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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荣把汤盅放在桌上,脆生生的道:“这盏甜汤是老夫人亲自浇灌的甜菜做的,加了枸杞红枣,最是温养。冬日里头热热的喝上一盏,对胃十分的有好处呢。”
    陈陵笑着揭了盖子,叫小丫鬟盛了一盏,立时便喝了一碗。唇上沾了甜汤略显粉色的汤汁,抹的那唇鲜红诱人。
    “这甜汤独有一股清新自然之气,这一口下去,身上的寒气都淡了许多。多谢姐姐冒雪前来,现下我风尘仆仆,不好去给奶奶请安,还请姐姐代我向奶奶告个罪。”陈陵对着翠荣揖了一礼,眼仁透着股子温和,让翠荣顿生好感。
    “公子不必如此大礼,老夫人现下身子不爽快,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公子。待老夫人身上大好了,公子自来请安便是。”说罢又和刘氏行了一礼,略略说上几句话,便就又风驰电掣的走了。
    第八章:惊疑
    和刘氏说了会儿子话,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五公子回来了。还不等小丫鬟把毡帘掀开,就见一个红团团的身影一下滚进来,清脆的声音呼喝着就滚到刘氏怀中。
    “娘……我今儿个被先生夸奖了,说我字儿写的好呢。”半大的少年,已经长得风姿毓秀,眉眼之间多有女子的精致秀气。一双眼儿眯着,如撒娇的猫咪一般,满满的都是甜蜜。瘦弱娇小的身子钻在刘氏的怀中,手上还挂着一串儿澄净通透的红玉珠串,衬得手背上的那一道飞燕一般的胎记越显红润。
    陈陵纳罕,看信中字里行间,他的这个弟弟不是个爱撒娇的人,反倒是多有沉熟稳重的大气。与现在这个仍像是个四岁小娃一般的少年,全然不同。
    正想着要出声招呼,就见那少年转过头来,滴溜溜的眼睛乱转着看向坐在一旁的陈陵。眼仁在窗户外边儿漏进来的雪色中,竟泛出一抹诡秘的紫气。且那少年的模样,竟是与上辈子把陈陵关进塔中的那个人的脸一模一样。
    都是精致秀丽姝若好女,一双眉眼像极了南国月氏的人。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含着好奇的水汽,湿漉漉的仿佛初生的小鹿一般的看过来,让陈陵的心中突的抖出一个不详的寒颤。
    “娘,这就是我那哥哥吗?”陈慑歪着头打量坐在一边的从未见过的哥哥,见陈陵生的漂亮,且浑身透着股子让人亲近的温润之气,不由得便自刘氏的怀中扭出来,试探的牵着陈陵的一角衣袖,眼睛弯弯的亲昵的道:“哥哥,我叫陈慑,早先给你的那幅山居梅花图就是我画的。”
    陈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飞了出来,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躯壳缓缓地绽开一抹轻柔欢悦的笑意,对着这个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弟弟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且我还知道母亲喜欢叫你慑儿,我以后便也这么叫你罢!那幅山居梅花图,我甚是喜欢,现在就挂在我房中。这次回来的匆忙,不曾好好地置办礼物,这个核雕小船,先拿去玩吧。待哥哥哪日上街,再好好的寻些好物件给你。”
    那核雕小船是通明师兄给他的,说是在外游历之时看见的小玩意儿,不甚贵重,胜在别致精巧,送给小孩儿也使得了。
    陈慑果然对这核雕小船喜爱至极,拿在手中就不放了,神态之间颇有些孩童的天真娇憨。见陈陵对他好,先前小心翼翼的试探,便也尽数丢开了,不怯生的挨着陈陵就叽叽咕咕的说起话来。
    陈陵手臂上触着少年身体滚热的温度,却觉得像是在数九寒天之中置身无数冰棱霜雪的湖水之中,连五脏六腑都泛着股子寒凉的冷气儿。这个孩子一看就不是陈家的种,从头到脚明晃晃的都是月氏贵族才有的长相。他上辈子明明记得,他的那个弟弟,长相肖似刘氏,一双眼睛却是得了父亲的真传,眸光湛湛,格外的高洁清贵。如何变作了如今这样外域的长相。
    这样明晃晃的不对劲,家中竟也无一人显露不同。母亲也是一样的慈爱融融,仿佛陈慑当真就是她生养的孩子。若不是知道这世上没有能让人傀儡一般听话的神神鬼鬼,他真的以为,这家中上下都被鬼迷了心窍了。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他实在是想明白知道。
    陈陵滚了咽下喉咙,把心中的疑问尽数咽下,拉着陈慑的手坐在用膳的圆桌旁,言笑晏晏的挟了一筷子江鱼豆腐羹中炖的软嫩的豆腐,放在陈慑的菜碟子中。
    “天幕山的特色吃食,大多都是海产鸟禽,因着依山靠海,这儿的人吃辣的便厉害些,带回来的土仪也大都是极辣的。”陈陵只觉得自己把从前的光风霁月全数丢尽了,只剩下满腹的装模作样,对着这般怪异的情状,竟也能笑得开怀。,“咱们禹州喜欢清淡的吃食,也不知这些你们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陈慑举着手欢快的叫出声儿来,眼睛亮闪闪的似是挂着两个小星星,揪着陈陵的袖子撒娇道:“我现在就想吃,哥哥,那东西在哪儿,现在能拿出来吗?”
    “这些东西现下还在箱子里呢,翻出来也要好一会儿,现在怕是不能吃了,待晚上吧。晚上定叫人把这东西烹煮的美味,好叫你一吃就爱上了,从此就跟着我了。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做哥哥的小尾巴,好不好啊?”陈陵扭了扭陈慑挺翘的鼻子,逗他。
    陈慑爱娇的仰着脸任由陈陵作弄,猫儿眼当中全然是亲近的喜欢,并无上辈子看见的那人时的阴冷暴戾。
    这一顿饭吃的陈陵心力交瘁,最后走的时候还要打叠起精神应付缠人的陈慑,等到日头都偏西了,才从小香洲回来。
    才上苍月山的浮桥的时候,就看见那火雨流星一般的凤凰花,也不知是如何培育的,就算是在这样的冷天当中,竟也透出势如冲天一样的燃烧的生命力来。
    跟着过来的翠微见陈陵看着斜溢出墙的凤凰花看,微笑着轻声道:“公子院中的花儿,一年四季都找了花匠来培土施肥,就是为了能够让这花儿能四季常开,早些时候还未曾做到这样的盛景。独独今年,似是知道公子要回来一般,早早地就开了花儿,就算是到了这冬日里头,也是一样的花红似火。前些日子还有秋虹馆的先生写了拜帖来,想借公子这院子一用,就是为着这凤凰花开的如火如荼。不过被夫人拒了,说是等着公子回来,由您自己做主。”
    这树凤凰花,还是陈陵儿时在集市上用一两银子买到的,所有人都说他是被骗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硬是在院子里好好地把这颗种子埋了下去。他走的时候,还只有一人高,现在却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了。
    “这株凤凰花还是我四岁得时候,在街市上偶遇的一个老人送我的,他说这棵树花开的时候,会有凤凰飞来停驻,降下世间最纯净的莲花,庇佑一切心灵纯净的人。”想到当初在街市上仰着头,拉着那老者的衣角,不依不饶的追问真的会有凤凰来吗的自己,陈陵不由得轻笑出声。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凤凰会来,日夜精心呵护,恨不得睡觉也在这树下歇息。只是还等不及我看到凤凰来临的模样,就去了天幕山。直到今日,才回来得见这株已经长大了的凤凰花。”陈陵伸手轻柔的摩挲这棵已经有些年头凤凰花树,灰褐色的树皮上有小小的突起,在掌心中摩擦出粗糙的不适感。
    铺了一层白雪的地上,零碎的落着火红的花瓣,陈陵捡起一瓣,纤长的花瓣上还沾着一点细碎的雪珠子。
    “事到如今才明白,不过是个笑谈罢了,可惜当初的那种心情却再也回不来了。”陈陵神色怅然,那样单纯的时光,早已像褪色的画布,即便是当中的画面再如何的鲜活,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把这地上的花瓣收起来,晾干了,收在香囊里。”陈陵淡淡的吩咐在院子当中迎接的丫鬟,恰好就是低眉顺眼的梅香得了他的眼缘,还特特的嘱咐道:“这香囊要我身上的,一会儿你去找林思拿就是。记着,这花儿不要损了一丝一毫,要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
    梅香垂首应诺,身上早就换了一身湖绿的衣裳,首饰尽都换了,清秀婉约的模样,半点儿没有当初在揽月居时候的凄风苦雨。翠微眼角微妙的睇了一眼梅香,心想这个丫头这算是时来运转,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陈陵不管翠微心中波澜,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对林思淡声道:“我今日心中疲倦,一会儿你去和母亲告罪,说我今日不能陪她一起用晚膳了,明日定当补上。”
    林思觑了一眼陈陵紧皱的眉头,原先见到母亲的喜悦慢慢冷却,心中的隐忧再次提上来。低眉顺眼的应诺,把院中的丫鬟疏散开,伺候着陈陵睡下了,才脚步匆忙的去了小香洲。
    苍月山的宅院依着一座小山丘,山上种着雪樱花,只是现在不到开花的时节,光秃秃的枝桠柔软的伸展,好在还有一层浮雪挂在枝头上,看着倒也不至于那般的孤寂凄清。院中的凤凰花便由此凸现出来,火红的一树,正正好的依托着屋宇生长,繁茂的枝桠正好就盖在屋顶上。
    伸展下来的几杈枝桠正正好的就在陈陵卧房窗子前边,若不是花匠时常修剪着,只怕早就长到屋子当中来了。
    禹州气候温润潮湿,不爱什么大的窗扇。只陈陵不同,偏偏就喜欢空透的窗扇,卧房、书房当中皆是大块镂空雕花的窗格。糊了清透的月白色的窗纱,现下正大大的开着两扇窗,扑面而来的凤凰花的略微有些苦涩的花香气便盈了满室。
    零零落落的花瓣飘落进来,床榻上也沾了几瓣,殷红的一片点缀着青素的床帐,别有眼前一亮的丽色。
    陈陵坐在床榻上,伸手轻轻拂去那片花瓣,正要放在桌上的时候,抬眸就见那凤凰花,仿佛是知道主人回来了一般,落雨一般的洋洋洒洒的落了漫天遍地的凤凰花雨。大开的窗格前,铺了厚厚一层凤凰花瓣,陈陵的头上,肩上,身上尽是飞落的殷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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