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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传言那位杀兄弑父的小王子纵马驰过血流成河的大街上时, 曾与一名少女遥遥相望,一见倾心。于是,花都依旧是瑞格瑟王国的王城。
    有过这样的逸闻, 整个城市奔放又浪漫。
    ——不恋爱, 毋宁死。
    即便已经是深秋,空气中仍弥漫着甜腻缠绵的花香,一束血玫瑰售价近四十银币, 只在花都才有的高价, 人们相信如果拿着血玫瑰在中央大街上告白就能够得偿所愿。
    “真是受欢迎啊。”
    临街的咖啡厅边,多萝西打扮艳丽,她没穿法师袍, 寻常旅客般坐在遮阳伞下的座位上,悠闲地搅拌杯中饮料, 她将一支血玫瑰凑在鼻尖嗅了嗅,朝对面的拉斐尔抛了个媚眼。
    拉斐尔掩去亡灵特征,看起来就真的像一个苍白冷淡的骑士,而且美貌。
    哪个少女不喜欢美丽忧郁的骑士呢。
    拉斐尔一路上收了一大堆玫瑰,甚至还有男孩子,慌慌张张地把玫瑰往他怀里一塞, 转身就逃。多萝西见状笑得花枝乱颤:“天啊, 这些孩子知道自己给什么送的花吗?”
    但她又想了想:“也说不定,毕竟这里可是花都。”
    热情洋溢、纵情声色的花都。
    每个人都坦坦荡荡地示爱, 山盟海誓与一夜放纵同样被人接受,就算与魅魔当街拥吻, 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在副都消失后近一个月,一切仿佛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正是如此,没有人再谈起那座城市,它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褪去,只留下书籍与史册记载它的过往辉煌。
    可是,如果无人铭记,只凭文字的记录能够流传多久呢?
    在伤愈之后,来自副都的骑士把自己扔进了图书馆,没日没夜地搜集着故乡的过往。历尽沧桑的副都,曾有过那样多的荣誉与传说,年青的骑士在此之前还没有、也还没来得及将其全部了解,还好,他还有时间。
    “我想成为冒险骑士,”科雷说,“就用副都的名义,如果我做得足够好,那么副都的名字就一定还能流传下去。”
    过去,他因副都骑士的身份而自豪,今后,故乡就扛在他的肩上,与他同行。
    骑士这种职业,仿佛总带着种一意孤行的固执。
    苏茜没有多加劝说:“愿你得偿所愿,武运昌隆。”
    她想了想,又说:“至少在我这里,地图上永远会有副都的存在。”
    科雷先前一直非常阴郁消沉,直到这时才笑了:“感谢您,领主女士。对了,请您代我向凯文道歉,之前是我过于冲动,迁怒于他。”
    苦难和灾厄总能让人一夜成熟。
    苏茜说:“放心。”
    而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巨龙们离开青空浮屿,飞过大陆上空,俯瞰着每一处风景。远行的精灵忽然停下脚步,妖精从风中、水中、树丛中出现,将羽翎信物交给他们。成百上千的信鸦从永夜峡谷起飞,飞向山林、原野或者某一扇窗户。
    无数琐碎的讯息通过各种各样渠道迅速传递着,苏茜不辞辛苦,去确认了讯息中提到的那些地方,希冀能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不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秒一定比下一秒更及时一些,能做的事也更多一些。
    这个期间,瑞格瑟王国的国庆日到来了。
    这是王国的三百年盛大庆典,这个国家在数年前曾陷入王权更迭的动荡,直到四年前,原本毫不起眼的第十一王储横空出世,中止一切。王国内部的纷争被迅速平定,从分裂的边缘被捞了回来,朝着更加稳定繁荣的未来驶去。
    “天佑瑞格瑟!”臣民们对此津津乐道,并对王国的光辉未来深信不疑。
    如今,老国王在两年前退居幕后,主持国庆日的正是这位摄政王储。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苏茜都必须走这一趟:消失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它必须要有一个“契机”,既然副都是属于王国的城市,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
    第三大都城的消失并未令国庆日沾染上任何阴霾,和其他人一样,这里的居民也被抹去了关于副都的记忆(“你说副都?那是什么地方?比起那个,美丽的女士,要和我喝一杯吗,我请客。”),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快乐当中。
    “我真喜欢这里,”多萝西亲了下刚刚收到的花,闻着空气中的甜香,说的话却非常危险,“我可以用约会的名义直接带走看上的材料,只要付出一个吻。”
    苏茜:“……”
    苏茜:“被抓了我可不会赎人的。”
    多萝西大笑起来,她将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眼波流转:“放心好了,领主小姐,我永远对您的骑士绝对一心无二——”
    苏茜:“……不需要,谢谢。”
    王宫广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与音乐,街上的人流纷纷朝那里涌去。
    苏茜随手招呼咖啡厅的侍应生,问:“怎么了?”
    “啊,你们是从别处来的吧?是国庆的花车巡游!”他特别自豪地说,“今年的巡游是摄政王储殿下亲自领队,在巡游后还要发表讲话!”
    侍应生真情实感地吹了一小轮彩虹屁,又给初来乍到的异乡人科普了一番十八辆巡游花车的含义,最后以一个特别符合花都气质的逸闻收尾:“装饰在花车上的血玫瑰花束受过祝福,得到它的情侣将相爱终生。”
    多萝西配合地轻轻鼓掌:“听上去真不错。”
    她挑了眉打量着自己的同行者:“我觉得,这个活动适合你们。”
    苏茜:“……”
    她觉得耳根有点烫。
    她低头喝了口咖啡,轻咳一声:“我们可不是来做这个的。”
    多萝西大笑起来,亡灵法师与死亡相伴,永远能把及时行乐的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她伸手点点领主的额头,笑眯眯地说:“放轻松一些,领主小姐,忧心忡忡可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您大可以让自己更开心点。”
    “何况,不是说巡游的主角是王储吗,想个办法找他商量,也是您作为领主的职责。”她说,“至于我,则会帮您打听打听其他的消息。”
    说罢多萝西拎着一支刚刚收到的玫瑰站起身,婀娜多姿地走向不远处的青年。她将玫瑰递给对方,巧笑倩兮地凑近说了什么后,就用手指轻轻松松地勾住青年的领带,摇摆着纤腰朝边上的酒馆走去。
    进门前还回头向苏茜抛媚眼。
    苏茜简直叹为观止。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吧!”领主恍然大悟,“难怪这么积极地撺掇我来这里!”
    ……她忽然有些担心明天出现旅馆尸体的惊悚头条。
    “那么,你想去看看吗?”而拉斐尔没理会亡灵法师,直击重点。
    苏茜:“……”
    拉斐尔笑了:“那就走吧。”
    ——
    巡游的花车一一绕过花都的主要街道,重新回到王宫广场时,已是正午时分。那位备受拥护的摄政王储一步步走上被鲜花妆点的高台。
    噢——的确是一张招人喜欢的好脸。苏茜胡思乱想。
    这是个适合节日的好天气,广场上人头攒动,臣民们鼓起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我的子民们——”王储说。
    “嗒”。
    这时,苏茜隐约听见一声轻响,好像时钟终于停摆。
    与这里相隔半个街区的酒馆里,满脸通红的铁匠大叔正侃侃而谈:“我们的摄政王储殿下再过不久就能继位了吧!天佑瑞格瑟!比起老国王和他的几个废物儿子,唔,他们做过什么来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邻桌的多萝西眯起眼,酒馆内的喧哗突然敛去,只有那几个茫然的异乡旅人不明所以地惊慌张望着。她看向窗外,热情洋溢的商人也好、跑来跑去的报童也罢,花都的一切被突然按下了中止键,凝固在那里。
    “天佑瑞格瑟?”
    亡灵法师慢悠悠地端起酒杯,端详着浅红色的液体,甘梅酒的芬芳的甜味正合她意,她又喝了一口,此时化在舌尖的味道枯涩无味。多萝西摔了酒杯,杯子与酒一并碎成粉尘。
    “神他妈天佑瑞格瑟。”
    王宫广场前一片沉寂,欢呼与掌声全部停在中途。
    只有摄政王储还是活着的、不对,他算活着的吗?苏茜心底本能地冒出一个否认,细微的寒意缓缓自她脚下向上蔓延,她太熟悉这种寒冷了——
    拉斐尔不知何时解除了伪装,不存在的风掀落他的斗篷,露出雪青色的头发,胸口的魂火安静地燃烧着。亡灵仰起头,隔着上千静默人群,与高台上的王储遥遥对视。
    “啊,是你。”“王储”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他的声音极其柔和,像软体生物缓缓爬过手臂,“我记得你,你是当时的那个小天使。”
    话音未落,拉斐尔猛地展开羽翼,将苏茜往身后一拦,反手抽出她腰间的细剑,雪白剑光豁然炸裂,瞬间切开周围的一切。
    花车、广场雕塑、乃至人群,全都遍布裂痕,却又诡异地维持原样。
    “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你杀不死我。”“王储”说,他——或者说祂的整个身躯都被切开了,支离破碎的脸在说话间细微地组合着表情。
    “还是说——”祂话锋一转,仿佛循循善诱,“你已经忘记被撕去翅膀的痛楚了,小天使?”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大地微微震颤,视线内的所有事物逐渐褪去色彩,无数阴影如同沙砾般自天空、自周遭的裂口处簌簌滑落。
    这座浪漫的城市,早就已经枯萎了。
    第114章 开业第一百一十四天
    “欢迎醒来, 拉斐尔。”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熠熠星空。
    “从今以后,你是持剑者, 是裁决者,你将守护所见的一切,斩断一切阻碍与威胁, 你将战无不胜。”
    他回答:“我为此而生。”
    但是。
    他自诞生起经历过成千上万次战役, 未尝有过败绩,繁星的裁决者曾威名远扬,所有人都相信, 只要他的手还能握剑, 就绝不会输。
    但是。
    他并非真的战无不胜。
    羽翼被粗暴地撕开,骨骼节节寸断,胸口被洞穿, 属于自己的鲜血溅在脸上,竟然还是温热的, 耳畔是自高空坠落的寒冷风声。
    哪里会不疼、怎可能会不疼。只是——
    不能退、不能输。
    不敢退、也不敢输。
    但他最后并没有赢。
    在许久之前,女巫在世界的界限上窥见了一道裂缝,没有什么时间犹豫,他们以繁星环域的死亡为代价,重新封住了那道缝隙,裁决者孤身而战, 将从裂缝中爬出来的“东西”逐一塞了回去。
    他几乎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最终只剩下一点碎片逃了出去。然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 都不能算胜利——因为祂是属于世界另一面的虚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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