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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如歌听着帐中争吵,想为将军出头,却听不明白二人争执的内容,只得站在主帐门口惶恐踟躇。
    山河先生掀帘而出,还险些撞上了他。
    如歌一眼瞥到向来镇定如常的山河先生,竟罕见地情绪失控,挂着一丝怒色。他不敢阻拦,由着先生向外走,望着他一把拉了囚车笼门,坐了进去。
    祝如歌听到帐中翻倒之声,掀帘一看,连将军也在发脾气,将桌上能掀的东西都掀了。
    常歌背对着主帐门帘站着,怒从心上起,带着他的胸腔肩膀都强烈耸动。
    这背影看着确实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除此之外,将军今日未披甲,不知是前两日寒毒折磨还是近几日茶饭不思的缘故,如歌只觉得他的背影带着些瘦削、也带着些悲凉。
    祝如歌进帐,默默拾掇着地上的狼藉,待他呼吸平静了些许,这才轻声说道:“将军别气了。先生自己进了囚车了。”
    “进了就进了,冻冻他清醒清醒。顺便,再把囚车给我挪远点儿,看着烦。”
    “是。不过将军,外面……还在化雪呢……”
    建平的冬日,虽在南部,但深山冻雪,可不是开玩笑的。常歌前几日才受了那彻骨寒风,听他一劝心中也有些担忧起来。
    常歌顿了顿,说:“你去送大氅,不许说是我送的。”
    说完,他看也未看如歌一眼,径直往内帐走去了。
    ******
    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事出紧急,荆州丞相梅和察连夜冒雨奔至宫城,将世子自歌舞升平中一把捞了出来,逼着他面对荆州的狂风骤雨。
    山河先生势头正猛,方才定了衡阳、同交州联盟,接连被世子因个人恩怨折辱。私仇恩怨倒也算了,让梅和察未能料到的是,世子居然在家国大事上也昏聩无比。他趁着各路将军出防之际,居然大逆不道、行弑父篡位之事。
    尤其是,挪到云溪行宫之后,梅和察亲自过问,细细审查,当日现场之人俱一口咬定与世子无关,这过于一致的说辞,反而更让人起疑。
    梅相叹了口气,似乎想将这繁重心事随着叹息卸下几分。
    反正,此事已全权交予陆阵云,料想不日也会有个妥帖的结果。阵云,是个睿智稳重的人。
    “丞相!丞相!”
    外间传来了低沉踏实的声音,方才如风中残烛的梅相眼中又有了光。他扶着遍描螺钿的攒框强挣着坐了起来,一旁的刘世清急忙为他披上裘氅。
    “丞相,信忠来迟,丞相受惊了。”甘信忠受了引导进了内间,见着梅相几乎油尽灯枯之景,不禁心惊。他想起了壮志未酬,骨灰洒遍大江的荆州大司马司徒浩志。
    见他惊心胆颤几欲滚落热泪,梅相摇了摇头,叹道:“生死天命,乃常事矣,信忠不必多心。”
    甘信忠的眼中盈了热泪,折出殿内微弱的光:“丞相还未见荆州霸业雄图……”
    梅和察挥了挥手:“垂垂朽矣,不提也罢。你来之后,可有见过日盛?”
    甘信忠点了点头:“颇受打击。”
    “打击?”梅相皱了眉,咳了几声:“恐怕不是吧。”
    甘信忠偏着头想了想,望见梅和察额上几欲全白的发,终而还是作罢。
    “夷陵苦战,他竟想着借水鬼因由层层盘剥路过船只,这才耽误了战机。我只以为他只是有些徇财好色,犯不上有什么大错处,没想到……”
    梅和察言至此,像是一股气不顺心,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之中尽是骇人之音。
    梅相疑了世子。甘信忠在心里默默地想到。梅相为何会忽然疑了世子?定国重臣,最忌君臣猜忌,一旦离心……
    甘信忠不禁想起,前段日子,梅相因山河先生一事同世子池日盛百般争执的光景。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一下头,便被甘信忠自行摁灭了。
    他未开口明言。
    一旁立着的尚书令刘世清抚着梅相后心,低声说道:“口岸一事有蹊跷。恐有人陷害世子。”
    梅和察的咳凝滞了片刻,他回首望着这位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问:“世清此言何解?”
    刘世清撤了抚着丞相后心的手,向着二人分别行礼,答道:
    “禀将军、禀丞相,下官此前见了一信使,此人特意前来荆州,知会与交州共享口岸之事。当时下官愚钝,并未参透其中奥妙,随便便打发去了,现下仔细回想起来,方才知晓其中玄虚所在。”
    梅和察深拧了眉头。刘世清知晓梅相生性忠良,平生他人随意结交外臣,急解释道:
    “老师勿要多心。此人掌着卫将军令牌,下官着实为难,不好驳了见贤将军的面子[1]。不过……幸而见了此人,否则,这夷陵却真是要丢的不明不白了。”
    甘信忠听到“夷陵”二字,急问道:“世清此话怎讲?”
    “此人为吴国说客,原是想自共享口岸一事,让吴国分上一杯羹。但他言谈之间俱是交州业已把持口岸之词,听得下官颇为生疑。现下回想起来,蜀商渗透,初来荆楚之地,缘何会如此顺利。口岸盘查,即使世子有令,辎重大事谁敢耽搁,缘何出奇一致、关关盘查,又明知九畹溪一带水鬼肆虐,仍执意走此路线。
    此次夷陵陷落,皆因辎重滞后、粮草供应不及所致,若不是如此急迫的因由,料想御风将军断不会贸然出兵、又被对方伏击个正着。”
    甘信忠抚了抚薄须:“此事我与世清所见不同。
    夷陵一役,输在‘势’。此处均为自家人,我非挫我军士气。前几日夷陵布阵图送到,细细分析,夷陵必败无疑。辎重一事,只是将我军引入对方想要开战的时机而已,算不得根本因由。”
    刘世清拱手道:“但听将军详述。”
    甘信忠胸中有家国山河,信口便述:
    “单看此次布阵,益州军夷陵中心、南北开花,三相联合,围困建平、襄阳,以绝夷陵后路。同时南岸伏击,诱我军主力,待渡江溃乱之时,益州北岸主力一举出击,此用兵之人运筹帷幄,三处相倚,遥相呼应。
    而反观我军此役,建平、襄阳、夷陵各为其政,一味固守。三处毫无相互支援倚仗之意、又无人统筹规划,自是难以形成益州那般的合攻之势。终而襄阳固守,建平内外夹击溃败,夷陵南北发作溃败,皆因毫无全盘观念所致。
    故而此役,益州三股合一,已成大势;我军各自为政,实已神散,此次兵败,着实不冤哪……可惜我一身难以兼顾南北战事,衡阳才定,宜都又乱……”
    梅相听了甘信忠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虚弱地咳了几声,这才开口道:“故而,朝堂之上我多次力保山河先生。可日盛年少气盛,只想着当日驭马之辱,难有容人海量……此番若无谪黜一事,料想我荆州多一提纲挈领之人,也断不会入此田地……现下建平已失,兵将尽折,先生怕是凶多吉少……”
    甘信忠应道:“此事我知。先生无恙,只是在益州军营中,受了些许委屈。前日里大雪,益州军丧心病狂,竟留着先生独坐囚车,身处风雪寒天之中,怕是这一冻,要落下寒根。”
    梅和察气色仿佛忽然转好:“受些伤寒只是皮肉之苦。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转而问道:“先生既在益州,可有法子送信?”
    甘信忠点了点头:“有。梅相您还记得,此前世子曾起过纳贤念头,此后便一直差了中军携领乔仪、乔匡正一直跟着益州建威大将军之事么?”
    梅和察缓缓点了点头:“些许记得。此人……还跟着么?”
    “风雨无阻,不曾懈怠。此人现下正在益州军建平主营外探营。”
    “那便正好。”梅相又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之后,以苍而衰老的声音说道:“日盛世子,还算做了件好事……”
    ******
    魏国。
    长安城。
    大魏太子司徒玄,是最为精致秀美的。
    以至于四时田猎之时,总会有些左家娇女、窈窕淑女倚在亭台阁楼之上,想要一睹这位凌云秀美的年轻太子的风采。
    同是传言中精致秀美的太子,前朝周天子祝政还是扶胥太子时,却极恶他人夸赞他容姿甚美。因而,他总是吝啬现于人前,偶有示人,听到夸赞之声也是一脸冷漠,甚至还带着些许厌恶。
    谦和温润的司徒玄太子[2]则截然不同,他会特意乘了需站立而行的礼车,沿途向着亭台阁楼上颇有些兴奋的贵胄女公子们柔和地笑。
    他长身玉立,时常爱着滚边宽袍深衣。他不似普通贵胄那般着深色华服,惯爱白色、素色、锦色轻衣。这些出尘颜色,更显得司徒玄如白洁的玉兰一般,带着些温润公子的丰韧,又带着些遥不可及的疏离。
    最妙不可言的,则是这位太子颊上一颗泪痣,生的更是极为风流韵致。可惜,这泪痣的玄美之处,却不是凭栏远观可见的了。
    这位风流秀美公子正凭几坐在廊下,隔扇门大开。他望着檐下挂着的笼子,喳喳的金丝雀扰了他阅读的兴致。
    司徒玄抬眼,长睫阴影在泪痣上游离。他别有意味地望着那只想要挣破牢笼的雀儿,缓声说道:“你为什么挣?在我这里锦衣玉食,还不愉悦么?”
    他起身,饶有兴味地取下了那象牙凤雕八柱鸟笼,望着在其中跃动的雀儿。
    “你越是挣,只会让我愈发想锁着你。”
    司徒玄从一旁的食盒中捡了些鸟食,随手取了象牙篾子,亲手喂雀儿吃食。
    金丝雀后跳两步,迅速眨着的眼和极力偏过的头尽是抗拒。
    司徒玄被它抗拒的模样逗得开心,满足地丢了象牙篾子,乐道:“我有的是耐心。”
    我有的是耐心。
    司徒玄满意地将鸟笼挂上,坐在案前继续读着泽兰送来的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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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见47章《投诚》
    [2]司徒玄:大魏太子,司徒空弟弟,小常歌两岁,小祝政五岁,小司徒空七岁
    首次登场17章《三擒》,常歌提司徒玄,祝政沉了脸
    二次登场32章《千里》,司徒玄宽慰魏王
    三次登场41章《旧人》,“长安空留游心恨,恩恕不识是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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