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怀疑薇拉的审美,但惊讶于那么久以前的“她”会有这般见解。
“赚了钱之后当然要买好多漂亮衣服和珠宝。”少女在他面前提着裙子赚了一圈。
“……”
……
库修斯奢侈起来了,全城的商人和投机者都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匆匆忙忙的进购各种皇家货,用最先进的运输魔导花费大代价,就为了把保质期极短的花心宝石送到皇宫。
“按照这个尺码做。”裁缝们连夜赶工,流云般的长裙和礼服被制作出来。宝贵的布料太多了,只能随意堆叠在地上。
他们谣传库修斯即将迎接一名新皇后,才会制作皇后款式的衣物。这谣言越传越真,有人说亲眼看到皇家的马车长队正在从边陲奔往帝都。
皇帝的近臣则一脸茫然,被追问烦了之后脾气爆裂的破口大骂:“你他妈问我,我她妈问谁?”
塔阿修家的血统和精灵与龙都亲密,也许是突然想要囤积财宝。库修斯开了一间卧室,用最奢侈的地毯铺在地上,他想那个女人总是赤脚在地上踩。
光是价值连城的珠宝盒就镶了八个,更遑论里面的稀世珍宝。那些珠宝晃的库修斯自己都眼花缭乱,他有时会屈尊降贵的亲自看工匠们打理这间屋子。
他倒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不敢踩他选的那洁白到极致的绒毛地毯,就站在门口倚着门框。
她戴着红色很美,绿色的裙子也很漂亮,带着金色的王冠也一定会很动人。库修斯为了不让自己的臣子们觉得自己确实疯了,谨慎的不在众人面前和幻象搭话,却目光始终打量着她。
蓝白色的长袄也给她做了一件。
皇都对于皇室爱情的热切讨论在马车到达帝都时达到最热,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马车上走下一个年幼的男孩。
头发是金棕色,小小的脸上是局促紧张的故作严肃。他同手同脚的走到库修斯面前,面对这个冷峻的舅父,小心翼翼的行礼:“参见您,陛下。”
这就是他的继承人了……
披着长袄,身着帝装的高大男人嗯了一声。他打量这个圆脸颊的小伙子,侄子会和舅舅略有相似。库修斯再次不受控的想,如果他有孩子,会和这个男孩有什么异同吗?他的眼睛会像薇拉一样媚长,还是像塔阿修家一样锐利。
薇拉薇拉薇拉,别他妈的再想死人了。库修斯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面前的小男孩被吓得一抖,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库修斯待不下去,他说:“照顾好他。”然后扭头就走。他在自己的卧室里待不下去,少女再次被他唤了出来,围着他打转。
他把她带到那间华美的屋子前,指着屋子深处对她说:“这屋子,这所有的衣服珠宝,你见都见过,碰都没碰过。”
库修斯从嗓子里吐出压抑的咆哮:“你应该已经和我一样老了啊,你应该恨我啊!你骂我啊!进去砸东西啊!”他拔出剑要递给她,“你去把那些布料都划烂啊!你去啊!”
但面前的少女当然接不住他的剑,剑柄透过她的身躯。她看起来越来越薄弱透明了。
“别哭啊,库修斯。”她用早就被消磨完的,不可能存在的温柔开口,库修斯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跟随多年的仆从把所有人都驱赶走。站在角落处耳不闻眼不见。
他半跪在地上流泪,换来的是她一句一句的安慰:“对不起,我走得太早了。留你一个人。”
“不是的。”库修斯摇头,“不是的……是我对不起……我后悔了薇拉。我真的后悔了。”他泣不成声,脆弱无比。
“你别离开我。”他说,“陪着我,求你了。”
年前的少女只是摇头:“亲爱的,众生终有一死。我只是来和你告个别。”
库修斯遏制不住自己的泪,他不想再听,只能伸手关掉了八音盒。他知道这东西会有使用限制,就匆匆请人掘地三尺去找阿若。
阿若这一会儿是被拿马车强行请来的,她破口大骂了一路库修斯。用最脏的字眼侮辱他,让侍卫听的恨不得割掉耳朵,当场自裁。
她在王座之间看见库修斯还敢继续,骂完了还要冷哼:“有种你就继续卸磨杀驴,我警告你,我要是死了。剩下的女巫们翻着翻咒你这破地,那蠢货留下的情谊也不好使。”
库修斯却并不恼,他以一种骇人的平静注视着暴跳如雷的女人。等着她一点点骂累了,然后恢复冷静,最后走到她面前,低下头请求:“您有办法让那个魔导器维持更长时间吗?”
何等可悲的要求,皇帝开口吐出的话让阿若都不可思议。
“……”阿若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发现他的状态不好,他在衰败。由内而外,速度快的让她惊讶,她更讶异的发现他没有病症,也没有致命伤。阿若颤了颤唇:“除非你把她的坟刨了,把她挖出来给你增加使用年限。”
阿若够克制了,才没说出来更恶毒的话。她想说你对这个假象能自慰一辈子吗?
最后还是没开口:“唉,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您还是再负点责,不要倒的太快。”
库修斯紧紧地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薇拉的女巫之心……你……”能还给我吗?阿若叫那个名字一声,心头也会微微一抽疼。就像是针尖触碰皮肤,一下既离。
阿若话音未落,这个克制的男人突然展现了狰狞的一面:“不可能,那是我的。”他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一般朝女巫示威。阿若那个瞬间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说不定想要杀死自己,在她辱骂他时他都气息和缓。
“……”阿若带了很多礼物和华丽马车回去。库修斯向众神起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起誓,再也不会打搅女巫们的安宁。
于是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库修斯的那场疯狂采购就像是心血来潮,并没有一个美丽的皇后等着常年穿金戴银。商人们扼腕叹息,而皇室工匠们却依然低调的输送珠宝进皇宫。
库修斯把精力投放在了培养继承人上,他像一个严苛的老师,也像一个容不得沙子的教官。他不懂怎么养大一个孩子,但他身边很多人懂,他只需要让他学会怎么管理国家,怎么玩弄人心。
继承人很聪明,他成长的很快,小男孩变成了少年。青出于蓝,那个在社交场上游走的继承人被人交口赞颂,他几乎像是另一个库修斯。
库修斯注视着男孩在庭院里挥剑劈砍,不……他比自己更加幸运。他有着更优越的少年时光,他的内心更加阳光。
“你的母亲怎么说。”库修斯看他用一手好字,走于巷间收集的情报。
继承人摇了摇头:“她不想来,说待在那儿比较自在。”
“这样啊……”库修斯罕见的觉得有点遗憾。
他回去又打开了那个八音盒,女孩子更透明呆板了。他和她说了很多话,少女的回应大多是:“再见,亲爱的。”
他中途态度软化过,透露出想娶妻的意愿。大家推选了一名少女,让她来参加他的舞会。
他和那个女孩在舞池内旋转,贵族少女姿态进退都优雅万千,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她也很美,美得不染尘埃。
可那个女孩抬起头看他,他就立刻发现了她面颊中的复杂情绪,夹带着对他这种地位男人的憧憬期盼,又有一丝不情不愿与伤心。
库修斯如果愿意,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女孩的心的,全然的。他只能做得更好,他还是壮年,无比英俊。比小伙子们更成熟体贴,有权有势,这个国家也不能有人比他更加有权势了。
但他不想这么做:“您有喜欢的人吗?”他这么问。
贵族少女本想否认,可四支舞的功夫就全跟着库修斯透了底。库修斯听了一段青涩到好笑的少年恋曲,还做了一回人生导师:“您应该和您的父亲谈一谈,以您家族的影响力,倒也不一定非要牺牲您的爱情。”
“不。”女孩子摇头,眼睛里的哀伤几乎藏不住,“我得负担起责任来。”
“……责任心很好,可您还很年轻。和您父亲谈一谈吧。”皇帝带着女孩做完最后一个动作,风度翩翩的退了场。
这次议亲就不了了之,女孩好像带着父亲的祝福嫁给了新晋的骑士。皇帝为他们送去了新婚礼物。
但库修斯的脾气不会像这样一直是晴天,一个私底下伤害女巫的子爵邻中,他把不少人吊死了。继承人求过情:“陛下,有些人是无辜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的话。”库修斯说,“身为有能力的骑士与法师,又在领地内任职,替我监督贵族整理工作。他们竟敢,竟敢罔顾我的律法,对求助者视而不见。”
他的这几句话虽然声音不高,却足够愤怒。让继承人几乎打着寒颤要后悔自己出这个头,他显然从严处罚了,他在迁怒……
库修斯开始怒意上面,他打翻了宫廷糕点师送来的点心,他说:“我告诉过你要怎么做!你还是做得这么难吃,你是故意的吗?”
他拔了剑。继承人冲上去按住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对舅侄对峙着,只留下仆人们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后来库修斯先卸了力,他拍了拍继承人的肩膀夸他:“好孩子。”
然后这匹狮子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