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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段黎遇上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日日陷在那人甜言蜜语中,连找何清要的香脂,也从最媚俗的味道换成掺着迎春水仙的花香气。何清每次听到段黎“阿桓”“阿桓”地叫的欢,总能想起自己昔日的天真,一颗心担忧着,免不得叮嘱段黎几句。
    段黎少年心性,早被书生许诺的赎身誓言冲昏了头脑,一听他又开口,生怕他老生常谈,忙捂住他的嘴道:“清哥哥莫要念叨,我的头都要大啦!”
    “好,我懒得说你。”何清无奈一笑,往他脑门上轻弹一下,拿起手中东西,准备往街边去,“我要去做生意了,过几日再来找你。”
    段黎帮着将担子扛在他肩头上,挥挥手道:“哥哥五日后再来一趟吧,到时候可要多准备些香粉来。”
    告别了何清,段黎笑着往锦绣倌跑去,拐过门柱,却撞见一人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见那人挺大个块头,虽长得周正,眼神倒是猥琐,穿的还破,一看就是没钱没势只想过干瘾的,段黎心中一怒,忍不住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喊着叫杂役将人扔出去。
    尚武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不敢贸然上去再将人吓跑,正想上前找段黎仔细问一问,恍然被人边骂边往外打,回过神来,已被扔在大街中央,衣襟上还挂着散碎的瓜子壳。扭头去看,何清的背影早已找不到了。
    “没钱逛什么馆倌啊。”段黎朝他瞪了一眼,扭着身子进了去。
    “百忍成金。”尚武默默念着,将罪魁祸首的样子牢记于心,飞身一闪,已没了踪迹。
    树叶摇碎阳光,斑驳疏影下,一人黑衣利落,尽职尽责禀报着寻人所获:“王爷,属下擅自去了趟临州,误打误撞发现了何主子的消息,只是...何主子像是在锦绣馆做事,要去将人带回来,恐怕得多带些银子...”
    季绍景听着尚武来回的消息,说不准是怒是喜,只是木愣愣地命人将王府里最值钱易带的东西满满装了三大马车,又木愣愣地朝临州赶去。
    他从没想过何清会在临州,所以失去他两个月的折磨,是他自作自受。
    他甚至不敢去想,何清怎么会往锦绣馆走。
    只是生怕得到的答案让人喘不过气来,比如呆在自己身边,还比不过去出卖色相。
    一番逃命般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临州。尚武带着王爷,在锦绣馆对面蹲守了半天,总算见到何清提着一个小包裹,在门口站了一会,径自往馆内走去。
    季绍景的神经,几乎在看到他的一刹那便绷紧了,一度被称为战神的瑞安王,如今虚浮着脚步,朝尚武问道:“阿清,会跟本王走吧。”
    尚武瞟了眼街尽头价值连城的马车,使劲点了点头。季绍景终于呼出一口浊气,亦大步朝锦绣馆走去。
    倌中男子皆是阴柔娇弱,步步腰肢款摆,更赛弱柳扶风。见季绍景眉清目朗,衣衫华贵,自然不舍得放过他,可怜季绍景躲避不及,腰身手臂被人连捏带揉,倒像成了卖弄色相的一方。
    推开数扇门窗,数不清惊扰了几对鸳鸯,终于进到一间房,发现逆光里静静伏着的人影,右颊上细小一道伤疤,饶是如此,依旧万般受看。
    何清睡的极浅,季绍景的眼波荡过他身上,像飘带一样,牢牢又系回他的面庞,见他长睫带颤,眉心微蹙,刚伸出的手,忍不住又缩了回去。
    怜惜的话语早已丝蔓般壅塞于唇齿间,想叫醒他诉说自己的魂牵梦萦,可是稍一思索,还是更想坐下来等着,等他醒来,再将一颗真心送给他。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何清终于醒来,拿起铜镜前的香膏,准备替段黎熏一熏屋子,直至他一转身,却怔在原地。
    何清只当自己梦魇作祟,狠狠一掐脸,疼的倒抽口气,这才晓得面前的季绍景是真的。
    他想走,可是刚抬腿就被季绍景拉住,何清甩了甩,见他无动于衷,于是冷声道:“王爷专程来这里,是要找哪个相好的?”
    “你!”季绍景被他呛了一句,脱口斥道,“荒唐!”
    过了一会,见何清依旧没有开口服软的意思,季绍景生硬道:“本王想找你做相好,反正多得是银子,你开个价。”
    本以为何清会动容,哪曾想他听了这狂言,只是越发冷漠地凝着自己,眼梢带笑,满含嘲弄:“原来我在王爷心里这么下贱呀。”
    第43章 四十三
    段黎最爱金银绕身的奢侈,因而屋内装潢甚为奢靡,金碧辉煌,红绡软缎堆叠满床,活脱脱一间花钱砌出来的殿堂。
    何清朝身前一打量,倔着性子甩开季绍景,径自往沉香木的床边一坐,柔柔笑道:“王爷已经开始跟与我谈钱了吗?可是你也看到了,真入了锦绣倌,赏赐多的很,金玉珠翠、绮罗织锦,想要什么只要跟恩客说一声,伺候完了自然有大把的赏赐送过来,这么好的差事,还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我也是喜欢的紧呢,所以,我早就不想赚王爷的银子了。”
    案前摆着一壶酒,何清素手拿过,慢吞吞斟好。杯盏里琼浆微漾,他端着酒杯把玩一番,展颜一笑,方举到唇边,轻轻劝道:“王爷若是真的想要我,不如像旁人一样,一起喝了这杯酒,能风流一夜是一夜。”说罢,自己先饮了一口酒,含着便渡过去。
    季绍景讶于他突然的挑逗,刚被他吻的心神荡漾,及至听懂他的话,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抓住他的手腕训道:“你明知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何必自甘堕落,存心气我。”
    “呵,自甘堕落?”
    何清连日来尽心竭力克制的委屈终于躁动起来。
    “王爷听没听过一种说法?想要这世上最好的疗伤除疤药品,除了皇宫,便要往勾栏去找。”何清随手扫下桌上的瓷瓶,指着地上一堆碎片,云淡风轻道:“我最长的时候能在上头跪三个时辰。”
    浓郁香气四处飘散,华贵一室内,只有何清不知悲喜的声音混着馨香低低诉说,像一个孤独又不合时宜的旁观者。
    “大概是我刚进来的时候,性子太倔,跪到膝盖流血,身上发软,再被人抓过去仔细包扎涂药,在这里,死可以,就是不能伤了一身皮囊。”
    “或者像什么被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绑在马腿上拖着走,更是家常便饭,时间一长,所谓骨气自傲,早被挫骨扬灰,反正进了这里的人,要是不接客,没几个能活着出去的。”
    何清掰着手指头数着,蚕食尽心中最后一点尊严:“可是我怕死啊,特别怕,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就只能妥协。所以顾公子将我赎出去的时候,我可开心了,哪怕他一开始根本看不起我。”
    “哪怕我这些难以启齿的过去,在别人看来都是自甘堕落。”何清笑的发抖,深重情根,顷刻化成了恨,“我的过去都交代清楚了,王爷想奚落想嘲笑都请便,否则白来一趟,看不了我的笑话,岂不可惜。”
    他的音容皆是嘲讽,不躲不藏,撕开金玉粉饰,毫不避讳地露出里面的蛆虫。
    到底是什么在让他疼,又是什么在勒紧他的咽喉,季绍景已经无暇分辨,他只记得,字字句句说怕死的人,为他挡过纷纷剑雨,为宁裴卿保住一身洁白无暇。
    见何清扭头要走,季绍景忽地一哽,丧尽满腔贵族傲气。
    他只想起身再吻一吻何清的泪。
    “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季绍景涩然开口,声音压制不住颤抖,听的何清眼眶酸酸的,一直使劲眨着眼睛,有点不敢看他。
    “阿清,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何清不答,他就固执地一遍一遍问下去。
    “算了吧,王爷。”将剖了真情,此刻那句“阿清”听在耳朵里刺的难受,倒是不知他真正想唤的是谁。
    何清甩了甩手,轻轻道:“万一王爷跟我重新来过,怕是对不起王爷和宁大人之间的故事。”
    “没有故事,我和他早就没什么牵扯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季绍景上前拉住他,像个不得到糖块不肯走的小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准他离开。
    “那我在锦绣馆堕落的日夜,又怎么算啊,王爷不嫌弃了吗?”何清轻飘飘一句,见季绍景的动作微微僵住,不禁冷笑道:“瞧吧,这样的痴情,做给谁看呢,将我带回去,还不是给自己添堵。”
    季绍景遽然回神,直勾勾望着他,郑重道:“本王不介意,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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