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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照吃不下午饭,草草应付了两口便没再用了。她虽说早已成了王妃,可算起还是长身体的年龄,入王府后的确过得好了些,身量高了,人也圆润了几分,可脸看上去仍旧显瘦,胳膊也是纤细的,弱不禁风。
    桃芝怕她不吃饭坏了身体,干脆将太后送的榛子酥取出,放在盘子里给祝照吃。
    祝照的确爱吃甜口的糕点,吃了几块榛子酥后,又喝了茶,饮茶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祝照便捂着肚子说疼了。
    桃芝吓了一跳,连忙让淑好去叫大夫,淑好刚从听风院那儿喂完孔雀回来,见祝照坐在凉亭内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还一个劲儿地干呕,也吓傻了,跑出月棠院时还险些摔了跟头。
    祝照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而且胃还有些痛,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干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呕出来的,倒是让她喘不过气有些虚脱了。
    大夫被淑好拉着跑来,小松听说祝照身体不适,也跟过来了,只是他没敢上前,蹲在花窗后头,趴着花窗的窗沿,隔着花窗缝隙望向院子里头,一双眼睁得很圆。
    大夫还没走到祝照跟前,祝照便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最终还是呕了出来。她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就喝了一碗汤,而后吃了一些榛子酥,再加上方才饮了一杯花茶。
    凉亭内大多是祝照呕出来的酸水,等她实在什么都吐不出来后,整个人也彻底没了气力,面上半分血色也没有,被桃芝扶着靠在她的怀中勉强撑着,但肚子仍旧很难受。
    大夫过来给祝照把脉,看了一眼她舌苔的颜色,观她面容,不确定般又把了会儿脉,桃芝都忍不住问了好几句了,大夫才手上一抖,额头起了薄薄的一层汗,低声道了句:“是中毒。”
    祝照扶着桌案,虚弱地望向大夫,问了句:“什么毒?”
    “相克之毒,只是不知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劳烦桃芝姑娘告诉我,娘娘今日都吃了些什么。”大夫问。
    祝照今日几乎什么也没吃,所以桃芝记得很清楚,将她吃的东西都说了一遍,甚至连中午上的菜,祝照没碰过的也都一一告知了。大夫点了点头,让桃芝与淑好先扶祝照回房间休息,他配一些药,赶紧让祝照喝下,索性她吃东西不多,这点儿毒怕是方才已经被她吐出不少了。
    院外小松一听是中毒,连忙转身朝外跑。
    祝照身体过于难受,躺在床上后没多久便睡过去了,之后被桃芝叫醒喂过一次药,胃里暖和些,也不那么疼了,她便翻身继续闭着眼休息。
    小皇帝的确留明云见许久,几乎让明云见将那日青门军造反一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他。其实那日之事,小皇帝已经得到了金门军的回复,的确他们半途被两股三百人的蒙面人追上过,只是那些人似乎没有其他支援,便被他们轻易解决了。
    将这些消息写成信带回来的是涂楠,小皇帝对于涂楠还算是能信得过的。
    今日让明云见重述,不过是为了却保明云见有无隐瞒偏漏。
    “皇叔既然都这般说,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小皇帝点头,手轻轻地落在明云见的肩膀,正要拍时才想起来他右肩受了伤,于是改成拍了他的左肩道:“朝中弹劾皇叔的折子不在少数,朕都一一压了下来,这般大的压力,朕也有顾虑,皇叔不会因为朕多问了你一些话,便与朕生疏了吧?”
    “怎么会,倒是此事耽搁这么久才来告知陛下,是臣之过。”明云见顿了顿,又说:“断箭交给陛下,陛下当知如何做,私兵一事既成事实,嵘亲王若不及早除去,后患无穷。”
    “朕知道,便在这几日了。”小皇帝说罢,挥了挥手许明云见退下。
    明云见正要离开乾政厅,小皇帝又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此时太阳正要落山,暖色的光照着云层,紫红相染,落于明云见的玄衣之上,恍惚间将他衣袍上的龙照成了五爪。
    小皇帝揉了揉眼睛,心下咯噔一声,又道:“太傅说……皇叔有个字,为‘初’。”
    “是。”明云见脚下一顿,眼眸微垂,不显半分声色。
    小皇帝轻声道:“明初如雪,是个好字,适合皇叔。”
    “多谢陛下赞誉。”
    直至人走没影儿了,小皇帝才靠在了龙椅上,望着一旁还有几张弹劾明云见的奏折,抿了抿嘴,而那几本奏折下压着的,正是一根断了的羽箭。
    一道道声音,便是这奏折上的一个个字,他只需多看一眼,便能多涨一分对明云见的疑心。
    明云见给的计,就放在他的眼前,他若用,便是以他的江山作为赌注,孤注一掷,可若不用,又要他如何能等到嵘亲王知晓他在剿杀私兵时,恶意露出的獠牙来?
    几万私兵不是小数目,祝府出事后,嵘亲王韬光养晦十一年,不可能对虎视眈眈已久的皇位不为所动,他若不搏,就是对方搏。
    但若他搏,至少一切都尚且在他的掌控之中,还可相抗。
    明云见离开皇宫瞧见守在马车旁的人足下一顿,随后皱眉,又加快脚步走过去,上马车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她怎么了?”
    小松都没反应过来,于是跳上了马车,捂着肚子做了几个表情给明云见看,心中焦急明云见不懂,于是手指在马车的木板上写下了两个字——中毒。
    明云见顿时一惊,掀开车帘吩咐一句:“快些回府!”
    太阳将落山,这时宫门前也无人,马车快速冲出道路,一路朝文王府疾驰而去,不敢有半分耽搁。
    明云见赶回王府时,古谦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见到这两人在,脸色也不怎好看,明云见的眉心皱得更深,心里慌成一团,眼眶微微发红,入门时忘了门槛,幸而被古谦扶住,他阔步便朝月棠院的方向走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明云见问:“在王府如何能中毒?本王要你这个大夫留在王府是做什么的?!”
    “王爷莫急,王妃中毒不深,并无性命之忧,倒是……此事蹊跷,还需王爷冷静下来,再慢慢找出缘由。”古谦压低声音。
    此话一出,明云见朝月棠院赶去的脚步便停了,他背影僵硬,慢慢转身,双眸冷得仿佛要杀人一般。
    大夫道:“王妃所中之毒,是药物碰上了蒜引起的食物相克,因为王妃身体素来异于常人,故而引得不适才会腹痛呕吐,小人已经配过药了,服下之后便无大碍。”
    “你给的药?”明云见问。
    大夫摇头:“小人配药都有叮嘱,凡是王妃需喝药的那日,饭菜都不可放蒜,今日王妃是饮下了蒜香汤,又吃了外来的药,才会起这么大的反应。也多亏王妃身体不好,否则换做常人,这么一点儿药量,根本与蒜起不了明显冲突,时间一长,反而坏事!”
    明云见垂在袖中的手不禁捏紧成拳,见大夫与古谦都是吞吐模样,忍下焦急去看祝照的心,哑声道:“有话直说。”
    长廊外的美人蕉开得正艳,芭蕉长得比廊顶还高,茉莉花是明云见特地让人铺一路去月棠院的,现下微风吹来,除了秋日的凉爽之外,还有几分阴沉之气。
    花香不再,这处也静得吓人。
    大夫坦言:“小人将王妃今日所食一一查过,便是从榛子酥里……闻到了麝香的味道。”
    “麝香不可过量服用,否则会使人难孕,或……滑胎。”大夫言罢,立刻跪地道:“瞧着王妃的情况,也不知是吃了几回了,好在小人暂且没瞧出王妃有何问题,也已配药及时补救,倒是这榛子酥的来源,需王爷做主。”
    轻风吹起明云见的衣摆,仿若将他的人也带着微微一晃。
    第100章 麝香
    榛子酥是太后给的, 明云见只需在宫中稍加打听便知, 祝照每回入宫静太后都会给她做榛子酥吃,从去年十月他们成婚后开始算起, 已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大夫仍旧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是文王府里的大夫, 明云见将他从杏风山上带入京都, 便是为了让他严防下毒之事。京都里的争斗从来都没断过, 文王府即便表现得再不起眼,也被他人安插了几次眼线, 下毒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都被查出来了。
    祝照这回……不是在王府内中的毒,如若太后再仔细些, 或者她再沉得住气些, 计划周密一些,或许到现在明云见也不会发现, 祝照已经多次服用了麝香。
    古谦初闻这个消息,也是为之一惊。
    明云见十年未娶,不知断了多少人猜测他想争名夺利的念头, 却没想到娶了祝照,还要被人防着添子, 一旦文王有子,为了小世子,他就未必能再于鱼龙混杂的京都里不争不斗了。
    长廊这处静得只剩下风声, 细风穿过了花窗,吹动窗另一侧的桂花树,树叶哗哗作响。
    “你确定,王妃的身体无碍?”明云见终于出声了。
    大夫连忙道:“索性王妃食用麝香的次数不算太多,没什么大碍,只需用药好好调理一段时间便可了。”
    明云见轻轻嗯了声,转身要走,身后两人还没抬步,他便道:“不必跟来。”
    等明云见走后,古谦才将大夫扶起来,祝照服用麝香对于文王府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明云见与祝照的感情一向很好,王妃入府快一年也未有怀子的好消息,说不定便是这麝香在其中起了些许作用。
    古谦回想起方才明云见那双冷冽的视线便不禁打颤,才要离开,一转身看见近在咫尺的小松,又吓了一跳。
    小松双手背在身后,方才他们谈的话,他一点儿也没听见,也不知祝照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想问古谦,求问就写在眼神里了,但古谦视若无睹,显然不打算告诉他。
    小松撇嘴,轻功跟上了明云见,在屋顶上跳着走。
    他瞧见明云见分明入了月棠院,却不急着往祝照的寝室过去看看她,而是坐在月棠院阁楼旁的凉亭内,一袭玄衣几乎与夜色相融,偶尔才被风吹起玄衣之下的白色衣角。小松离得不算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是第一次知晓,原来明云见也会独坐一处发呆。
    月棠院中的桂花开得正好,金桂现下盛放,绿叶之间都藏不住,也未到落花时,整个儿院子里都是清甜的香味儿。
    明云见坐在凉亭内许久,目光直直地盯着一处,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实则是翻江倒海的内心。
    他并未过早暴露出自己,就连贤亲王与赞亲王恐怕也是近一个月才发现朝局形势不对,但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工部与户部早就到了明云见的手中。所以就连在朝中多年的两位亲王都未立刻发现他的身份,从而提前忌惮他,提防他,那为何静太后会知道?
    自祝照嫁入文王府后,静太后的双眼便盯上她了,深坐宫中的妇人,一定不是寻常人。是觉得小皇帝过于信任明云见,害怕明云见与祝照有了孩子之后会利用小皇帝的信任,为文王府谋得更高的地位,还是她原先就知道些什么?
    明云见在凉亭中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早已落山,天也渐渐黑了。
    淑好举着灯从小厅内跑出来,将月棠院长廊上挂着的吊灯都点亮时,明云见才从复杂混乱的思绪中渐渐回神。
    他起身有些疲惫,轻揉了几次眉尾,然后前去祝照的寝室。
    祝照服了药后睡了好一会儿,再醒来是因为身体受不住,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下午还将吃的那一丁点儿给吐出来了,现在腹中空空,咕噜噜叫了两声,她不得不睁眼。
    才一醒,便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祝照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后道:“王爷回来了。”
    明云见嗯了声,手指轻轻抚过祝照的眉眼,声音温和却带着点儿责怪的口气道:“听桃芝说你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分明在本王入宫前,你还答应我的。”
    祝照抿嘴,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她偷偷瞪了桃芝一眼,又道:“我心里压着的事多,故而没有胃口。”
    “我知道。”明云见点头,露出了个浅笑:“我也如此,故而没吃,就等着你醒,我俩互相安慰安慰,再一起吃顿饭?”
    祝照听他这么说,心下暖了几分,点头嗯了声,被明云见扶起了身。
    她没病着,大夫说食物相克中了毒,吐过一回喝了点儿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吃饭故而没力气,还得明云见这个肩膀有伤的人扶她去桌旁坐下用饭。
    桃芝备好了几样小菜,小厨房煮了清淡的鸡丝粥,又烧了一碗鱼片汤,让他们喝完鱼汤再吃饭,鱼汤暖胃,里头还放了一丁点儿醋,奶白色的鱼汤下肚加上那些许醋酸,当真有开胃之效。
    祝照觉得鱼汤好喝,故而喝了两碗,再吃了半碗鸡丝粥,这才觉得饱了。
    明云见看着她吃,她吃多少,他也就吃多少,等两人都用完饭了,明云见才拉着祝照的手道:“我们去院里转转吧,方才回来时,我发现茉莉花的味道全都被桂花掩盖了,煞是好闻。后日就是中秋,除了月饼之外,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本王让人一并买回来。”
    祝照仔细想了想,她是第一次与明云见过中秋,都说中秋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如今她的至亲家人都不在了,唯有两个沾亲带故的,徐家那边就罢了,但阿瑾哥祝照还想送去一份中秋礼。
    她道:“我听人说半月湖中的螃蟹最好,小时候有一年中秋我吃过一回,不过那时我年龄太小,不大记得什么味道了,离京多年,也再没尝过,若王爷这个时候还能买来,便多买几只吧。”
    “好,螃蟹而已,不费什么事儿,本王明日让古谦去买几只回来,就养在小厨房内,你想吃了便让厨嫂给你蒸。”明云见见她还能提起吃东西,也有了些精神,牵着祝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祝照又道:“那让古谦多买一点儿吧,编一个漂亮的篮子装下六到八只,再包一盒酥皮月饼,我想给阿瑾哥送去。”
    明云见听见她提阿瑾哥,微微挑眉朝祝照看了一眼。
    祝照双眼睁圆,眨巴眨巴,随后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点儿小钱王爷要是不肯出,那我就自掏腰包给阿瑾哥买了。”
    “买!”明云见将人揽了过来,左手搭在了祝照的纤腰上,颇为自在地捏了一下道:“本王花钱买,挂你我二人之名送去,得多送点儿,可不能让慕容家的人觉得文王府小气。”
    其实慕容宽家那般富裕,哪儿差这几只螃蟹与月饼,无非是有人记挂着,收了会高兴。
    祝照微微低头瞄了一眼明云见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心里又软了几分,有些想不通,理不清的事,一直悬在心上只会让人徒增烦恼。这是一团她暂且解不开的绳结,又何必让绳结一直挂在跟前碍眼,不如将它暂且丢到一旁,先顾好当下吧。
    中秋嘛,高兴些。
    祝照朝明云见凑近了半步,右手轻轻地攥着他挂在腰间的玉佩摆弄,半低着头道:“王爷为何总要吃阿瑾哥的醋,却不吃潭儿哥的醋?”
    “徐潭长得可没慕容宽好看。”明云见道:“慕容宽虽是个纨绔,平日里不学无术也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但家世心性与待人,都比徐潭好得多,两者相较,慕容宽好些。”
    “也不知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祝照撇嘴,哪儿有夸人之前,还带上些贬义词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论起来,还是王爷长得最俊朗。”
    明云见闻言,勾着祝照的腰与自己面对面,祝照突然被她抱住,有些不适地朝小厅方向看去。现下虽然是在院中,有几棵海棠树和桂花树遮挡,但小厅前还人来人往,几个下人撤走他们方才吃剩的菜碟,若是细心的朝这边看来,仍旧能瞧见的。
    祝照微微红着脸,望向明云见,故作夸张道:“王爷快放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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