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四亩半的春茬,图省事种了二亩多的春豆子,剩下二亩多,起早贪黑好容易把花生种上了,出苗也还行。现在这时节,旁人都已经耪过一遍草了,她那地里小草冒着细密的芽,看得人心焦。要是再不耪地,等一茬草长起来,花生瞎了不说,有多少人等着看她家的笑话呢!
另外这麦子一收完,队里就该分麦茬地了,她家总得分到三亩左右,还得种上。不能耽误了墒。冯玉姜在心里打算,麦茬地再种一亩豆子,一亩棒子,都省事,剩下的栽地瓜。地瓜费事,可家里总需要吃。麦茬豆子虽然不如春豆子管产,比旁的庄稼也还是省事划算的。
再说,她这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了。
冯玉姜吃了饭,看着二丫主动收拾了碗筷,便叫住闺女,说:“二丫,你那手上燎泡都破了,别再沾脏水,碗我来洗。”
钟继鹏在一旁接话说:“你歇会儿,今晚这碗,我洗。不就是两个碗嘛!”说完还特意多看了冯玉姜一眼。
冯玉姜就笑笑,说:“变勤快了,真好。你要是经常这样子,咱娘几个累点心里也不怨了。”
钟继鹏被这么一夸,反而显得有些子不自然,端了一摞碗出去了。
冯玉姜刚才吃了韭菜,才想着菜园里的韭菜有两天没浇了,反正紧挨着河,看样子得去提两桶水浇浇,不能叫它干着。这时节韭菜肯长,好吃,算是饭桌上主要的菜了,水尤其得跟上。
“二丫,咱去园上看看去,带个小点的桶。”
二丫应了一声,尽管累得不想动,但还是拎着个小铁桶跟冯玉姜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巴儿狗钟大王尾巴调档地跟着出来了,二丫没去管它,就由它跟着。
娘俩到菜园里浇了韭菜,把新移栽的番瓜也浇了。天上半圆的月亮朦朦胧胧的,娘俩借着月光慢慢走回家。
“妈,你跟我绕到场上看看,我包手的手帕子放在场边忘拿了。”二丫说。她这两天听了冯玉姜的话,用手帕子在手上缠了一道,不然磨的燎泡生疼。下午打麦场,她被分派打勤咧跑腿,不怕磨手,在麦场边一时解下来忘了拿。
冯玉姜说:“明天再找吧!”
“那个手帕子怪新的,明天一早叫旁人拾去就别想要了。”二丫说。
冯玉姜只好跟着二丫往场上转。好在各村的场都是紧挨着村边子,也不是太绕路,娘俩一会子就走到场上,冯玉姜在场边站住,二丫便顺着场边跑去找手帕子。
冯玉姜等了等,喊二丫:“找着了没”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喝了一声。
“谁个”
冯玉姜一转身,看到有个人影从不远处一个草垛子后边转出来。冯玉姜借着月光打量一眼,没认出来。
“谁个干什么东西的”那人又喝了一声,冯玉姜这时候听出来了,是生产队的场头老王。
那时候,各个生产队都有专管看场的人,叫场头。本村的场头本来是有两个的,另一个周老头前阵子摔伤了腿,因为已经分地大包干了,队长就没有再安排旁的场头,眼下这场就只有老王看着。
冯玉姜忙答应一声:“是我。我找东西。”
“乌漆麻黑的到场上找什么东西偷东西来了吧”
老王说着渐渐走近冯玉姜,在她对面站住,伸着头凑近她瞅瞅,哦了一声说:“我当是谁呢,还是山子妈呀!你这时候跑场上来干什么”
老王那句“偷东西”让冯玉姜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好说什么,就回答道:“我找东西,白天手帕子忘在场上了。”
“这时候找什么手帕子白天新打了麦,总有些人惦记着来偷两碗走家。”老王说。
冯玉姜听着这话不好听,心里来气,可这大晚上的她不想跟这个王老头在大场上多说话,便说:“这话怎么说的我空空两手,拿什么偷你的麦我找着手帕子,就回去了。”
老王挥挥手:“赶紧走,黑天跑到场上来,偷没偷麦子谁知道”
“谁躲在这儿装鬼吓唬人呀!”忽然传来二丫的呵斥声,正是从刚才老王出来的草垛子那边传来的。
正说话的冯玉姜跟老王都是一愣,走近草垛子,冯玉姜一下子就懊悔了。
是谢老三家的。
月光下,冯玉姜看到谢老三家的正狼狈地紧靠着草垛,佝偻着腰,手边还拽着什么,细看竟是个装满大半截的布口袋。
这形,不用猜了吧
冯玉姜有一回听钟继鹏提起过,这谢老三家的,勾搭上了生产队的场头老王,刚才冯玉姜只当是老王从草垛子那边出来,没
成想后边还藏着一个呢!怪不得这老王一上来就拿话唬冯玉姜,心虚地转移注意力,谁想到叫找手帕子的二丫逮个正着。
“我说怎么看这里有人影呢!现在你给我说说,到底是谁偷东西”二丫指着谢老三家的,大声质问老王。
她听见老王质问她妈,便绕过草垛走过来,没成想撞上了背在草垛后张望的正贼。
谢老三是个怂包,这谢老三家的是有名的不羞不臊,没脸没皮,惯会拿身子做交换。她能为着一点便宜跟钟继鹏不清不楚,她跟这场头老王瞎搅混,也就不奇怪了。
一样饭养百样人,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四个人八只眼都盯在了一起。冯玉姜心里懊悔,也怪她考虑不周全,早知道就不来找什么手帕子了,遇上这腌臜的事。她拉了二丫一把,说:
“不找了,赶紧走家。”
冯玉姜脚步一动,那边两个人就急了,谢老三家的两步抢过来,作势就要给冯玉姜跪下:
“她婶子,你看,我家里孩子都快饿死了,我这也是实在逼急了……”
冯玉姜急忙一摆手,说:“你站直了,我可受不起。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你们也只当我没来过。”
说完,冯玉姜拉着二丫扭头就走。她倒不是怕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善心,她只是不想牵扯上这腌臜污秽的事罢了。
冯玉姜揣着个大肚子,紧走了一段,就有些不舒坦了,只好慢下步子。她小声嘱咐二丫:
“你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回去不兴乱说,谁也不能说,记住没”
“知道啦,我不说还不行”二丫答应。
白天刚打了麦场,满场上东一个西一个到处是临时堆起来的草垛子。也就是临时堆一下,等晒干了麦子,这些新麦草还要放开来再晒晒,再密实地垛成高大齐整的草垛子,便可以长期不动了。
冯玉姜领着二丫,挺着肚子走不快,等娘俩就要走出麦场,望见村里的房屋了,老王突然横窜出来,拦住了她娘俩。
“冯玉姜,你偷了生产队的麦子,就想这样走了”
冯玉姜停住脚,惊愕地看看老王,他脚边居然还放着半口袋麦子。
“你说谁偷麦子”冯玉姜气得不行。
“就说你,人赃俱获,你还能赖掉不成”
冯玉姜说:“你这是要反咬一口啊,你刚才跟谁偷麦子,我可是都看清了的。我也没打算去告你,你也别来诬赖我。”
老王呵呵两声,说:“人心隔肚皮,你怎么打算的,谁能知道你说我偷麦子,你没逮着手,你偷麦子,我可是抓住现行了,我看你就是长了八张嘴,你现在也说不清。”
看着老王那猖狂的样子,冯玉姜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所谓人善被人欺,她刚才但凡有一点恶意,拿住谢老三家的,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境况。
二丫这时候从冯玉姜身站出来,跟老王面对着面,指着他骂道:“你这个老无赖,我妈放过你,你反倒变成恶狗来咬人。你刚才干了什么,我可都看到了,假的真不了,你赖不到旁人身上去。”
“小丫头子滚一边去,你跟你妈是一伙的,娘俩合伙来偷队里的麦子,我是场头,我当场逮住你了,你说什么谁信”
“死老东西,谁要是说瞎话诬赖人,谁不得好死,明天就死他一家子,死他全家一个不剩!”
“赌这些咒有什么用有用的,到生产队认罪去。”
老王说着,伸手就来拽冯玉姜的胳膊,冯玉姜使劲挥开他,刚学会打汪汪的钟大王见主人被欺负,这时候就扑上来了。
钟大王别看狗小,可还挺凶的,它两只前爪紧抓着地,腰一躬,一窜就扑到了老王的脚脖子上,抓住老王裤腿撕咬。老王一抬脚,把钟大王踢出老远,钟大王嗷呜一声,在地上爬了两下,才又爬起来。
二丫一看,就冲过来推搡老王,三个人推来搡去,冯玉姜一脚拌在老王拿来栽赃的那半口袋麦子上,身子朝后,整个人就仰面摔倒在地上。
“妈!”二丫惊叫一声。
这野丫头没顾上去扶她妈起来,而是一转身,不知从哪里抓了块鹅蛋大的石头,一甩手就朝老王头上狠命砸去。石头砸在老王额角上,立刻就砸出了血。老王捂着额头哎呦拉跨地蹲了下来。
“妈!”二丫跑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冯玉姜,“你能起来不”
冯玉姜只觉得岔了气似的,一阵子心慌懵,肚子好像是一下子胀了似的,也试不着疼,就是胀的慌,胀的难受,有种喘不过起来的感觉。
“老混蛋,我妈要是出了事,我拿刀剁了你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