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吃了一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见他已合目而坐,以为季绍景是被喧嚣吵闹乱着了,连声道:“王爷不喜应付人多,那咱们这就回府可好?”说着,挑帘吩咐一声,沿着拥挤的接到往城郊行去。
或许是宁大人的婚事惹了太多注目,或许是天不遂人愿,宁府门外的街上被显贵们的车辇塞个满当,薄暮向晚,车夫转弯时没看清街角横出的一节车辀,躲避不迭,生怕惊着车里的主子,只得仓皇遏紧缰绳往街里避去。
何清本歪倚在靠枕上自得其乐,忽听轰锵一声巨响,抬眼一看,竟是季绍景身侧车壁有什么鼓震欲出,何清大惊,一声“当心”半卡在喉咙里,却是疾扑过去将人一挡,电光石火之间,两根竹竿刺破车壁穿进来二尺余长,直抵在何清腰上。
季绍景假寐片刻,便觉身上一重,被人压倒在车厢里,和着坍圮崩落的动静,一声闷哼旋即响在耳旁。
季绍景不知因果,看着咫尺之隔的何清,哑声问道:“平白无故的压着本王做什么。”
“可不是平白无故...”何清尴尬地笑笑,半撑起身子刚要解释,外头车夫的告饶之声凄凄传来:“王爷伤着了没,都怪小人不长眼睛,小人该死,要罚要杀,全凭王爷吩咐!”
这头何清已经起身,指着戳进来的一截竹竿小声道:“好像是他走错了路,叫这东西进来了。”忽而又有些沾沾自喜,叉着腰道:“王爷,这次带我来可算是来对啦,我保护你,可比那些暗卫们快多了。”
天色将昏,仅靠着西天霞光视物,何清的表情已看不真切,好在话音里的显摆之意不加掩饰,还带着一二分邀功的得意。车夫还在不断请罪,季绍景不说罚,也不说不罚,只扫了一眼斜横出来的物什,问道:“你可曾伤着?”
“我没有事的,唔...也可能伤着一点点,腰上有点疼。”
“这里有伤药,你拿出些先涂上,等回了府本王再找大夫给你仔细看看。”毕竟人是为救自己伤的,季绍景从角落盒子里拿出个瓷瓶,放在何清手上,“现在涂就好。”
“现在涂...叫人看见不好吧。”何清有点犹豫,转念一想,将瓷瓶又还回季绍景手上,揪过个软枕趴上,边扯衣服边道:“现在就现在吧,可是疼的紧的地方我够不着,还请王爷帮个忙。”
刚才还只是有点疼,现在就成了疼的紧了,何清将脸埋在软枕里,藏住一脸奸笑,将外袍连同中衣退到腰际嬉笑道:“王爷快来呀。”
季绍景见这人大剌剌地露着半身皮肉,眉心都快拧出个川字,可仔细瞧去,果真发现他腰间青隐隐一块,搁在白皙的皮肤上,直叫人可惜。
季绍景正挖出块药膏融在掌心处,马车突然动了一下,旋即一个脑袋从门帘外钻了进来,“王爷没事...啊!王爷恕罪!小人眼拙,什么都没看见,小人该死、该死一百回一千回一万回!”车夫连连扇着自己耳光,仓促退了出去。
天知道他请了半天罪也无人回应,生怕二位主子有什么闪失,只不过好心去看一看,哪成想会看着那般、那般羞人的画面。车夫想起刚才的场景,何清衣衫半解,温顺伏在车内,王爷手心捧着一滩白膏,眼看着就要摸到何清的身上...也难怪何主子受宠,他不过匆匆一瞥,便暗探那腰身藏的万千风流,更莫说王爷日夜看着抱着,便是铁石做的心肠,都得甜化了去...念及此,车夫不禁狠狠咽着口水,突地醒悟过来,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努力将那些记忆打出自己的脑海——他今日搞得这两下子,连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还敢有闲工夫动邪念!
第24章 二十四
平白叫人扰了好事,何清有点恼,嘟囔道:“这人忒的不顶用,难不成驾车驾成这样,当真是眼睛瞎了耳朵烂了。”
季绍景没听清他含糊不明的抱怨,将药膏草草在他腰上涂了几下便停了手。
“你先起来吧。”季绍景替何清拉上衣袍,挑帘询问几句,才知道他是为了躲避旁人的马车,不小心冲进巷子里,撞翻了一堆竹竿。
马车卡在狼藉中,进退不得,连马也受了惊,挣脱出缰绳,不准人靠近半步。
总不能叫主子们走回去,车夫想着,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却意外发现西风斜阳里,有数人张望片刻,悄声靠近过来。
“这里可是瑞安王的车架?”其中一人身着裋打,率先出声,车夫应下,接着便又有几人凑过来道:“天色已晚,我家主子见王爷车架在此逗留颇长时间,怕是遇上了麻烦,若是王爷不嫌弃...”
话音至此,一道声音接过话,朗声道:“若是瑞安王不嫌,大可到我那里,叫我来送王爷回去。”
何清听这声音陌生,扭头想问,却见季绍景已躬身而出,站到来人面前:“三殿下也在这里。”
“这自然是巧,咱们一同去宁大人府上相贺,一早一晚的走,竟也能在这里碰上。”陵屹温温一笑,转脸看向马车时,试探问道:“时候不早,便是叫人即刻换新车来,怕也是耽误的,不如就请王爷移步,搭我的车回去?也不知这车里还有没有旁人。”
何清本缩在车里整理衣袍,听人提到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探出身去,“有人的,车里还有人。”
何清出去见了礼,被陵屹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不动神色地转过脸去,由着他们去客套。
陵屹盯着何清的身影,再抬眼时,已敛下眸中意味不明的精光,他执意要送瑞安王回去,季绍景不好扫他颜面,只好带着何清朝他车中走去,留下车夫善后。
陵屹的车架极气派,三人坐在其中亦显得空荡,车内燃着明烛,他的目光在何清脸上再三打量过,启唇一笑,闲闲道:“今日宁侍郎大喜日子,当真是风流不凡,忌妒煞旁人,王爷说是不是。”
一个是亲王,一个是皇子,众目之下同车而谈,难免有过从甚密的嫌疑,季绍景不欲同他交谈过多,只是低低“嗯”了一句,偌大的车厢里,仅听着陵屹一个人絮絮不止。
“这三皇子,真是话多,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值得热络成这样子。”何清心想,挨着季绍景坐着,腰间偶尔的痛楚叫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霎时便觉得一道目光迫在他身上,不必看就知道肯定是那个皇子。
“王爷今日离席甚早,没听得同僚的几句闲话,我可是听了不少,其中有些,当真是有意思的紧呢。”陵屹的的眼神活像要粘在何清身上,开口却是对季绍景说道,“也不会知哪里来的谣言,生说宁侍郎求娶张家小姐是看上了张家的钱财,不然怎么会管张尚书借了大笔的银钱之后,才上门求亲呢……”
“啊,对了,还有更有趣的呢,听说卫尉寺的吴少卿,早年间被他爹拆了一桩婚事,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还对当初私定终身的姑娘念念不忘,那日去楚馆时,见着个雏儿与故人相似,立马豪掷千金买回了家,宠上天似的宝贝着,险些将大夫人气死,王爷你说说,这些人荒唐不荒唐,正经的人得不到不肯罢休,非要找一张相似的脸作慰藉,啧啧,要不怎么说相思之情,是这世上难捱的苦呢。”
陵屹似笑非笑,戏言之下藏着千斤恶意,非要逼季绍景应和他的话题,季绍景连何清都觉出二人间尴尬的气息,出声救场道:“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别是走岔了路呀。”
“这位小公子放心,马又不像人,才不会不清楚自己该干的是什么,只要给够这畜生水粮,便是再难走的路,也定会将你们送到的。”陵屹全然不顾季绍景铁青的面色,毫不掩饰嗤笑。
何清觉得再与这阴阳怪气的皇子呆下去,恐怕自己会先炸了,撇着嘴朝窗外望去,脸色才稍稍缓和些。浓稠夜色下,一座宅院绰绰显出轮廓来,何清喜道:“王爷,咱们快到了。”
无暇再去管别人,马车一停稳,何清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了下去,季绍景不比他自由,竭力抑制住不满,同陵屹拱手道了谢,方大步走进府去。
“过几日便赶上秋狝,王爷刚好在京,父皇定要相邀的。”陵屹盯着那道背影,讥讽一笑,“今日共乘的小兄弟有趣的紧,甚得人喜欢,王爷身边能有如斯妙人,到了秋狝那日,也要带着身边才好啊。”
眼见着季绍景的身形猛震,陵屹未再言语,转身离开时,眼神阴鸷,一句话轻飘飘落进天幕里:“再搞不清立场,可就糟了。”
何清在门后等了一阵,方见季绍景大步而来,面色阴沉,表情更是不带丝毫温度,带着山雨欲来的前兆。
何清小跑着跟上去,犹豫半天才小心道:“王爷,我没读过多少书,圣贤之论也说不上几句,可我知道,喜欢谁就是喜欢谁,旁人替不掉的,吴大人那般举动,八成是为了圆年少的遗憾。嗯...还有宁大人,品性高洁,断不会因钱求娶张小姐的。”
这几声低低私语,一如疲倦的夜风,辗转四顾,无处憩落,可撩拨在季绍景心头,却浑然成了另一种意味。
季绍景登时住了脚步,抓握上他的胳膊,冷声逼问:“你同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他的手越收越紧,疼的何清倒吸一口冷气,不解道:“王爷这么生气,不是因为三皇子信口编排别人吗?”
信口编排...季绍景无奈一笑,满腔的火气鼓涨难泄,陵屹话中双关之意他再清楚不过,自顾不暇的人,哪还会替别人打抱不平。
季绍景颓然松开他,“本王无事,不谈这些,你腰间不是有伤,先去找人看看,本王等会再去看你。”
何清听他这么说,不好再粘着,悠悠然迈回房里,往床上一趴,大喊起来:“尚琪!尚琪你去哪里了,快来啊,你家主子伤着了,要疼死啦!”
叫他催命似的一顿喊叫,立时从门外奔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跑到床边,“公子伤着哪里了。”
“刚才替王爷挡了跟竹竿,撞着腰了,你去找点伤药替我擦擦。”何清随口道,解释完前因后果,回头却见尚琪满带怜悯的望着他。何清忍不住抬腿踢了他一脚,凶道:“瞅瞅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又不是快死了,哭什么哭!待会儿王爷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