我打从心底也不想接手他的位置,所以,我希望他生很多的孩子,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果然,父亲雄风大振,孩子一个一个的生,他心情愉悦,对我更是满意。所以,对我申请要去当一个不起眼的夜游差的时候,也没多加阻拦。
我在人间游荡数年,抓捕逃窜的凶魂,诛杀妖邪,做得很不错,颇受上峰重视,心境也在历练中越来越平静,只是偶尔想起母亲,十三钗还有杜泉时还是会觉得唏嘘,这世上苦命的女子还真多。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各族混战,内乱,孤魂野鬼,凶神恶煞四处逃窜,冥殿鬼差忙得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我更是因为一次一次地厮杀战斗,激起了体内的血气方刚,行走在阴暗杀戮中,越发冷酷。
以至于,等一切安定时,我才发现杜泉竟从玲珑岛逃走了,并一路来到龙海市,那地方我并不喜欢,因为,那个臭名昭著的苍龙山鬼银乌术和冥都黑名单上的雪山神楼月生就盘踞在那里。
这两位的大名,还真是如雷贯耳,但凡有些经历的妖鬼就能说出他们作恶的那些往事,可这两位法力深不可测,还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经商头脑又好,盘了一片大宅子,叫做银公馆,过得风生水起,偌大的龙海市谁见了都得叫声爷,众人眼红,却也只能瞧着眼馋,谁敢真的上去招惹。
毕竟,妖邪也会生病,也需要医治,古往今来,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大夫。于是很多人一边骂着他们,一边又不得不求上门去。
你说,可不可笑,讽不讽刺……
小杜泉对我毫无印象,但她天生五感敏锐,任何气息靠近她都能有所察觉,所以,我每次在远处看她,她都能皱着细细的眉毛往我这边瞪几眼,从兜里掏赤豆,糯米,甚至还有盐巴,噼里啪啦冲我一通乱砸,嘴里还咕哝着什么咒语,大约是那位婆婆教的。这法子对付最弱的小鬼还有点儿用处,对我,自然没用。
她过得很苦,可人还算豁达,结结巴巴瞧着又憨又可爱,见人就笑,又惯于做低伏小,倒是个圆滑的。
我没出手帮她,因为,这家伙命硬得很,碾在地上也不见得会死。
只是,她不知怎的,竟和银公馆有了牵扯,在我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形下,被银乌术带到了回去,我尝试着和她聊聊,甚至鼓动牡丹去说服她离开那儿,可她没有,我那时才意识到,这丫头大抵是被银乌术迷惑了,所以,便利用牡丹刺激那位鲛族余孽,将银乌术那不可告人的阴谋透露给她,希望她清醒。
谁知,天命如此,她还是一头扎了进去,和她那个愚蠢的娘一模一样,明知那是匹冷酷的狼,还往人家嘴里送。
如何把她从那里救出来,如何毁了银乌术妄图复活鲛族公主的图谋,我决定联合牡丹将禁地摧毁,并将那座封存着鲛族魂魄的海底墓也一并清除,这些事牵扯太多,我谋划了许久,并且成效显著,海底墓毁去,禁地的封印也松动,银九他们不得不耗费灵力重新镇压。
此次计划,还有意外之喜,竟抓捕了鬼巫青萍,还逼得蓬莱境那几个罪大恶极的妖物现身,白国少主桑琮,那个神秘的国度唯一的幸存者,得到他,冥殿一直苦心研究的续命长生之法便会有头绪,被楼月生那个蠢货毁去的轮回井修复指日可待,那时,死去的母亲和十三钗便能通过轮回重获新生了。
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可妖宗和伏龙山的那位老不死竟半路插足,将桑琮劫走。妖族和鬼族素来面和心不和,此次,我们镇压桑琮和徐庆招来的邪物损伤不小,无法硬碰硬,也只能暂时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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