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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在陈陵手上的手皮肤松弛,保养得宜也透着干瘦之后的瘦骨嶙峋,几个漆黑的斑点印在皮子底下,无声的诉说岁月的无情。刘嬷嬷是陪着他长大的长辈,年少之中斗鸡走狗,她都在一转身就能瞧见的地方,含着暖融融的笑意,等着他。
    如今一别经年,他已经长大成人,心境不复少年的风发意气,但是她还是那个伴着他度过无忧孩提时光的人。
    “嬷嬷,我回来了,该是件大喜事,该笑的开心才是,嬷嬷如何哭得这般伤心。倒叫我心中也跟着一揪一揪的,心疼起来。”陈陵眸眼温柔,散过眼睫似乎有晶莹的星光碎落,江风烈烈吹过少年人清渺的白衣,仿佛涉江而来的仙人,意态仙仙,让人不敢直视。
    为刘嬷嬷拭了泪,又温言软语的哄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刘嬷嬷坐了轿回家。身后跟着的天幕山的人,自是不用陈陵吩咐,就有伶俐的仆妇管事领着先去了苍月山安排住处。
    因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屿,还有得天独厚的温热地气,温养的草木花卉花期格外的长,颜色也更加艳丽。更有陈陵苍月山满院子的凤凰花花开如火,在水中疏影横斜,便叫做了疏橫里。现在下了轿,脚上踩着的便是融了的积雪,留下一道淡色的水痕。
    刘氏早早的就在屋中神思不属,眼睛不住的瞄着窗子外头,生怕错了自家儿子第一眼的身影。手上拿着的书也半日不曾翻动一页,还是养在屋子里的两只新宠中活泼爱动的那只猫儿,调皮的翻了一页才把刘氏的心神惊了回来。
    翠微上前添了一道暖胃的红枣茶,轻声道:“嬷嬷已经下去接了,想必不过一会儿,大公子就能来给夫人请安来了。夫人不必急在这一时,且安心等着便是。”
    刘氏闻言苦笑一声,“我哪里能安心呢,羽侞自小便在我身边搂在怀里的长大,才将将长得能叫我一声娘亲了,便一去天幕山就是十三年,到得今日我也只在画上看见他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几日奔波劳累,瘦了多少。我原还当宗主他要到学成之后才允羽侞下山,冠礼的东西我也早早地就备好了,就等着送去。不曾想,还有亲自看着羽侞成年的这一天,我哪有不急的道理。”刘氏眼中滚着泪花,打扮的容光焕发的妆容,也因着这一哭,平添几许心酸的哀愁。
    翠微忙上前抚着刘氏的背劝慰,“奴婢知道夫人是着实想大公子了,可夫人万万不能现在就哭呀。大公子已经回来了,夫人盼了那么多日夜,如今已然实现了,纵然心中有再多的哀愁,也抵不过如今见公子一面来的欢喜呀。”
    刘氏也不是真的要哭,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患得患失的多年愿望就近在眼前了,大起大落之下便多愁善感起来。
    外头有小丫鬟飞奔着跑进来,脸上挂着团团的喜意,头上扎的红绳都散开了,在半空里一上一下的跳的欢实。
    小丫鬟扑在地上笑盈盈的道:“夫人,公子已经到门外了。”
    刘氏喜得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出去,掀开帘子就见一个身长玉立,气度无双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眸光清润若迢迢净水,唇边蕴着笑意的遥遥望过来。滚了一下喉咙,眼睫眨动间滑过一道水光,俯身拜在地上对着刘氏磕头道:“不孝儿,别离十三载,今日归家拜见母亲。”
    第七章:阔别
    刘氏泪光莹然,若不是翠微搀着她,只怕此刻早已经虚软在地上,就是这般走到陈陵跟前的时候,也是手脚无力,好半天才拉起陈陵的手声音细弱的道:“我的儿······我的儿啊!”看着陈陵雪白的一张脸,更是泪水不住的扑扑簌簌的落下来,“这么多年娘不在你身边,你受苦了。长这么大,我也没来瞧过你,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约是所有的母亲见着自家的孩子的第一面都是这样的,都是脸上憔悴,身上瘦了。以前在山门当中听见的外院弟子的母亲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辞。陈陵红着眼睛,扶着刘氏站起身来,“吃不上母亲做的饭菜,我自然是瘦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母亲好好地给我补上一补,让儿子不至于瘦骨伶仃,让人看着便觉得可怜。”
    陈陵说的讨巧,不似寻常男子一般的只是恭顺的推脱,这般撒娇,让刘氏很是受用。一下便止了眼泪,对着翠微吩咐道:“你去小厨房,亲自瞧着做一道珍珠圆子,一道江鱼豆腐羹,还要一碗青云三丝。米要江阳的珍珠米,熬得软糯些,好好端上来。”
    翠微领命去了,刘嬷嬷便扶着刘氏的手伺候着刘氏进屋。
    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炉炭,似有些果蔬清新香气的味道在屋中弥漫,和着墙上墙泥的清甜香味,倒是没有冬雪之中的寒冽滞闷之气。
    陈陵扶着刘氏在软榻上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一盏温茶,看着刘氏喝了,情绪也平稳了,这才轻松下来。懒洋洋的向后一躺,靠在银红色的引枕上,眉眼弯弯的样子,似乎又是当初那个在刘氏怀中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儿了。
    刘氏拉着陈陵的手不放,堆积了许多年的思念之情,一时之间到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笑着温声道:“我在信中听你说戚宗主很是宠爱你,还说等你及冠之时,要亲自给你做及冠大礼。我原想着只怕是要等你及冠之后了,才能回来,不想这次戚宗主竟能放了你出来。”
    戚梦棠是南国武功最高的高手,当年一剑荡平了金鸡海水匪祸患,除了南国这十多年来的一大毒瘤。因为这个,皇帝还特许嘉奖戚梦棠,可在朝中择任一一二品大员的官儿来做。虽说这个事儿被戚梦棠拒了,但是这名声也传了出来,就冲这个,眼巴巴的盯着戚梦棠身边的嫡传弟子的位置的人就不少。
    就连宫中备受宠爱的三皇子也打过这样的主意。没想到最后却让陈陵落了座,占了别人眼热的位置。
    开始时,刘氏也是喜大过忧的,戚梦棠做了自家孩儿的老师,日后就是荣辱与共了,自家孩儿也能得一个好前程。但是之后的七八年之久,都不见戚梦棠放人下山,刘氏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曾经实在是想得很了,还想过亲自上天幕山让戚梦棠把人还回来,不做戚梦棠的弟子了。只是也只是想想罢了,还是只能苦苦的等着每十天的一封书信。即便是这样,刘氏也觉得难熬。
    眼看着陈陵及冠了,总算是能把人给放回来了,谁知道早早地派过去的人传回来的话,竟是戚梦棠喜欢陈陵这个弟子,做主要在天幕山上办了这个礼。刘氏还能如何呢,只能是笑着说好。外头人来人往地俱是恭贺艳羡她得了最好的一个靠山,在南国可算是横着走,就算是到了皇后跟前儿也是不惧的。可谁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呢。
    原想着这么多年也等下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可谁知道这欢喜竟来的这样快。眼看着阔别多年的儿子已经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可总觉得还在梦中,只有紧紧地拉着手,觉着手上温热的触感,才把一颗心放在踏实处了。
    陈陵调皮的漾出一抹笑容,由得刘氏牵着他的手,口中宽慰的欢喜道:“师傅他老人家现在正在闭关,我不好打搅,便与他告了假,回家来见母亲,等着与母亲说话说够了再回去。”
    刘氏欢欣的连连点头,头上簪着的一支梅花五福簪上垂落的细白的流苏,在耳边摇出素白的光晕,映着眼中一点喜不自胜的欢喜,更显神采飞扬,容色娇美。
    纵然是知道这只是哄她的话,刘氏也愿意相信,止不住笑的道:“那日后可得日日陪着母亲,就算是你烦了,我也不叫你出去。”说罢自己都忍不住的笑起来。
    刘嬷嬷看着刘氏一扫往日的沉郁,神采飞扬的样子更胜当日在闺阁之中的模样,心下一阵欢喜,上前笑团团的道:“早前儿五公子还嚷着要来接大公子呢,只是今日是秋虹馆结业的日子,不得不去。哄了好半天,才拿着书本走了。就是这么着,走的时候嘴也是高高的撅着,不乐意得很呢。”
    说起刘氏最小的一个孩子,刘氏更是笑意融融,“你走之后,又有了一个弟弟,小着你五岁,现下在秋虹馆中读书。整日家的斗鸡走狗,不安生的很。你们兄弟俩从未见过,好在还时常有书信来往,也算不得陌生,今日叫你们兄弟两个好生见一见。走在外边儿,也不至于做出本是一家人,却也连面也不认得的笑话来。”说到这里。刘氏眼中闪过一抹幽幽的怨怼,这么多年不许他们母子相见,终归是对戚梦棠存了怨愤的心思。
    陈陵满口答应,这个弟弟前生也只是见过,不甚熟悉,见面也只是淡淡的打一声招呼便罢了。只记得记忆当中,是个长相十分讨人喜欢的,笑口常开的活泼孩子。在陈家倒塌之后,这个弟弟也被卖到了勾栏之中。陈陵有心想救,但已经被囚禁在高塔之中,根本无从下手。最后直到他死,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究竟如何了。
    陈陵心中终归是对这个弟弟存了一分愧疚,当年若是他忍得住暗无天日的折磨,未必不能想法子救他。就算是他救不了,但是他的师父可以。只是他终归是不够忍耐,不够坚毅,等不到平冤昭雪的那一天了。
    翠岚掀了帘子进来柔声道:“夫人,公子。老夫人身边的翠荣来了,端了老夫人赏赐下来的甜汤,让公子好生暖胃的。”
    刘氏闻言淡笑一声,“请进来。”说着转眼看着陈陵道:“老夫人这几年不大理事了,只是在府中养花种菜,也不出去交际,也不见小辈。这碗甜汤大约就是让你不必去请安了。”
    陈陵点头,老夫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因为老太爷去得早,老夫人一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现在除了一个最小的女儿远在北国,剩下的两个儿子,都各有各的路。陈陵的父亲居长,在帝都做了京官,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一次。二老爷就在禹州,做了一个教书先生,也算是桃李有成,受人尊重。
    许是早年间累得很了,现在老夫人根本不想见人,家中一应事情,俱是交给了刘氏打理。几个小辈也少有在老夫人面前走动的,实在是闲的烦了,就来刘氏这里说说话。
    翠荣端着一盏白瓷的汤盅,雪白的盖子上还绘着一枝春日桃花,很是亮眼。被缝隙中的浓白的雾气一蒸,便有湿漉漉的水汽挂在桃花上,倒真似是桃花上沾染的水汽,鲜灵灵的,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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