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向来高高在上的瑞安王,就像雨水跟着云彩似的紧贴在何清身旁,招之即来,再撵不走。
从每日饭食到安寝所需,无不亲力亲为,料理得当,就连何清贩卖所需箱箧瓶罐,他都命尚武从锦绣馆中搬了出来,特地搁置在客栈上房中。
尚武看在眼里,觉得他家王爷准是疯了。
反观何清,面对他的一往情深鞠躬尽瘁,终于有些不忍,尤其在看到他左臂包缠起厚厚一层,仍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之后,仿佛连抗拒的话都被锁在心底深处。
惠风和畅,抚面清凉,临州长街内,鞍前马后多日的季绍景,如今手笼在衣袖里,腰背挺的笔直,只有热烈眼神,有意无意地直往何清身上黏。
许是表现的过于露骨,一位妇人将一盒香粉放在篮中,伸手接过何清找回的铜板时,颇为好奇地调笑了一句:“那位伙计真是有趣,瞧那眼珠子,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那是家中一位叔父,早年染上风寒没医好,症状害到面皮上,此后便不能直视了。”何清朝身侧扫了一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编出谎言低声糊弄过去。
哪只妇人一走,季绍景涨红着脸道:“怎可说是叔父!我明明是你...”
“不然让我怎么说?”何清反呛回去。
光天化日,总不能对人家说这是断袖之谊。
处境尴尬,何清忍不住回瞪一眼,季绍景得他注意,百般情致都不敢使,忙别过头去,甚至往外撤了撤身子。
他实在怕再被何清嫌弃。
微不可闻的动作却惹的何清一笑,他总算明白这世上,为什么总有傻子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
因为那些被温暖甜蜜包裹的东西太诱人,明知可能是剧毒,仍想上去尝一尝碰碰运气。
万一……没事呢?
季绍景自讨无趣,打量一眼天色,便起身朝店铺走去:“阿清,快到晌午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进了宜暖斋,照旧是生意兴隆,季绍景要了几个雪花酥并醍醐饼作外食,趁伙计打包时,随口问道:“店外那个给人算卦的半仙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嗨,客官说什么呢!那就是个半吊子,读了几页《周易》就敢出来给人解命,都不知道被人掀过几次摊子了。”伙计一面利索张罗,一面眉飞色舞道,“那人前几日不知坑了哪个傻子,大赚了一笔,早早就收拾东西溜了,叫我们这铺前干净不少,瞧着真是舒坦!”
季绍景眯眼看着他一停不停的嘴,只觉得其声咄咄,仿佛像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脸上。
“放肆!”他的笑简直挂不住了,厉声而喝,一把抢过小二手中的东西,顺带踹翻一张凳子,气冲冲夺门出去。
阳光透过树叶罅隙落下,柔和的圆影蜂拥而至,闪闪烁烁,移动又消失,看的人心浮气躁。
季绍景一直走回小摊前,都没气消。
怪不得他尽心尽力,阿清却无动于衷,原是被个骗子所欺,力气使错了地方!
既然体贴行不通,也只能换一条路。
季绍景打定主意,猛地拍着面颊,换下极尽温雅的表情,使出一身王霸之气,疾步如飞。
段黎拎着鸟笼逛游到何清面前时,他正双眼凝着一处发呆。
段黎打个响指,笑道:“清哥哥这样,都快等成一块望夫石了。”
“去你的!”何清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看着他笼中蹦跳的灰雀问道,“这又是阿恒送你的好玩意儿?”
段黎惋惜道:“才不是,这小家伙可惨了,是我从几个毛孩子手里救回来的,可惜被吓的太狠,都不会叫了。”
何清跟着叹息一声,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反被啄了一下,出声笑道:“还挺厉害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导出来的。”段黎沾沾自喜,“等它养好了伤,吃的肥肥胖胖,我就放了它,不能叫它跟我一样没出息,局促在一方天地里。”
他说着说着,炫耀的意思渐弱,无端带出些伤感,吸着鼻子竟像要哭的样子:“清哥哥,阿恒要走了。”
“去哪?”
“京城,去赶来年春闱,顺便投一投拜帖,多与些大人攀一攀关系。”段黎有点委屈,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将私藏的银子多塞些给阿恒,可是他害怕,怕那人中或不中,都不再回来找他。
段黎放下鸟笼,将脑袋抵在何清肩上,伸手抱住他正诉苦,忽听耳畔风声吹响,有人神出鬼没拽着他腰带一扯,将他彻底拉离何清身旁。
“朗朗乾坤,当街搂抱成何体统。”季绍景一脸铁青地训道,严实挡在何清面前,不动如山。
“你倒是想抱,抱的着吗!”段黎不甘示弱,白眼一翻,嗤笑出声。
“你...哼,不可理喻。”他这话太狠,正中季绍景痛处,气得瑞安王驳斥一句,无言相对。
何清见他二人僵持不下,尤其季绍景周身气势诡谲骇人,本着和气生财的想法,何清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要冲动。”
“好。”季绍景立马应道,放下手中糕点,趁着何清看不见,反手在他刚碰过的地方猛摸了好几下,好像顺着须臾碰触,就能感受他更多温度似的。
猥琐蹭了一会,季绍景忽然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拜帖高官之事?”
段黎很凶:“关你什么事!”说完,傲慢地扬起头,朝何清随意打过招呼,满脸不忿地跑走了。
季绍景碰个软钉子,略觉尴尬,没想到何清竟替他解释起来:“小黎的心上人进京赶考,想投靠旁人做个门生,为日后仕途罢了。”
“这好办,不过是引荐,本王熟的很,不过几封书信的事!”季绍景将事全揽到自己身上,巴巴盼着何清能夸他一句。
何清果然好奇:“莫不是以前常做?看不出王爷竟是惜才之人。”
“自然...”季绍景自卖自夸,蓦然呼吸一窒,惊觉失言,话锋急转道,“咳,不是,只是朝中旧识多,能卖本王一些面子罢了。”
何清看他一眼,未再做声,季绍景却是冷汗涔涔,胡乱问清那人名姓,便背过身去抚着心跳加速的胸口定心神。
举荐贤才这种事,他当然做的溜...当初为了不着痕迹地帮宁裴卿铺就仕途,明里暗里,他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只是这事,万万不敢再让何清知道...
季绍景心有余悸,急着想转移话题时,留意到段黎忘在地下的笼子,一把提起来问道:“阿清,这是你的?”
哪曾想一直乖巧安静的灰雀一看见他,黑溜溜的眼中立马露出惊恐神情,在笼里一阵扑棱,撞的羽毛蓬乱狼狈。
何清劈手夺过,嗔怪道:“不要再吓它了,笼中之雀,本就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