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包点心,何必去护,本来也受着伤。”何清想起油纸上点点血迹。
“你喜欢吃啊。”季绍景说着缘由,笑容似带着讨好,“你喜欢吃这些,我就想着,多送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兴许就能得到原谅。”
何清一语不发,望在他眉心,试图刺穿一切蜜语甜言背后的荒唐与虚假,看了好一会,却被地上红渍扰了心绪,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王爷先进来包扎一下伤口吧。”
烛火冥冥,何清动作轻柔,一圈一圈将季绍景左臂上的布条揭开,他昨日自剜的伤处狰狞骇人,尤其方才一摔,压迫出更多血来,红红肿肿不堪观。
白帕沾水,仔细拭净斑斑血迹,何清抬了一下眼皮问道:“王爷可带了伤药?”
隔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季绍景看的正欢,忽被何清撞进痴痴凝视中,便满心只在乎他眸中似有繁星点缀,顾盼生辉。
崭新的布条在手里握了许久,也不见季绍景递过药来,何清有些不耐道:“王爷没随身带着伤药吗?”
良久未答,他皱眉欲催,抬头却被牢牢锁在一个怀抱里。
“阿清,再给本王一次机会不行吗。”季绍景不顾伤口剧痛,执拗地圈住他。
何清被他的拥抱惊到,下意识去推,又听季绍景闷闷的声音传来:“阿清,我等你回心转意。”
季绍景的声音低微,带着喑哑火气,像从窗外飘进来的一根游丝,千回百转,却温吞散漫缠绕在何清心上。
“你不喜欢的,本王都改了。”
“王府所有的银钱都给你,你想吃什么,本王亲自为你准备,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此刻,季绍景什么攻心谋略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将一腔真情诉尽、全副热忱甘掏,安心给他,忐忑给他。
可惜幼稚又俗气的真情,只换来何清在他怀里挣扎个不停,扭来扭去,适得其反,竟真个勾出件大事来。
季绍景暗骂一声,猛地使力将何清钳制住,欺身而上,却只是重重辗转在他的唇上。
何清瞠目结舌,然季绍景偷香一毕立马松开双手,看着复不成样子的左臂,苦着脸道:“一时情难自控,劳烦阿清再为本王料理一次吧。”
何清却狠狠擦过嘴唇,讥讽道:“王爷何须如此,一次次作弄我取乐。”
可是他虽带怨念,仍看不得季绍景白白流血的样子,只能默然接过药瓶,为他包扎起来。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留些念想,以后定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等就好。”
季绍景解释的真情实意,心潮翻涌,望向他的眼神如枯苗望雨,只盼何清顺遂天意识他长进,一感动直接随他回去才好。
因为季绍景的哄慰,的确是顺着天意来的。
何清有所不知,这日下午季绍景听过属下报告后,找来的路上曾遇过一人。
那人作道士打扮,巍然摆摊在糕点铺前,身旁支一竿“半仙幌”,虽不知真假,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滋味。更巧的是,半仙身前摆着一块板,上书“命理姻缘仕途”几字,季绍景大步路过,不慎瞥见便更快地折回来,扔下一块碎银,朝他道:“算姻缘。”
半仙捋须展笑,上下打量几眼,翻眼掐指一算,朝季绍景道:“记得当年伍子胥,潜奔难渡幸逢渔。欲将宝剑相持赠,大义交朋义不辞。”
一句念完,尚未解签,却又伸出右手,满脸神秘,“天机不可轻泄。”
于是季绍景木着脸又扔了一块银子过去。
“此卦为中吉。”道士满意地点着头,娓娓道来,“这位老爷既求姻缘,由此卦观之,虽有佳偶善缘,却更需尊重对方的诚意,简言之,便是伏低作小,一切以对方为重。”
寥寥数语,竟像将人唤出尘障,季绍景“哎呀”一声,似被打通全身经脉,不由得自荷包中掏出一把银锭,郑重交到半仙手中:“多谢高人指点!”
眼下季绍景记起高人叮嘱,越发有了底气,不催不逼,一举一动都尊重何清心意。
方才被自他强行一抱,何清的衣衫稍显散乱,尤其襟扣松开,露出大片肌肤来。天降好春光,季绍景却甚是规矩,恍然见他如玉白皙的颈项,想起件要事。
“阿清,本王有一物送你。”季绍景自怀中掏了掏,拎出一颗玲珑骰子,当中还嵌着红豆。
“昨日就想给你,只是没找到机会。”季绍景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有些局促,“这是我拿菩提根磨出来的,你送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就想、想回送一个,我做了好多,只挑最好看的一颗串了玉坠作饰,你...收下吧。”
话说的磕巴,可右手伸的都快僵了,何清依旧没接,季绍景面露窘相,讪讪将坠子搁在桌上,起身道:“已经亥时了,我该走了,你若是不喜欢,就我走之后扔掉吧。”
临别时,他本想伸手摸一摸何清的发,然五指方展便作罢,只是深深看了何清一看,快步走了出去。
暗夜撩人,偏有人不解风情,季绍景来去匆匆,像一场旖旎的梦,飘飘然消失在晚色中。
房门未掩,何清怔然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笑了一声:“你这样,算什么啊。”
莫名其妙对他死缠烂打,却不管他是否乐意接受。爱不得恨不得,难道要重蹈覆辙?何清失魂般地躺到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玲珑一物。
翌日一早,何清未带香膏便径自朝锦绣馆去,段黎临窗捧个竹篾编的鸟笼逗的正欢,里头一只灰雀簌簌发抖,他一靠近,便蓬着羽毛扑棱棱折腾。段黎哈哈笑了一阵,稍一垂眼,便见何清步履匆匆,忙将笼子挂好,冲下楼去。 “清哥哥,昨日我不是有意丢下你的,是那个大个把我弄走了,还说你与他的主子闹了别扭,是特地来向你认错的,所以叫我别掺和此事。”段黎挤眉弄眼先道歉,生怕何清是找他算账来的。 何清却是摇摇头,犹豫着将心中思虑道出,除了隐下季绍景身份,其余具实以告,末了一句,竟是把问题甩给了段黎:
“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再试一次。”
段黎见他神色憔悴,定是一夜辗转难眠,忍不住拍了拍他道:“这就要问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了。” “人活一世,想做什么、决定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舒坦,旁人又不能给你负责,所以呀,清哥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段黎伸出手,将心口拍的砰砰有声,“跟着自己的心走嘛,当真喜欢的话,就不能因为不确定的后果放弃啊!”
“犹豫不决非良配,实在不放心,大不了再等两日,给他设些磨难,看看他表现,若是那人有始有终,对你的好不曾变过,到时候再与他在一起也是个好法子。”段黎一副绮罗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知性样儿开导着何清,甚至加上不少自我感悟。
“本来二人相爱,实属不易事,何必再叫些乱七八糟的搅乱本心。就像我与阿桓,我仰慕他,他心悦我,就算我暂时陷在这泥沼中出不去,有他时常陪着我,也算聊慰愁肠。”
段黎边说边笑,却切中要害,无一不直刺进何清所思所想、所爱所恨中去,何清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捏捏荷包里的东西,困惑道:“跟着心走啊...”
跟着心走,承认自己对王爷余情未了,再将弱点命门放在他股掌之间吗?
何清想再问几句,却见段黎的眼神早就飘远了。
“清哥哥,阿桓找我来了,我先走啦!”段黎小跑着奔向远处一道身影,还不忘回过头来叮嘱他,“清哥哥好好想想,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呀!”
才至巳时,正是锦绣馆一日将开张时,恩客稀少,稍显冷清,段黎与那书生,便是趁着这时段四处走走逛逛,倾诉衷肠。何清看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却莫名想起林淮一身红衣,容颜妖冶,忆起他与自己讲述身世经历时的绝望面庞,不免有些伤感。
看过别人的故事,为情一字,到底是幸一生还是误一世,一时之间,连何清都有些迷惘,更遑论将他亲做决定,去面对季绍景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