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说过要陪着她一辈子的小丫头,她的心……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
她唇边笑意淡了一些:“我晚些时候便去找薛然,你且耐心等等,我知你心必如火,盼与情郎早日同……”
‘情郎’这两字简直如晴天霹雳,在初凝的心里炸响。她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豆大的泪珠从黑亮的眸子里滚落下来:“小姐,小姐,你是要我给你准备枕席,好让你私会情郎吗……你看上哪家的公子,还是书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薛碧菡又气又笑:“天天把‘情郎’、‘枕席’挂在嘴边上,你还把自己当成未出阁的小姑娘吗!什么我看上了谁,不是你看上了薛然了吗?”
初凝咬着嘴唇,委委屈屈,像只受了惊的小羊,颤着腿,慢慢的挪到她身边,抱起薛碧菡的右手,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泪珠都濡湿了她的掌心:“我没有,我谁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小姐。”
这喜欢二字,忽而如春风过境,吹绿了薛碧菡心里莫名枯黄的江南岸。
她心底一软,她到底在跟自己的傻丫头置些什么气啊,她心底……明明就只有自己啊……
薛碧菡轻声:“是我不好,我就是怕你被薛然那张小白脸给骗去了。纵是要嫁,也断然不能嫁他这纨绔,也得寻个老实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初凝小脸一苦:“我不嫁人,小姐,我要和你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声音软软糯糯,却让薛碧菡心里一惊,她刚才就反问自己,她凭什么把晴柔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罢了罢了,左不过是她无心之语,小丫头还未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罢了,在那之前,便不要去想这些好了。
薛碧菡知道自己有点逃避这件事,可她现在就是不愿意想,似乎……似乎一想到她的柔柔要嫁人,她心里面就一阵钝痛,恨不得……
恨不得把她要嫁那人给灭了才好!
她牵起初凝的手。小丫头的手还是肥肥胖胖的,又短又小,手背上还能看见陷下去的小肉涡,握在手心里软绵绵的,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半大丫头。
二人携手进去,棠雪正往梨木桌上摆菜,抬头一笑:“小姐可饿了去,且在等等,片刻便能用膳了。”
初凝挣开她的手,到桌旁帮忙。薛碧菡对棠雪一挥手,示意她下去,又带上了门,屋里就只有她,和她的小丫头。
薛碧菡和晴柔两人之间向来没什么主仆之分,可今日这小妮子莫名生分了许多,非得站在她身旁,说是要给她夹菜。
薛碧菡也不拒绝,初凝给她夹些什么菜,她吃便是,既不叫她坐下同吃,连目光都不往一旁看。
清爽甘甜的嫩笋,滑润可口的木耳,切成了丁状的鸡胸肉……
初凝就看着这些菜都入了她的口中,放弃了强行冷淡,低着头也坐了下来。
薛碧菡放下筷子,淡淡一眼扫过去:“若是还有下次,你便去和你房里的小丫鬟一同用饭,不要再来我屋里了。”
初凝立马低着头,带着无比认真而又严肃的神色,开始吃她觊觎多时的午饭。
薛碧菡抿唇轻笑,这小妮子真是不经吓,她也知道,可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这么吓唬她,似乎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哎,宛如稚子……
朝堂之上令无数老臣半是忌惮半是敬佩的薛大人,喜欢自己偶尔的幼稚,只对她的小妮子一个人幼稚。
用完午饭,薛碧菡在榻上小憩了片刻,便听见有小厮在外面和棠雪说话:“大爷让我过来请二小姐去书房叙话,还请姑娘通传一声。”
棠雪正要说姑娘还睡着,屋里就传来薛碧菡的声音,说自己片刻后便过去。她声音里有些沙哑,显得慵懒,显然是刚刚才睡醒。
薛碧菡起身,换了身碧色衣裙,便往大房的书房而去,也不知薛况究竟会不会如老太太所愿,半是训斥半是指点般的与她这晚辈说上几句……
等她到书房外,小厮便唤了一声,薛况温和的声音传出来:“二丫头进来便是,何必拘礼。”
薛况虽是武将,但薛家向来是书香世家,薛老大人更是曾为帝师,薛况腹中诗书尽藏,倒不是只知打杀的猛汉。他当年也是少年风流,金榜题名,看尽长安花的才子,后来家国动乱,他便弃笔从戎,毅然去了西疆,儒将风度尽显。
薛家的书房里有数十排红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堆满了书,是薛老大人一生的心血,也是薛家祖祖辈辈的传承,老太太发过话,平日里小辈们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薛况正在书桌,低头拿着一本古书再看,薛碧菡曼步进去,对薛况福了一福:“大伯,不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薛况闻言笑笑:“怎么了,碧菡,大伯便不能找你说几句家常吗?”
薛碧菡低下头,轻叹一声:“大伯来找我,还是书房,我便知道,您今日也与我说的,必然不是家常之话。”
薛况朗声笑笑,站了起来:“不错,二丫头你自小便聪明,自然知道我今日来要与你说些什么。”
薛碧菡垂首:“若是大伯想劝我,不要再与祝家相悖,大力提倡科举,请恕碧菡做不到。”
薛况沉声:“我要执意如此呢,还有老太太的意思,想来你也清楚,至于彤璎,更是如此。”
薛碧菡抬起头,与他对视,眉目清澈,声音坚定,一字一顿:“虽千万人,吾亦不惧。”
薛况忽然抚掌大笑:“好一句千万人,亦不惧!当年我执意入军之时,我昔日旧友,老太太,你伯母,便都劝我勿要一时热血,可我等男儿,逢太平之世,立身朝堂之上,当为社稷民生有裨益,家国有乱,何以忍心见沧海乱流,百姓流离。”
薛碧菡抿唇笑笑:“大伯当乃真男儿矣。”
薛况摆手:“我们薛府的小薛大人,日后才必然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自先帝暮年,世家权力便一再膨胀,可君君臣臣,总是君先臣后,皇帝虽为女子,但一旦她决意要夺回权柄,祝永山便是门生满天下,姻亲布朝堂,又如何,终究是螳臂当车!”
薛碧菡点点头,目光中流露钦佩神色:“朝中这无数人,还不如大伯这远在边疆的武将看的清楚,皇帝如今锋芒内敛,但她才能、野心与抱负兼备,怎能容忍卧榻之旁有猛虎安睡?”
“杀伐大权在握,祝家的风光,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罢了,可他祝家能倒,我薛家不能,我应过祖父,必护我薛家周全。”
薛况长叹一声,向她一拱手:“那便多劳碧菡照看,我不日便将启程,戎狄虎视眈眈,一日都不可懈怠。”
薛碧菡福了一礼:“大伯折煞我了,有今日之言,我行事必然更加坦荡安定,不必再担心大伯责备于我了。”
薛况温声笑笑:“怎么会,你放开手脚便是,老太太那边,我走之前会去劝劝,至于彤璎和然儿。碧菡,大伯不在京城,还请你多照看照看,若是她二人做了错事,你尽管惩戒便是,大伯只望你能护住她二人性命……”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而我薛家,若是浪里浮舟,随波逐流,待到惊涛拍岸之时,怕是……”
——粉身碎骨。
薛碧菡应声:“但凡是我薛家人,既冠上了‘薛’之一姓,我薛碧菡便必然尽力回护,还请大伯放心。”
“不过,我还有一事求大伯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