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臻摸着小沙弥光滑的头顶:“这不是回来了嘛。圆崇不舍得姐姐走吗?”
“嗯。”他闷声道:“姐姐做饭好吃,别走。”
元臻臻扑哧笑出来,其实她也很苦恼啊,作为女子,跟着一群和尚去寺庙总是说不过去的,但她又不能真的放弃青澄。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跟着去呢?
青澄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又何尝愿意与她分离,一颗心七上八下, 寝食难安, 结果却是观逸大师先找到他说:“元姑娘心地纯善,也是孤苦可怜之人,若不嫌弃, 就随我们回寺罢。她可以住在寺外, 与秋鹿为伴, 帮她打打下手。”
青澄将原话转告元臻臻, 后者大喜, 又亲自去向观逸大师道谢。青松看在眼里, 事后对青澄笑道:“师弟莫不是动了凡心吧?”
青澄面色一紧:“师兄慎言。我……不过是看元女郎可怜罢了。”
青松乐呵呵的:“师兄又不是那般死板之人。你不曾见过元女郎样貌, 却还倾慕于她, 可见是真心爱她。如若两情相悦, 你同师父告罪一声,还俗去成婚便是。寺里又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师父应当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叫元女郎跟咱们回去了。”
见青澄脸色微红,垂眸不语,青松叹了口气:“师弟,你以为只有剃度为僧,才算修行么?在红尘中修心,可比在禅院中修行,艰难多了。浴于俗世纷扰,知难而上者,才是真勇士。”
元臻臻并不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对话,青澄在众人面前,对她还是谨言守礼的。眼看车马离梵天寺越来越近,她又有了新的忧愁——不知今后有什么机会能与身处庙中的青澄接触啊……
梵天寺原本只是山间一座不大的寺庙,每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也是寥寥。后来它家来了一位厨子,做的素斋极为美味,不仅寺里的和尚们爱吃,还迷倒了一众香客。盛名传出,香火就慢慢丰盛了起来,来参拜并品尝素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从临县慕名赶来的。以至于观逸大师不得不制定门槛,每日素斋只接待三十位客人,需要预约排队才能吃上。
成就梵天寺这一美誉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位特地下山来迎接他们的秋鹿夫人。
“各位师父你们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秋鹿夫人一早就候在这儿了,此刻裙摆上沾满了露水:“真是多事之秋,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青澄,青年面容平静,规规矩矩地站在观逸大师身后。
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观逸念了声佛号:“我佛慈悲,有惊无险,青澄亦是无碍。”
秋鹿如释重负,喜盈盈道:“听说你们今天能到,我早就备好了饭菜。大师们先回去歇息,我很快就把饭菜送进来。”
观逸微微躬身:“劳烦夫人了。”
“大师客气。”秋鹿目光一扫,发现了躲在最后面的元臻臻:“咦,这位是……?”
观逸说:“这位是元女郎,也是家中洪灾逃出来的。她略通医术,这次施粥帮了我们不少忙。青澄被虏,也多亏了元女郎帮衬,才不曾受辱。”
秋鹿的目光一下子热切了许多:“原来如此,合该谢谢女郎!”
元臻臻本想低调,奈何躲不过去,只得慢慢走出来,僵硬地笑着行礼:“久闻夫人厨名,小女子元臻臻,不得已前来打扰,多谢诸位师父收留。”
“好娇俏的女郎!”看清她模样的秋鹿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紧:一是惊讶于这少女的美貌气度,二是……她怎觉得她有些眼熟?
她确定自己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但脑海中隐约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虚影,怎么也抓不住。
元臻臻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头皮一阵发麻。从第一眼见到秋鹿,她心里就在打鼓了,原因无他,秋鹿正是古墓里那幅画的主人。
这个世界的考官大人。
看似爽朗和善,但这种性格和你要好时是极好的,但一旦不对付起来,也很要人命。
秋鹿很快明白了观逸大师的意思:“我正好缺个伴,元女郎来了,正好可以同我住在一起,还望女郎不要嫌弃我老婆子事多烦闷。”
元臻臻忙道:“哪里的话。小女子得夫人收留,已是万幸。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夫人明示。”
一行人随后上山,秋鹿和青澄并肩走在一起说话。元臻臻看在眼里,好奇地询问身旁的青松,青松解释道,青澄小时候似乎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公子,秋鹿是他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遭逢厄运,家人都死了,只有秋鹿带着青澄逃了出来,一路乞讨为生。被路过的观逸大师搭救的时候,主仆俩都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口气。
观逸把他们带回梵天寺,收了七岁的青澄为徒,而秋鹿不愿离去,想一直看顾着小公子,便在寺外搭了一座小院住下。偶然间发现她极擅厨艺,观逸大师索性让她为寺里做饭,每月支付她工钱,也算一份稳定的收入了。
这次听闻青澄遭难,秋鹿心急如焚,日日不得安眠,而一旦得知他们平安归来,她便忍不住赶到山门去迎接。
元臻臻听明白这层关系,不由暗暗头疼。考题不难猜,无非就是秋鹿不满意她,会阻拦她和青澄在一起。那么她现在去和她同住,便是一个展示自己聪明美丽懂事大方的机会。虽然……用头皮屑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容易就是了。
抵达梵天寺门口,便要分道扬镳了,走在最后的青澄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元臻臻也望着他,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朝他抿唇一笑,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秋鹿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诧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指引元臻臻向右方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走去。
也就是普通村户的院子,地方不大,功能俱全。有厨房和杂物间,屋子后面还有一大块自留菜地。东厢房是秋鹿的卧房,元臻臻很是拎得清地帮助秋鹿把西厢房收拾了出来。
见少女态度谦和,手脚麻利,秋鹿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暖意:“不瞒女郎,寺中素斋日日爆满,我也缺个做饭的帮手,今后便要麻烦女郎帮衬了。”
元臻臻忙道不敢:“我生性愚笨,只会做些简单小菜,还请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于是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虽然梵天寺的僧人们只吃两顿,但中午还有三十位客人要用素斋,所以秋鹿每天都很忙碌,天不亮就要进寺。那时僧人们已经下山把食材采购回来了,她忙着做早点,沙弥们在一旁洗菜拣菜切菜。
等寺里早课结束,大家都去吃早点了,秋鹿才开始做客人们的午膳和僧人们的下午膳,这一下得马不停蹄地忙到申时三刻,才能收工。
她刀工极为出色,能闭着眼睛同时挥舞两把菜刀,任何食材落在她手里,都能在几息之间,变成厚薄均匀、粗细无差的切片。
元臻臻跟看杂技表演似的,对她赞服得五体投地。
熟悉流程之后,元臻臻便开始上手,秋鹿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娇贵的女郎竟然真的会做饭,虽然味道比不上她这做了十几年的,但创意和心思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便让元臻臻当她的副手,分担僧人们的早晚膳工作,这样一来她就轻松了许多。
元臻臻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当厨娘,她发现自己在寺里忙碌的大半日,还是有机会能见到青澄的。僧人们用饭的堂屋就在厨房外头,到了饭点,大家轮流排队来取餐,有点像现代食堂窗口打饭的样子。
青澄自然也在其中,元臻臻本来躲在后面偷看,等快轮到青澄了,她便假装去给派饭的僧人送菜,顺便和对方说几句话。青澄看不见,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道她的存在。
青澄一开始听到她的声音,神情紧张中暗含一丝激动。心意相通之人,不必明说也能很快领悟对方深意,此后他再听到那道欢悦清铃的嗓音,知道她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便会面朝声音的方向,微微翘起嘴角,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向她示意。
青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寺中之后,身边一下子清冷下来,那些在山村教书的日子、在无定观囚禁的日子,仿佛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他想要伸手抓住,却越飘越远。直到在饭堂中重新听见那熟悉的女声,他冰封的心头才像被激活一般,重新欢悦起来。
每日两次饭堂用膳,成为他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流动在两人间的小小默契,其他僧人没有注意,秋鹿却是留意到了。她心里五味陈杂,半是欢喜半是忧虑。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大约也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小主人的容貌,她自然是希望他能还俗成家,延续沈家香火的,但就怕他自己过不了那道坎。
就要看这元女郎有没有本事把他从佛前带走了。
元臻臻沉浸在秘恋的甜蜜中,没有注意到秋鹿夫人故意分派给她许多零活,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到饭堂里去。元臻臻姿容出色,常常惹得几个年轻僧人看傻眼,后来她就用面纱把脸遮住了,反正那人也看不见,她只消发出声音让他听见便好。
在这个世界,普通百姓家都是一日二餐的,只有富贵小康的人家才一日三餐。寺庙里讲究苦修,只有负责种地垦田的僧人才吃三餐,其余人都是二餐。元臻臻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日撞见圆崇偷偷跑来厨房找东西吃,小沙弥肚子都饿瘪了,扒着灶台直哭,元臻臻不忍心,就塞给他一个馍,让他吃了再回去。
于是便想到,小孩子尚且挨不住饿,消耗更多的大人岂不是更难受?她开始担心青澄会不会饿肚子,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秋鹿,秋鹿说这是观逸大师定下的规矩,她以前想去给僧人们送点心,还被大师责怪了一通。有心让自家公子过得更好,却苦于无门,她也只好作罢。
等下一次圆崇再以打开水之名,跑来找她的时候,元臻臻便暗搓搓和他商量:“以后你每天中午可以来姐姐这里吃一个馍,但是你要帮青澄师父也带一个,而且不能说出去,被人发现了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圆崇拼命点头:“能能能!”
“你要是偷吃了怎么办?”
圆崇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偷吃我就是小猪崽!”
元臻臻扑哧一笑:“那若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说?”
他机灵地眨眨眼:“是圆崇自己饿得受不住了,去食堂拿的!”
元臻臻满意地和他拉勾勾:“不用说偷拿,就说是我给你的。”
“嗯嗯!谢谢元姐姐!”
大功告成,元臻臻看着圆崇狼吞虎咽地吃掉自己那份,再把一个菜饼包好了揣在衣服最里面,这才提着水壶离开。
午休时间僧人们可以自由走动,圆崇窜来窜去的小身影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当青澄收到来自厨房的贴心小礼物的时候,也是愣住了。
“是元姐姐让我带给师叔的。”小沙弥趴在他耳边悄声道,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兴高采烈地溜出去了。
青澄握着尚且温热的菜饼,有些不知所措。明知违反戒律,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喜悦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甜得他灵魂都为之战栗。
这就是心悦于人的感觉吗?
秋鹿对元臻臻的小把戏了如指掌,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元臻臻不仅人美心善,而且聪明肯干,不怕吃苦,最重要的是她真心爱她家公子,对他掏心掏肺得好。这样的女郎,的确配得上公子,就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喜欢的吧。
“盛州人都爱吃甜,但我和青澄是东北过来的,所以其实口味偏酸,青澄他最喜欢吃酸溜溜的东西。”
是吗?元臻臻回忆起在村里给他做饭的时候,他好像是对村民们送来的腌野菜情有独钟,每次吃饭都会让她舀一叠出来?
元臻臻明白了,投、其、所、好——考官这是在帮她呢!
遂对秋鹿的提点连声道谢,并试探道:“我听几位小师父闲话,说秋姨您是青澄的姨母?你们怎会流落至此呢?”
秋鹿摇头:“我不是他姨母,我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
她对元臻臻和青澄的事乐见其成,便也把她当成半个家人。此刻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公子原来姓沈,十几年前,他爹娘被歹人陷害,早早就去世了,只有公子还留得一命,我怎忍心他再受人欺辱、让沈家断了香火,便寻了机会抱他逃了出来。”
她面露伤痛:“说来都是我的错,一路上为了避人耳目,尽从深山里走了。公子年幼,经不得饿,看着果子就抓进嘴里吃,我一个没看住,他就吃了那伤眼睛的劳什子……”
回忆起当年的苦难,秋鹿双目通红,满是恨意:“我也知道那冤案再无转圜余地了,可是一想到老爷夫人死不瞑目、公子眼盲出家,仇人却还在逍遥快活,我这一口气就咽不下……”
元臻臻见她呼吸陡然急促,连忙上前轻拍她背,劝慰道:“秋姨别再想那些了,气坏了身子,可不更叫亲者痛仇者快。现在青澄哥哥还好好地活着,将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报仇的。”
她没想到,青澄竟然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他来寺中时已经七岁,对家事也有记忆了,可从他平日的表现来看,却不像是沉溺于这些痛苦往事的,仿佛那些仇恨早已随风散去,他一心向佛,不染尘埃。
元臻臻圣母心爆发,决定对青澄更好一点。喜酸是吗?她开始回忆现代罗宋汤的配料,同时向秋鹿夫人讨教酸菜的做法。从此以后,每日进厨房最早、离开最晚的不再是秋鹿,而是想给男朋友做温暖牌外卖、刻苦研究厨艺的的元臻臻。
梵天寺的僧人们很快就喝上了素版的罗宋汤,酸中带甜,满口津香,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就连秋鹿夫人也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又过了几日,圆崇再去给小师叔送外卖,带的话就变成了“这是元姐姐亲手给师叔做的酸菜包子,别人都吃不到的!”
想了想,小沙弥决定再帮一把对自己超好的元姐姐:“其实罗宋汤也是姐姐为了师叔而研究出来的!”
她调整配方的时候,他可就站在旁边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呢!
青澄闻言怔然,温热喷香的包子握在手心里,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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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里有女性这一点我犹豫了很久,忽然想起我家这边有座很著名的寺庙,卖的素面特别有名,厨房里有很多工作人员是女性。所以就这样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