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也懒得解释,早日将桑琮要回冥殿才是眼下着急的事。
可我们一次次被妖宗拒之门外后,我也渐渐察觉到古怪,这时,银乌术托人传口信来,要与我一叙。
和他有什么可叙的,一个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光是那副样子,就令人生厌。
他自然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将我之前之前的计划都说出来,还质问我想作什么。
我说:“替天行道。”
他竟笑了,像是看傻孩子似的,将我打量了一遍,说:“我倒觉得你像个没断奶的老父亲。”
“什么?”
狗屁!若不是我平日压抑惯了,真想将茶盏甩到他脸上。
“你想将杜泉从我身边逼走,却不和她说清楚,自己在背地里忙碌一通,你大概还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是我的人,吸了我的精气,她这一生一世,都得在我身边,若死了,便搅碎了给我做肥料,你带不走她的。”
我懒得同他在这里争论,起身离开。
他又说:“做个交易吧,我为冥都重修轮回井,你帮我铲除妖宗和伏龙山那位。”
“你算什么,冥殿都不敢动他,你……”
“你们不敢是因为孬种太多,我敢,是因为……他确实该死。”
这话我还真事有点儿赞同,可也不想附和。
看着那双锐利的眼,我当时竟不知如何反驳,那一刻,忽然又想起傻乎乎的杜泉来,我在想……她喜欢上这么个男人,似乎也有些道理,在果断和诡谲上,他确实无人能敌。我自认为一切算计在内,小心谋划多年,却未曾想,早被人看在眼里。
这个人,是真阴损。
不过,乱世之中,杜泉若真能得此人庇护,或许还能活得长久一些,否则,以她那个随时能吸引邪祟夺舍的体质,就像是摆在饿狼面前的鲜羊肉,不定哪日就被叼走了,毕竟这世间还有许多隐在暗处的能者,如妖宗、娆华之流,并不在少数。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一交易,毕竟他的计划对冥殿也并无坏处,楼月生是天生的神,无人能对他审判,冥殿当年恨得牙痒,也没法出手去杀一位天神。轮回井如今并不完善,若银乌术有本事修复,我确实不想计较那些儿女私事。于是,第二日便和冥主报告后调了精英阴兵协助他在上元节那日围攻玲珑岛。
计划实施前我已经去探过好几次,那地方着实有些不同寻常,可哪个地方没有阴暗面呢,更何况这地方本就在原归墟国辖下的海域境内,有些诡异实属正常。我不明白银乌术为何执着于此……
在此期间,杜泉奇迹般地生了孩子,那小丫头更是个机灵鬼,一看就随了她爹那性子,两只眼滴溜溜精怪得很,牙都没长齐便能清脆地说话了。
当了娘的人似乎也稳重了不少,杜泉记忆恢复,对我也没了敌意,说话做事都十分慎重,我对她也总算放了心,对十三钗也算有个交代,可让我现在接受那姓银的,我做不到,他真的很讨厌。
上元节那日,东海这片水域可真是不平静,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银乌术真身,我曾以为他定是条吐着性子的蟒蛇,阴寒恶毒。当那颗参天银树凭一己之力将一座岛地覆天翻时,我不得不感慨自然之力的神奇,那竟然是颗银树,银白皎洁,天上满月甚至都不及它的光泽。
娆华化作一团血水,魂魄被我的乾坤袋困住,那一声声咒骂,污秽刺耳,她真是丢尽了神族的脸,这次被押回冥殿,她注定要下地狱。妖宗大抵是知道气数已尽,居然对自己下了狠手,我办案至今,还真没见过徒手将自己魂魄打碎的,真是个狠角色。
至于韦如山,还有那位村长,在这岛上兴风作浪多年,做过的案子还不知道有多晒,韦家长子清玄说这属于人间案子,希望冥殿不要插手,而我对玲珑岛上出现的那些尸身和其中的奥秘着实好奇,便将那些村人都交了出去,同时也让韦清玄带着军方和那些法师离开这里,并且不许向外透漏一句,否则冥都一定不会罢休。
于是,韦清玄带走他要找的人,而冥都也使了法子将整座岛及方圆百里都圈禁起来,不许外人踏入。
此时泉客出现了,带着那些残余的民众来到我面前。她当然认不出我,那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何能看得见低等奴仆,于是和她面对面站着,看她客客气尊称我一句大人,竟觉得分外解气。
她说:“归墟国子民遭受了太多苦难,如今我作为他们的首领,定要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园,归墟国原本就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之后我们依旧会这片深海之下安然度日,绝不会上岸惊扰百姓,请大人给我们一个生的机会吧。”
泉客这些说辞与银乌术说的一样,他早就说过鲛族会有这些请求,我也向冥主说了此事,于是就拿出冥主手书,与她说:“鲛族之祸,冥都也难辞其咎,鬼巫败类祸国殃民,虽被驱逐,但毕竟犯下恶行。同出一族,实感不耻。冥主嘱咐本官,只要鲛族日后本本分分,休养生息,不害百姓,冥都绝不会插手其事务。殿下请放心,带着您的子民回去吧。”
“多谢。”
她依旧有那份傲骨,微微屈膝以示感激,随后就离开了。
海上终于平静,阴差不分昼夜整整打捞了十日才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尸身轻点完毕,大多尸身魂魄已被吸食干净,只余残魂,从那些完整的魂魄嘴里,我们知道原来娆华与妖宗早在八百年前便已开始偷偷试验此邪术,将玲珑岛作为私用。姬无命叛族,鬼帝被杀,鲛族被灭,甚至白国和其他海岛小国灭亡……他们都参与其中。
娆华因与妖宗私会,并怀了妖胎,被剥夺神格,降为山鬼,没了无上荣耀和天生神力,她最多也就三五百年寿命,便要成为山林肥料。妖宗自责,便纵容着她胡作非为,越发猖狂,最后竟造出这么多罪孽,难怪银乌术说他该死,就是因为他的无作为,亲手养出一个恶魔。
此事了结后,我又去银公馆与银乌术说轮回井的事,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善后,不得马虎。
那小长乐已经能走了,背着手老气横秋,训楼月生的时候,像训儿子。楼月生越发没皮没脸,被训斥居然还开心,每每此时我便想问他为何这么贱。那小丫头也就在她爹跟前还有分孩子模样,笑得咯咯唧唧,真不知她对着一张冷脸在笑什么。依我看,她就和她娘,和她外婆一个德行,花痴!
杜泉现在越发慈眉善目,并且在五年后又怀了一胎,真不知她生那么孩子做什么,一个还不够操心的么?
日子过得好了,她也越发得古怪,有一年清明竟将我唤去,要给我过生辰,当着我的面烧了一盆纸钱,熏得我头疼了好几日。但看在她唤我一声“哥哥”的份儿上,我便没多计较。
月夜在院中,看着漫天星辰,品着一盅莲花白曲,再听一曲高山流水。我忽然觉得分外知足,就连那地狱恶鬼在我眼里似乎也不再面目可憎。
这应该就是十三钗说的亲情吧,如壶中暖酒,如春日暖阳,丝丝入人心呐。
第一百零四章
我知道好些人都在暗地里说我是个古怪的孩子,尤其是冥殿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他只要见到我便会皱眉,那张白惨惨的脸像是被线扯平似的,冷清又傲慢。
可是母亲似乎对他很是尊敬,总是告诫我不能在背后朝他吐口水。
这些大人们说来也奇怪,心里弯弯绕绕,面上却要摆出一副相处融洽的模样,就连父亲都不能免俗,那么个高冷的人儿在白脸陆吾来的时候也得摆摆样子,客客气气地招待,娘亲不怎么识眼色,明知父亲已厌烦了应酬,还非得每年清明给那陆吾庆祝生辰。
我自是不情愿去的,可父亲似乎又不放心娘亲和那陆吾独处,于是每次都得指派我过去守着。不过陆吾倒是规规矩矩,只端着酒盏不停地喝,在香烛烟雾里活像一只僵尸。
银公馆里没什么地方可玩,原先的禁地被种了大片果树,苹果、梨子、柑橘……但凡能寻来秧苗的树种都被娘亲折腾的种下了,每日便带着莲姨她们去后边浇水。五年了,那树都成活,秋天十分好看,一年的水果都不必从外头买了。
老管家每日拄着拐棍转悠,我瞧着他腿脚十分利索,头不昏眼不花,却总是假装自己年迈,抚着稀疏的胡子和外头那些老婆子们搭话,我和父亲说了这事,他也不在意,之后某一日,大家就惊奇的发现老管家开始夜不归宿,原来是被外头一个风韵犹存(楼叔叔的用词)的老阿姨拐到家里住下了,还放话说要给老管家生儿子呢。
看来爹娘的事着实让这些人嫉妒了。
我七岁时就长到了四尺三寸,与寻常十三四岁的女子不相上下,头顶已经到了娘亲肩头,楼叔叔每日用皮尺子给我记录,忧心忡忡,生怕我成年时将屋顶戳穿了。
某日,娘亲忽然在吃饭时呕吐,父亲脸色就变了,将她扶回房里,楼叔叔说,按照我出生的速度,过不了两月又要填人口了。
我并不开心,楼叔叔说我要多两个弟弟,都是臭小子,我如何带着他们穿裙子翻花绳,我那些漂亮的衣服该给谁穿。
正在我懊恼郁闷的时候,银公馆里的那些人倒是开心极了,他们都想看看和我爹长一样的小娃儿。瞧那兴奋劲儿,他两出来以后谁还会稀罕我呢,这里还有我落脚的地方么……
但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欢乐中,急吼吼地布置屋子,比过年还热闹。就连陈璜和芒星也凑热闹,陈璜还高高兴兴地去换了一口新棺材,据说里头镀了金,宽敞到能躺三个大人。
陆吾上次来也有了笑颜,还准备了两把小刀作为礼物,我都这么大了,也没见他给过我一根毛。
这些人当真是不喜欢我,也就莲姨和荷姨还记得给我做新衣裳,知道我又长了个头,小腿都快露出来了。
娘亲怀孕后几乎就变成了一只大肉虫子,不是睡着就是躺着,肚子快速地涨大,隆得像小山那么高,我每日过来都要摸一摸,生怕里头的孩子将娘亲肚皮给撑破了。
“长乐,不……喜欢弟弟?”娘温柔地问。
“他们害你难受。”我本是想说是的,可是看到她的眼睛忽然又说不出口,我怕伤她的心。
“娘不难受,来……你摸摸,和弟弟打招呼。他……们可喜欢你了,你一来就……动个不停。”
我将信将疑地摸了摸,那肚子却一动都没动,“你再摸摸,弟弟们定是在……在睡觉。”
娘亲很慌张地解释着,我笑了笑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莲姨一直在这边照看我,见我垂头丧气还安慰了好半天,又做了千层饼给我解馋。只是,那日我真的很是伤心,我怕那两个孩子是真的不喜欢我,若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第二日清早我便和莲姨去了楼叔叔的诊所,小楼又干净又宽敞,可来这里的病人不多,据说之前在这治疗的一个女孩子死掉了,于是就有一些同行对那事胡乱编排,说这里不干净闹鬼。好在楼叔叔心大也不在意,自己掏腰包支撑着诊所运作。不过他最近好像和警方那边似乎谈妥了什么生意,时常有裹了黑布的尸身送来。这里的医生护士都爱说闲话,还告诉我楼叔叔在给警局做法医,常去案发现场,还给死人开膛破肚。
我觉得很神奇,楼叔叔那么爱干净,还做那营生?
于是我便等在他办公室里,夜晚又有车来,楼叔叔和那位韦家的大少爷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地下室,我跟了上去竟差点被那姓韦的一枪爆头,真是的,区区人类居然如此警觉。
楼叔叔将我拎出来,笑着点了一支烟,说:“你和泉丫头倒是像,胆子大,好奇心也大,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非得偷偷摸摸跟来。”
我撇了撇嘴,越过他们走到停尸的台子边,凑近看了一眼,便迅速退开,刚站定那具女尸便坐了起来,眼角流下血泪,嘴巴大张吐出一团黑气,黑血顺着下巴淌在前胸,污了那朵雪白的花。
那两人毫无异常,抱臂看着台子,而我却被女尸口中传出的尖叫刺得脑仁儿疼,甚至跟着她声音进入一片昏暗的境域,那里充斥着血腥臭气,蒙着厚厚的黑气,有不成型的人影扭曲着撕扯着。
“啊……”
“长乐,快醒来!别看了!”
我被人用力晃着肩,背心传来一阵清凉之气,有新鲜的空气进入口鼻,我终于咳嗽着清醒过来,侧脸看向镜子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眼睛赤红,就像是……像入了魔一样。
而那位韦大少爷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那女尸捆住压制着躺了下去。我有些吓到了,惊慌地抓着楼叔叔的手臂,他拍了拍我的头顶说:“别怕,是那女鬼因怨气不散,嗅到你的气息,便想借助你的元气去平息自己的冤屈。”
“我刚刚听到……那女尸在尖叫……”
“那是鬼啸,寻常人是听不到的,你体质特殊,天生就有灵力,所以邪祟对你十分敏锐。你年纪尚幼,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能力,所以被拉入那女鬼的记忆之中。”
我挠了挠头,确实最近爬树抓鸟的事儿做多了,怠慢了学业,加之因为讨厌白脸陆吾,对那些冥都鬼蜮的破东西十分抵触,每每芒星想为她讲解几句,她便不耐烦的躲避,一阵风似的溜出去玩耍。
这下好了,差点着了道。
韦清玄这人常年一副官家派头,腰背挺得比铁板还直,窄腰收在腰带里,顺着裤腿往下和双腿形成一条笔直的线。父亲也冷,可他冷得清淡超脱,陆吾也冷,冷得倨傲自大,这韦清玄照样冷,却冷得让人沉重,眉心一道褶皱,似要刻到骨头里去。
他在那女尸身上翻看了一会儿,又退开将位置让给楼叔叔,随后便走到我身旁淡淡地问了句:“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人嗓音倒是出奇的清润,因为语气不似审问那般严肃,所以听着倒也顺耳。
我摸着头上的小辫子仰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像是在认真听我说话,于是便告诉他说:“我瞧见了一个老屋子,墙壁被铁板包着,里头腥臭潮湿,那里应该死过很多人,屋内困着很多残破的魂魄。”
韦清玄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不知在翻看什么,偶尔看向窗外,时不时往楼叔叔和女尸那边扫一眼,待他脱下手套便走过去说:“此案一出,因诡异血腥,外界便将茅头指向银公馆。”
楼叔叔冷笑。
韦清玄又问:“同上一个死法一致?”
楼叔叔面色少有的沉重,闻言点点头,点了根烟说:“这个虽然能捕捉到魂魄,但却不是她的,是被人强制塞到体内,长乐看到的应是惨死之人拼死护住的记忆。你看这具尸身,内外寻不到一丝伤处,一点血迹,可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是一种黑市上兜售的液剂,混入清水可将血迹清洗的一干二净。这女子生前被侵犯过,凶犯也是用此法清除了痕迹。而且她瞳仁被用法术摧毁,说明生前见过凶犯,魂魄被剥离,脑子也被清除,凶手的很辣、警慎真是非同一般。”
我吓得瞪大了眼,跑到那女子脑袋旁,果然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脑壳,里头有一层黑灰,像是被火烧过似的。
韦清玄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凶手是人,并非邪祟,学了夺魂灭魄的邪术,又故意伪装现场。先前几个手段尚且粗糙,毁尸灭迹并无章法,可他手法逐渐娴熟,胆子也越发大了,这次杀人后竟将尸身保存的如此完整。”
楼叔叔弹了弹烟灰,说:“依我推测,凶手精通医理,人脉广泛,有不错的社会地位,年轻有为相貌气质出众,手头也十分宽裕,所以,很容易取信于人。”
韦清玄迅速在一页纸上划了划,递到楼叔叔眼前,楼叔叔咬着烟头挑了挑眉,两人视线相对,似乎已达成共识。
最后,韦清玄便离开了,我站在楼叔叔身侧看着他面容悲悯地为那人念咒超度,忽然就信了娘亲的话,她说:“楼叔叔是雪山神。”
那日我跟着楼叔叔回家后就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枯坐了十来日,立夏那日,我背着包裹去了警局,韦清玄正好从外头办差回来,身上溅了血迹,有几分狼狈。见我过来,他似乎皱了下眉,随后就脱了帽子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走到我跟前,俯身问:“你来做什么?”
“我也要当警探。”
韦清玄打量了我一眼,说:“你还太小。”随后又说:“何况,我这里很危险,你回去吧,别让阿……你母亲担心。”
“我长大了就可以么?”
韦清玄笑了笑说:“你先说服你父亲,若他不同意,我又将你收了,这特务处得被他拆了,我们警局可得罪不起银九爷。”
我听到这话心里便有些别扭,父亲最是通情达理,哪是他说得这么霸道。
“我父亲定会同意。”我坚信父亲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韦清玄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似乎有几分惆怅,沉声道:“我送你回去吧,城里并不太平,不要再独自出来了。”
“哦……”我跟着他上了军用车,被安置在座椅上,往银公馆方向驶去。
路上我问他那个凶手抓到了没,他说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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