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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奴跪谢圣恩,定当小心伺候,绝不敢有怠惰二心。”
    而后他才站起来,拍一拍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到郑后身边掺扶,竟是面有得色。
    先皇大行,这人便立刻站到了太后身边,打量太后虽无实权但有身份,毕竟也是先皇继后天子继母,当可以做他的挡箭牌,故而有恃无恐。
    那仍在惊骇中不能回神的翰林院修撰战战兢兢握着笔,呆愣许久竟不知这一出究竟该如何记下才好。
    时值寒冬,正是飘雪时节,落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层林山峦在后,孤高石牌立于帝陵之前,犹如天门。
    嘉斐定定看着那道隔绝生死之门,直到郑后在陈世钦搀扶下领着先皇众妃嫔及侍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人群垂首缓步,静默无声,一步一跪叩,在雪地天阶上留下冗长的足迹,而后很快便又被新落得雪花所覆盖,消失得如同从不存在。
    嘉斐静立许久,直到周身血液都几乎要冷下来,才转过身,向静候诸臣低声叹了一句:“回罢。”
    礼官与列队卫军奏起低沉婉转的号角。
    嘉斐步子一顿,骤然拽住身旁半步之遥的甄贤。
    “你跟我的车走。”
    甄贤脚步一顿,险些撞在他身上,慌忙中想要闪避便稳不住重心了,几乎跌倒。
    嘉斐紧跟着伸手一捞,就拦腰将人搂住了。
    他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苍天皇陵之前,将当朝的都御史大人紧紧搂在怀里,俨然方才几句小心史笔的冷嘲热讽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根本是在赌气。
    才受完好大惊吓的翰林院修撰一脸生无可恋,两次落笔都是一团黑,干脆假装笔墨用尽,把手卷合上了。
    所有人都尴尬地站着,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贤脸也全白了,又不能就地拉扯给人瞧热闹,更不能就当众推开嘉斐把场面彻底闹僵,只能半推半就地顺着他跟着上了天子的车驾。
    车内宽敞,摆着软垫暖炉,一个侍人也没有留下。
    甄贤坐在靠近门窗的软垫上,半垂着头,默默听着车轴转动时的吱呀和马蹄踩在雪地里规律又松软的声响,良久无言。
    端正坐在眼前的皇帝陛下脸色沉郁,显然心情十分不悦。
    这怒气的由来,不必问,自然是陈氏,却也未必全是。
    甄贤暗暗咬住了嘴唇,在心里默数着彼此吐息的节律。
    果然没要多久,他就听见嘉斐格外低沉的嗓音。
    “昨夜陈世钦去找你的事,如若不是玉青,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说了?”
    甄贤眸光一颤,已有意料,浅呼出一口白气,放下拢在袖中的手炉。
    嘉斐眉头紧紧皱起。
    不再被许多复杂视线盯着,怒气便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刀子一样割在甄贤脸上。
    他低声质问甄贤: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甄贤良久无语,只能抬眼看着他。
    这是始料未及的灾难。
    自从嘉斐登基,从前的靖王府便空置了。嘉斐原本想把这旧王府改一改,就做都御史大人的府邸,让甄贤仍住在里头,王府的旧家人也仍留在家里伺候,熟门熟路,方便照应。
    但这当然是不合规制的。所以被甄贤坚决地拒绝了。
    僵持到最后,甄贤便搬进了刚还京时嘉钰殿下叫童前、玉青去置办的那所别院。也正是旧时萧蘅芜劫持甄贤的地方。更是当年靖王殿下潜返京城,与甄贤一起避过东厂搜查的地方。比之靖王府,反而更是风波历尽,叫人心绪复杂。
    一进的小宅子,虽不阔绰,胜在安静。纵然嘉斐不满意,最终也还是拗不过。
    甄贤也不喜欢让人伺候,不被他强留在宫中的时候,就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膳食只需清粥小菜,批完公文就看书。
    嘉斐几次三番变着法送人到跟前去侍奉,也全被如数退回,连一个帮着拾掇四宝的书童也不留。
    众王公贵胄多住内城,出了西安门走着就到,只有甄大人一个住得偏远。皇帝陛下实在是很怕,这人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要突然没了,于是只好让玉青亲自选了几个王府出身的锦衣卫,把一整条胡同都置下了,直接搬进去门对门地住着,眼不错珠地看着守着,平日没事不得打扰,小事直接处置,大事立刻上报。
    于是也就有了前夜急递进宫的奏报,说陈公公领了两个东缉事厂的役长和旗下两队番役上了甄大人的门。
    陈公公下了车,进了院,见这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情形,除了甄贤之外连一个家仆也没有,当场就大笑起来。
    门是东厂的番子踹开的,甄贤正在,甚至连门外的声响也没听见。
    反倒是斜对门的玉青,还叼着块宵夜的红豆糕, 察觉动静,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提着刀冲过来了,正听见陈世钦笑着对甄贤道:
    “想不到啊,竟然是你保住了我的性命。幸亏先皇已登仙极乐,否则怕是要被你这辜负圣恩的小子气到呕血。”
    玉青一向最厌恶东厂,更厌恶陈世钦,可算是仇深似海相见眼红,只恨不能拔刀直接砍下去,当即上前护住甄贤,就瞪着陈世钦道:“陈公公明日就要启程上皇陵去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
    陈世钦一脸谦恭,拱手礼道:“我临行来拜谢甄大人的救命之恩。吾皇圣明,总不至于不让。”气得玉青差点没当场被红豆糕噎死。
    甄贤一脸茫然地从书卷中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拧起眉,道:“我没有保你的性命。”
    陈世钦目光矍铄,面色红润,姿态有多卑微,字字句句不与明言的嘲弄便有多跋扈。
    “我知道你想杀死我。你的祖父和父亲就一心想要杀死我,可到头来死得又是谁?你也一样。有句话老奴从前对先皇后说过,对你的父亲也说过,今日还可以再对你说一遍:‘你杀不死我,就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甄贤只得无奈叹息。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死你。但你着实还欠国法一个交代。国法杀不杀你,几时杀,我说了不算。”
    陈世钦闻言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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