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是史堡村一个计分员,人很精明,绰号“小诸葛”。经济开放初期,拉起一帮穷得发疯的强壮劳力办起了一个工程队。
这几天王队长他们几个人到学校修葺校舍,宏照没事干,晒着太阳看他们干活,自然而然地双方搭上了话。
王成看过宏照打球、打拳,主动搭话:“朱老师武艺高强,将来绝不是个平常人,我很想交你这样的朋友……”小老板的几句话让代课老师感激涕零,当即两人寻了个小酒店炒了几个小菜,喝了一瓶白酒,论了序齿排了长幼成了朋友。
后来两人关系进一步贴近,主要是田衡翻修房子这事,这话还得往回说。
田衡家住在学校后身,三间带一厨,一个大院子,由两个小教室改建。田校长嫌房子太矮,让王成带着三四个人掀了屋顶,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三砖半。工程刚刚开始,屋后的一大家子全部瘫到了田家的院子里阻止施工。讲情说理的结果是,施工可以,必须补偿阳光损失费五百元。谁都知道这是学校的公房,公家出这点钱是毛毛雨。
田校长把老婆骂了一顿:“你懂个屁!公家的钱不是钱?我凭什么用公家钱做私事?再说房子离他五六米呢,这纯粹就是敲诈。”田校长打电话到派出所,一个小时以后来了两个民警,文质彬彬的。一高一矮,一个眼镜,一个结巴。眼镜说了不少劝解的话,对方就是不听。两个民警看到这家女人端个痰盂子冲他们过来,吓得落荒而逃。
老田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所长答应马上亲自到场,可是一直到晚也没见个鬼影子。说到底,一个小学校长并不在所长眼中。没什么事用到你,你就是一碗冷菜。反过来,学校倒是求着派出所,校园治安、六一捐款、警校共建,都是学校涏着脸上门求人家的。
王成脑子活,把宏照叫了过来。老田一看见他来,连忙把他往外推说:“你来干什么?”宏照人高马大,哪里推得动?
“你不要说话。”老田生怕宏照火上来动手。
后面人家的老头子老妈妈子像上班一样坐到田家的门槛上,还带一缸精锅子饭,一副不给钱不让开工打持久战的态势。
宏照开始跟王成唱双簧。
“你上次怎么办哪个家伙的?”
“妈的个逼,他不听我的招呼,我就一个箭步上了他家屋顶,撸起瓦片往下面扔,地下全是碎瓦,急得他一家子在下面干嚎。”
“然后呢?”
“派出所来了,来了又怎么样?最后还是让他向我打招呼,说对不起。”
“那么高的屋,你上得去吗?”
“你太小看人了。”说着一手握着窗框跃上南墙,一个翻身就到了屋后,轻得像燕子一样,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到后面的屋顶上了。
前天端痰盂子的女人从屋中奔出来骂道:“哪家杀千刀的,爬到我家屋上去了?”两个老东西也赶忙绕回家去,冲屋顶上喊:“你个小杂种,你要做什么啊?”
“跟你个老杂种学的,我今天就睡在这个屋顶上了。”说着,宏照在屋脊边上躺了下来,大腿翘二腿,还点了一支烟。
王成装作很着急,不断地劝道:“你快下来,要不然人家会报警的。”
宏照一脸不在乎:“报吧报吧,大不了做一年牢,我要是做牢,就烧了他这个牢房。”
田衡心里明白这是以邪治邪,也知道王成和宏照会把握尺寸不会乱来,就跟王成耳语了几句,夹了个公文包出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屋上屋下对峙着。屋后也知道屋上的是田衡的侄子,但是不想报案。昨天派出所又不是没来,来过了又怎么样了?连个校长都不在乎,还在乎你个平头老百姓?即使派出所来,把这个猴子逮走了做牢,出来以后可就得道了,无所顾忌地玩你,白天玩不了你,晚上也能把你一家搞得鸡犬不宁。这样的例子,白镇还少吗?宁可得罪做官的,也不能得罪痞子。
当家人出来了,说:“朱宏照,要你表叔把三百块,房子让他砌。”
宏照权当没听见。
王成在一旁低声说:“这个朱宏照是打遍下官河的痞子,手下还有一帮子人,你们怎么惹上他了?”
当家的急得跺脚:“这个田衡自己没个屁本事,请个痞子出来,算什么本事?”
惹鬼啊!婆娘气得骂男人。
“下来吧下来吧,我不要钱了,你家砌,砌到天吧。”男人气急败坏了。
宏照一只脚站在屋脊上,另一只脚高举过了头,大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不要钱了,你家砌到天上我也不管。”男人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响,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
宏照立即收脚,不慎碰到一片瓦,滑到地上,跌成了三大瓣九小瓣。
“老太爷啊,你下来吧,我家屋子吃不消了。”男人哭丧着脸冲上面喊叫,围观人大笑。王成开始散香烟,打着招呼:“好了好了,事情了了,大家散散吧。”
一件派出所出面处理不了的事,被宏照和王成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说白了,人怕狠。王成用智慧,宏照用武力,配合巧妙,相得益彰。
今天偶遇王成非要请,宏照对玉堂说:“王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他今天抢着请还要气什么?”说完拎了熏烧袋子就往玉堂的出租屋而去。
三个人喝酒,冬妹又炒了两个蔬菜下酒。酒精下肚,三人谈兴渐浓,茅玉堂便说起了学校的一些趣事。
田衡校长现在看起来像个金刚,面目狰狞可怖,可他做少先队总辅导员的时候却是相当和善的,人缘也好。有一次他对某同事说:“昨天下午在家没事干,和老婆到你家玩。你家倒好,铁将军把门,让我们吃了一个闭门糕。”
明显读错了字,也没有人点破,但“闭门糕”一词不胫而走。“闭门糕”比“闭门羹”有趣得多,大家都不愿捅破这个窗户纸,就当是田总辅的幽默。紧接着另一句话应运而生了――“香吗”,还有一句紧密配套的也出来了――“很香很香,香飘万里”。
“闭门糕”让田衡蒙在鼓里好多年,从没有人为他指正过。大家没有半点嘲笑田校长的意思,他五十多岁了,当面点破会伤人脸面。事物反过来看,人以文存,田总辅给白镇老师留下谦和的好印象。
笑一笑,十年少。再说个趣事趣人,一口气说错了好些个字,这个人是乡党委书记阮子雄。
六一儿童节阮子雄率领一大帮子人到学校来慰问师生。他坐在讲台上拼命地拍桌子,拍得茶杯盖子不停地跳。
“这像话吗?有个醉鬼片长,天天凶(酗)酒,在大圩上睡了一夜,老婆跑到乡政府到处找人。”这是骂一个农村干部。
“住的是别野(墅),还养着庞(宠)物,吃公家的肉,喝公家的酒,还骂公家的娘。”这是在骂一个不听话不配合的副乡长。
“最辛苦的是我们教师,他们耕坛(耘)在教育园地里,工作克克(兢兢)业业……”
会场静悄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大家听得很认真,直属单位的负责人认真做着记录。
茅玉堂说,我当时就像是一个怀着阴暗心理的小人,东张西望盼望着会场会有点儿什么反应,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天乡长也讲了话,充分肯定了阮书记的指示精神,下面掌声跟雷暴雨一样,死都不肯停。我好像淹没在人民的汪洋大海里,顿时感到很渺小很可耻。
说到这,宏照和王成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玉堂接着说,我当时大惊小怪神经兮兮。倒过来一想,念错字有什么大不了?汉字本来就是约定俗成的符号,读什么都一样,错了又不会死人。有一回,学校给我一个奖励,我在会议上发表感慨:“得到这个奖,有点受惊若宠……”没有人起哄,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脸上浅浅地笑。说到底,人要不断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你就会慈悲为怀了,不会嘲笑别人了。
三个人喝完酒时间还早,王成提议打掼牌,谁跑得快就算赢,输家手上还有几张牌就记录下来,一张牌一分,谁先进入100分,就掏两元钱出来。
掼牌一般三个人打,组合复杂,变数大玄机多,宏照和玉堂明显技不如人。王成出牌很慢,到最后总会有一张牌压过别人挽回败局,打了三局他一局也没有输。
王成说打牌关键是记牌,谁出了什么牌以及出牌的顺序都要记在心里,这样才能有胜算。三人手中牌不多时,他像点卯一样,能说出三人手中还有哪些牌。
玉堂把牌往桌上一扔,说:“跟你打,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他们不知道,王成那时已经与专业人士接触、切磋,玩真刀实枪了,在那个圈子里他总能百战百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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