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拿帕子替占绍辉擦嘴,嫣然一笑道:“知忆是我姐姐,往后我就唤你姐夫,我也不求你来捧我,只你不要对我那样冷淡就好。”
这话十分入耳,好似鱼吞好饵,蝶恋香花。占绍辉在她化了妆的粉颊上捏一把,“既喊姐夫,往后自不能这般腻着,不然叫人看了笑话。”
棠儿痴痴笑着,抱上他的脖子一阵摇晃,软语娇声连喊三声姐夫。
终于哄走棠儿,知忆伺候占绍辉洗漱,相携就寝。
躺下没多久,占绍辉肚子里乱搅,“咕噜噜”作响,忙侧身去捂,疼如刀绞,出了一身冷汗。
昏烛下,知忆丽容娇美,似妻温柔,覆上他汗浸浸的额头,关切地问:“莫不是受了凉。”
占绍辉脸色一下发白,一下又发青,忍痛道:“不要紧,歇会儿不碍事。”
知忆不放心,穿鞋去唤采莲装热水袋,贴心地放在他腹部,“捂一捂,凉到胃可不好受。”
骤然只听“噗”地一声,屁过后,极浓烈的臭气在帷帐内荡漾开,占绍辉光脚从榻上跳下来,整张脸猴子屁股一样红。
强烈的腥臭气弥散在整个房内,知忆脸一红,忙去里屋提来恭桶,喊采莲站在门口,轻声道:“我又流汗,你去打热水来。”
看着一滩污浊的裤子,占绍辉窘迫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知忆伺候他清洁,亲自将恭桶洗干净又提回来放在榻边,低声道:“旁人不知道,我去洗裤子。”
占绍辉红着脸躺了片刻,肚子里又是一阵乱搅,在恭桶上坐了半个时辰,拉得腿软心慌,浑身没劲。
整晚,占绍辉肠中如绞,连夜起来好几次。知忆忙着伺候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立刻让采莲去请大夫。
折腾一夜,占绍辉气虚力乏,眼眶都凹陷下去。知忆眼中满是血丝,心疼不已,拿热帕子帮他擦脸,“怎痛得这样急?”
想起棠儿主动示好的举动,占绍辉咬着牙道:“一定是棠儿在木莲羹里做了手脚。”
闻言,知忆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柔柔地说:“她自己也吃了,没听有事。”
占绍辉料想棠儿心中有气,苦笑道:“罢了,是我贪凉吃太多,怪不得她。”
病来如山倒,大夫看了好几个,占绍辉面色发黄,腿软心虚,仍不见好。
棠儿穿粉色绣花缎裙,束出纤纤细腰,坐到榻边,愁目流波,手背抚上占绍辉发凉的额头,“姐夫这是怎么了?”
占绍辉见她穿得轻巧,长身玉立,娇美可爱,牵强笑道:“酒吃多坏了肠胃。”
棠儿嫣然一笑,唤小翠端来海参粥,拿小瓷勺盛起,红唇嘟起轻轻一呼,笑着喂到他嘴边,“姐夫,你都瘦了,看着怪心疼的。”
占绍辉怔一怔,脸色发僵,看一眼伺候在侧的知忆,满腔无奈。
棠儿耐心地喂他吃粥,转脸看向知忆,发髻中的金钗灿光熠熠,“姐夫不舒服,知忆竟也跟着瘦了一圈,可见情意深厚。”
娘姨来喊知忆出局,知忆脸上脂粉不施,显得憔悴,“我病着,不好见客。”
棠儿起身,将粥碗交给知忆,“我代你去。”
炭炉上的药煎开了,满屋充斥着药香。知忆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柔腔道:“药吃这么多还不好,我等会去庙里烧香拜一拜。”
占绍辉见她瘦比经秋之燕,弱不禁风,情深意挚,诚恳说道:“不必,这两日辛苦了,你陪我歇个午觉。”
此言一出,知忆泪眼婆娑,任凭占绍辉怎样相劝只是默默不言,许久才说:“病在你身痛在我心,我只恨不能替你。”
听了这话,占绍辉心中万分感动,“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
半夜,占绍辉梦中转醒,却见知忆一脸倦容,穿着寝衣捂在软榻上给自己做鞋,起身将她抱到被子里,“再熬就成老太婆了,你怎么这么实诚?”
知忆伏在他胸膛前,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这么多年,我实也没什么生意,有你这么体贴的男人,我值了。”
占绍辉搂上女人的纤纤蛮腰,眼眸中忽地蒙上一层薄薄泪光,惜她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疼爱万分。
园子里丹桂醇香,柳黄叶红,花儿开到极盛渐有颓唐萎败之势。
棠儿立在窗台边,一盆白菊含苞欲放,刚浇过水,花骨朵儿含着水珠,鲜灵灵,十分养目。
窗棂顶上有一个拇指大的蜂窝,此刻蜂去窝空。诗经里说,螟蛉有子,蜾赢负之。她每日观察,果然是一种寄生蜂,它们勤勤恳恳抓来比自己大的绿虫存放在里面。古人云,蜾赢用尾上毒针将虫子毒晕,再将子产在虫的体内,孵化后的幼虫直接将母体作为食物,可怜的虫子活生生被一点一点蚕食。
小翠见人来,立刻打起帘子。知忆捧着托盘,将福建龙眼和红石榴放在桌上,“天气干燥,吃些时鲜对皮肤好。”
棠儿转眸相望,掐一朵菊花在手中把玩,移步到桌前坐下,“他好些了?”
知忆点头,迟疑片刻道:“大夫说腹泻这样严重并非着凉,误食泻药才不能控制,占绍辉明白你心中有气,并不计较。”
棠儿笑颜如初,“他花银子捧你,不见我后悔难受自然不痛快,我让青鸢将泻药放到木莲羹里,正好成全你对他的一片真心。他先前并不专心,有了你还跳槽别家倌人,这种人不用旁的法子怎么拿得下?你别误会,我并不眼红更无妒忌,他肯在你身上花银子比什么都好。”
知忆睁圆两眼,许久才唤出一声:“棠儿……”
棠儿抓几颗龙眼放在知忆手中,轻笑道:“占绍辉是个精明人,生意做得大自看人很准,若无真心他断不会捧你。记得初来听雨轩的那会儿还是你劝我,现在换我劝你,面上百分心里不能全然投入,万一收不回感情,自己要难过了。”
“你放心,这些我懂。”
占绍辉会体恤,算是有品之人,有时候,棠儿觉得好笑,到底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玩弄谁于鼓掌。她并不为这些小伎俩沾沾自喜,而是时刻清醒地认识到,哪怕只是男子或者命运的玩物,她绝不自甘堕落。
秋高气爽,园子里红瘦绿稀,一池残荷凋零,杵着干巴巴的褐色莲房和满池子枯叶。
天刚放亮,辰时已经绕着长廊跑了几圈,重新擦一把脸,吃完早饭,精神抖擞地出门。街角的风灯在晨风中摇曳,万利钱庄门头,匾额上的四个金色大字光芒闪烁。
辰时走专供伙计们出入的窄巷,从院子内的后门进去店里,抬手逐一摘下门板。扫地擦桌子是每日必须做的事,他勤俭自律,来得最早,故而把这些活全包了。
账房的大伙计段峰刚起床洗漱,懒洋洋坐到柜台前,悠闲吃着辰时买来的鲜肉包,这一切早已成了理所当然。
辰时打扫完,将抹布洗干净晾回原处,坐到桌前翻账本,手指在算珠上急速如飞。一手好字,一笔笔罗列清晰的账目,一副勤快心和好身体是他这么多年练得的本事。
后堂的老妈子进来,朝辰时喊:“小姐要吃桂花糖糕,你跑一趟。”
多年的学徒生涯,别说跑腿,给东家洗痰盂倒夜壶也是一直在干的事。辰时朗声答应,将随身的账本收入怀中,算盘放进抽屉,快步出门。
“小姐,您的桂花糖糕买来了。”
绣房内十分华丽,香气袭人,传来冉竹春莺宛转般的声音:“你进来。”
辰时心如敲鼓,并不敢进小姐的房,担心地环视着沉寂的院子。
冉竹美貌痴娇,身材玲珑,娇小无双,一把将他拉进来,顺手将门一关,“没见比你更呆的愣头。”
辰时一阵紧张,果断将桂花糖糕放在桌上,快步拉门离开。
黄昏时分,辰时回到店里,拿起扫把打扫庭院里的落叶。段峰慢悠悠走来,阴笑道:“东家让你过去。”
门口不见家仆,辰时心中一惊,忐忑难安。赵宝林坐在正堂中央,一脸怒气,突然拍桌道:“跪下!”
辰时头脑灵活,已经猜出原因,脸一红,双膝跪地。
赵宝林的目光比他头上瓜皮帽的那枚红宝石还要灼人,“不要脸的畜生,我的女儿你也敢碰!”
辰时知道段峰一直喜欢小姐,恭敬地磕下一个响头,极力自清道:“回东家,我对小姐恭恭敬敬,并未行过不轨之举。”
赵宝林只有冉竹这一个宝贝女儿,十分溺爱,怒骂道:“还敢狡辩!看你性格敦厚,没想到竟是伤风败俗的狗辈,我这里留不得你,卷铺盖滚!”
辰时神色黯然,双手从怀中拿出账本,大致将收账的情况做了交代。
冉竹躲在墙角处偷瞄,见他垂头丧气出来,拦在他面前,娇笑道:“段峰嫉妒我喜欢你,跑去父亲那里告发,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瞧不上这种狭窄小人。怎么,这点气都受不了?”
辰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觉得这样好玩么?”
“好玩啊。”冉竹媚眼带笑,抱上他的脖子,“我去城南买个小院,你过来住?”
一番轻浮的话,声调如娇莺巧啭,欢鸟弄晴。辰时压低声调,不可置信地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冉竹脸色一沉,话语好似一腔幽怨:“干嘛这副表情,要不我给你些银子?”
听到这里,辰时彻底死心,羞愧难当,一把将她推开,“我真愚笨。”
“站住!”冉竹拉住他的衣袖,轻咬着红润的下唇,看了他片刻才问,“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娶我?”
“男女之事吃亏的总是女子,往后记得自重自爱。”
“什么吃亏不吃亏,你情我愿而已。”冉竹气鼓鼓说完,一扭纤腰回屋,“砰”地将门一甩。
第55章 醉花间 (30)
中秋一节, 大家不见棠儿有客,打赏榜单仍是扶摇直上,顿时没有办分与之相较的勇气。
红烛高烧, 绣房内香气缭绕, 似麝似兰, 令人心驰神荡。
小水仙肤色白, 穿水红缎纱裙越衬如花美貌,蹲着亲手替胡爵爷洗脚。老人家见她俏脸微红, 美眸低垂,长长的睫毛不住跳跃,越看越喜欢,兴致颇高。
胡爵爷其实并不小气,只是觉得金凤姐心黑, 老人家对小水仙很大方,暗里给了很多钱。他虽懂得惜玉怜香, 可怜小水仙倾国倾城貌,嫩花娇蕊,一任狂风妒雨欺,每每想到跟了比自己年长五十的老者, 万般憋屈无处倾诉。
方入秋胡爵爷就痰多, 已经由丫鬟伺候吐了好几回,捏住小水仙的脸要亲嘴。小水仙实在受不了,捂嘴不让,可把老人家气坏了, 白须颤动, 满是褶子的老脸猛地拉得老长,“刚花了我这么多钱, 你心里快活了,这是要我不快活?”
小水仙忙换表情,媚妍婉妙,和顺如风,娇娇怯怯道:“我……我内急……”
闻言,胡爵爷枯皱的脸转怒为笑,体贴地说:“快去,莫憋坏身子。”
小水仙去净房,趁着没人掩面哭了一场,实在拖不下去只得回房。
锦帏半掩,佳人在怀,胡爵爷一定要行事,小水仙知道他的喜好,硬着头皮从柜子里取出他存在这里的春事包儿。丫鬟用银勺在蜡烛上化开药,胡爵爷高兴吃下,抱小水仙腻歪好一阵终于成事。
不到一刻时间,小水仙披头散发,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喊丫鬟去叫金凤姐。
棠儿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只见丫鬟不知所措,胡爵爷衣衫不整缩在榻上,脸孔发紫似喘不过气。
小水仙挽一挽乱发,急忙道:“他突然咳不出来,大汗淋漓,我不知道怎么办。”
胡爵爷的眼泪来回滚动,喉间囫囵不清,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
棠儿仔细一想,婆婆发病时也这样难受透不过气,忙对小水仙说:“他是痰卡在喉咙里,你对嘴帮他吸出来。”
小水仙瞪着大大的眼睛贮望胡爵爷片刻,灵魂都在抗拒,不由后退,满脸委屈似要哭出来。
胡爵爷突然气短,喘得愈发厉害,胸膛剧烈起伏。情况紧急,棠儿将心一凛,俯身扶胡爵爷平躺,闭目以唇相接,用力一吸。
胡爵爷哑咳一声,像是杀鱼时刺破鱼泡儿,一口稠痰清爽从喉间涌出。
棠儿抱他翻身侧过来,丫鬟递来痰盂,胡爵爷一吐,猛地提气,呼吸逐渐舒畅,“好丫头,快去安排轿子送我回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必承担责任。”
棠儿知道痰喘危险,但呼吸通畅就死不了人,悉心伺候他用茶,微笑道:“您这样的好人定活百岁,哪儿来三长两短,歇口气,等您好些再回家。”
老寿星寻欢毙命可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是胡爵爷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金凤姐吓得一脸惨白,由丫鬟搀着慌跑进来,见胡爵爷气色尚好,叹道:“妈呀,这是怎么回事?”
棠儿接茶碗放到案上,“已经没事了,胡爵爷歇会儿要回去,提前准备马车吧。”
金凤姐立刻吩咐娘姨去安排,双手合拢,碎碎念叨:“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胡爵爷回府后,特命管家来听雨轩打茶围,趁机悄悄拿给棠儿两万银票表示感谢。棠儿不禁感叹:老人家着实好心,回回给钱都不忘提醒,要存做嫁妆莫被旁人哄去。
辰时跑了多家钱庄,尽管很多东家都认识他,知道他是个讨债理财的好手,但出于谨慎,坏规矩被辞退的伙计是没人收用的。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