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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秋雨的天气,顺顺到海盐就任团市委书记。
    磊磊在“杭州湾”酒店为弟弟接风,邀请了顾彪书记、国税局局长、公安局局长、人事局局长、郑爽副市长、郭部长,还有父亲朱宏照。
    未近傍晚,窗外的天色在变化,奇怪地由浅变深,最后竟然成了可怕的墨蓝色,风一阵阵地从北方吹来,似乎在向人预着警,乌云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席间,朱磊磊性格还是那样豪爽,敬了一圈又一圈,毫无醉意,边喝边讲军营的故事,把几个领导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宏照在边上捏了捏他的手腕,说:“老大,少喝点。”这才稍微收敛一些。老二跟着郭琴喝奶,说是酒精过敏。也不多说话,谁嘴动就盯谁看。
    顾书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笑道:“一个外向,一个内向,正好互补。以后在海盐,你们弟兄两个要互相学习,互相勉励,共同进步啊。”然后敬了兄弟俩一杯酒,其余领导也依次敬宏照敬朱家小兄弟俩。
    宴席散了,因为市委主要领导在场,磊磊想安排什么节目也不合时宜,于是各自开车打道回府。所有人都有司机,唯独磊磊没有,让他开车肯定是不能够的,宏照叫他坐上自己的车,一直送他回家。
    路上,零星的雨点落车窗上,一朵一朵,瞬间就溅成了的水晶之花。穿过繁华街道,到了小区门口,磊磊下了车,宏照叮嘱了几句,司机便调头向昭阳方向驶去。此时,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低沉的雷声,像苍龙的**……
    时间还很早,磊磊没有早归的习惯,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红。
    苏红是邓红兵的老婆,因为探亲回来经常捎信带物,两个就熟了。女人寂寞,男人就有机会。更何况苏红是个漂亮的寂寞女人,喜欢穿一身黑,气质典雅深沉,身材苗条婉约,正是磊磊喜欢的类型。邓红兵去年转业分在公安刑警大队,没有职务,还整天在外面跑路。相比之下,磊磊工作清闲,有实权,工资高,明显比邓红兵强多了。
    苏红在电话中说,邓红兵上济南去了,已经两天了,今天我一个人在家。
    于是,磊磊立马打车赶往城东的凤仪公寓。
    天幕像黑天鹅绒,罩住了大地,好像一个魔术大师要变出新的炼狱一般。
    进了门,脱了鞋。磊磊脱了潮湿的衣服,苏红把他拉到沙发上,两人搂抱在一起,开始接吻。苏红穿着旗袍,没有好身材没女人敢冒那个险。身材标准,气质不对也不行,穿得不好,不是像个背时古董,就像个餐厅领班。
    磊磊的手从旗袍侧面伸进内衣,摸到了女人的肉体,嗅着女人来自发根的清香,磊磊似乎醉意更深,都快睡着了。而苏红则如苏醒的土地忽遭甘霖,吮吸着磊磊的嘴唇,柔弱的身子像蛇一样缠绕着磊磊……
    许久,磊磊抱起苏红,向卧室踉跄而去。正在这时,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一道闪电划过,撕破了黑色的天幕,大雨从缝隙中倾盆而下。
    磊磊和苏红一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邓红兵回来了,两人身上都褪到了内衣,苏红身上只有巴掌大的裤衩,外衣、胸罩都散在沙发上,极短的时间内清理现场是来不及了。于是,磊磊放下苏红,凭着酒劲,一个箭步跃到阳台上。
    隔壁阳台很远且杂物很多,跳跃过去是不可能的。再看楼下一片黑暗,不算很高,犹豫着是不是跳下去。这时,红兵已经进屋,立即就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皮鞋,冲屋内大喊,苏红苏红,鞋都没脱就大步冲进了厅。侦察兵出身的磊磊现在无论如何镇定不了了,再一迟疑,红兵就会看到他。磊磊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能在好友面前低头,更不能下跪。他太了解邓红兵了。这种结果想都不要想,宁可死,也不能丢人。
    屋内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再次目测,感觉地面就在跟前,酒壮英雄胆,从五楼纵身一跃……
    红兵听到楼下“咚”地一声,急忙跑上阳台,楼下一片漆黑。很快,楼下开始有人走动,而且人越来越多。半个小时以后,亮着红灯的警车来了,把邓红兵和苏红带走了。
    案情很简单,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苏红和邓红兵的交待完全吻合,沙发上有磊磊的西服,门口有磊磊的皮鞋。楼下的花圃中挂着磊磊的一只灰色的袜子,这只袜子第二天被一个收垃圾的捡进了蛇皮口袋。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邱桂香把磊磊的皮鞋和西服搂在怀中,哭道:“苦命的儿啊,你从小走路就丢鞋子,现在死了还丢鞋子,一路上怎么走路啊!”闻者落泪,宏照也流下泪来。
    风轻轻地在院落中低徊。宏照不思茶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想,想那个中午短暂的梦,想夏道长那句“积德行善,天机不可泄露”,想云南之行的坎坷,想磊磊小时的种种情态,想得头皮发麻,想得浑身发虚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搀扶进了房间,放在床上。一会儿功夫便沉沉地睡去了。他又看到了磊磊,磊磊赤着脚,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胖乎乎地行走在山间。前面有个穿黄袍的人在引路,从后面的身形看像夏道长,然而绝对不是夏道长。他们在烟雾氤氲之中越走越远,最终没入一片丛林。他想叫,却叫不出声。
    梦中的他知道磊磊这样赤脚行走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明明知道孩子赤脚走路也没管一管。一想到这,便“哇”地一声哭了。随之梦也醒了,床边站着周子豪和王成,周子豪递过来一条毛巾,擦去了他满脸的泪水。
    唉,离地三尺有神灵!
    邱桂香嫁过一次,五年后离异,在垛上租了间小屋子,古槐林环绕,清静幽雅。晚间,星星倒映在屋前的池塘之中,闪烁出寒寒的微芒。
    桂香平日承揽些缝纫活和针线活,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宏照动了恻隐之心,每年都寄一两回钱给她,她一直收着,然后全部送到朱家给了两个老人。宏照便不寄了,知道桂香不肯用他的钱。难得有几次在白镇遇到了,两人也不说话。桂香眼中没有仇恨,桂香只是个很倔的人。
    磊磊参军后,她的生活丰富多了,早早晚晚多了个念想。磊磊探亲回家都住在妈妈的小屋里,帮妈妈煮饭洗衣。小院子云架上,长的丝瓜、弯的北瓜从藤上垂下;东墙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太阳花,从南到北一路的铺开;西墙上则挂满了紫色透明的葡萄,壁虎不时在绿叶间穿行。那些日子,磊磊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毫无纨绔子弟的恶习。有个知根知底的老人这样说过:“这大儿子全在学他老子,将来不知道怎样收场。要伢子好,必须要振德积善啊。”
    磊磊转业后,把妈妈接到了海盐享福,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一年,一切就没有了。
    每当想起这些,邱桂香恨不得一口咬死宏照。六七忌日,虚弱不堪的邱桂香,推开别人的搀扶,蹒跚地走到宏照跟前,一头扎在他的身上,一把揪着他的头发。等扶起来已经没气了。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身上藏着一把剪子……
    邱桂香双目圆睁,宏照抹了几次,都合不起来。
    一切让宏照不寒而栗。
    有人开始为邱桂香换寿衣,点香烛,烧寿纸。一屋子的烟雾缭绕,一屋子的哭声,一屋子的晦气。
    这时院墙外,有个叫花子在唱:“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周子豪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了近郊枫林乡,搞了一块墓地,只等阴阳先生来勘察了。请的自然还是夏中农。
    这些年来,宏照家合婚、买房、择日全是夏道长负责的。当初磊磊的婚姻,夏道长分析了双方的生辰八字,综合分析了格局、喜忌、大运等种种情况,说女柱中金多水旺,克木灭火,不但不能旺夫,而且破夫、败夫、害夫。宏照说与磊磊听,儿子竟然回答:“你这么迷信,还像个共产党员吗?”
    媳妇习梅是云南人,磊磊一走,身后留下了一个异乡的女人和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宏照和这个媳妇基本说不上话,那女子的方言很重,交流很困难。反正什么事也用不着这个女子点头,起码两年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有热情。
    勘看墓地那天,宏照亲自去了。夏道长介绍道,坟墓有吉凶之分,举凡万物,一定有“相”。其实,相就是“形”。家有家形,人有人形,坟墓也有墓形。在墓相学上,把坟墓比喻做树木来加以说明。树木,除了有根、干及枝叶之外,还会开花结果。如根主坟墓、干主双主、花主继承、果实上主子孙等。因属于根的坟墓,就像树木依靠根部吸收养分以供其成长的原理一样,与家庭的繁荣有密切之关系,所以没有坟墓的家庭,必定会招来衰运。子孙的繁荣,往往与好的坟墓有直接关系。因此,建造坟墓时,务必要选择吉相,而避免凶相。从早上到下午一点半阳光都能照射的地方是为吉相。
    宏照似懂非懂。恍惚之中,他又想到那个领路的道人,抑或磊磊随着仙家到了另一个福天禄地去了。
    周子豪见宏照没有反应,知道他又沉溺了,便弱弱地插了一句:“全由道长做主吧。”
    道长带了两个高徒,都是四十多岁的光景,他们要动手勘测,道长说还是让我来吧,两个弟子便一旁看着师傅在林子里测量、掐算。夏道长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春寒料峭,偌大的林子里回旋着一股冰冷的寒气。唧唧喳喳的麻雀,语言简短得像个木讷的孩子。宏照和周部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抽烟,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吹得一乾二净。林子仍旧很是清新。宏照很满意这个地方,两边临水,前方是天空,一望无际的天空,太阳像一枚圆圆的印章,鲜红而温暖。
    测了近一个钟头,道长选定一块见方的地儿,喷出一口白雾:“此地甚好,只是前面的小树林阻碍了日光,将墓南的树木砍光,那就是一个绝好的福地了。”
    宏照沙哑的声音问:“有困难吗?”
    子豪道:“没问题,小意思。”
    磊磊和邱桂香的盒子入葬的那天,遍地的油菜花开得正黄,天也似乎下起了零星小雨。古人有诗云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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