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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玉朗微微一叹:这个明安固然忠心耿耿,就是心思不够活络,如果安排的是具体的工作,他能完成得很好,如若要求他见机行事则多半要把事情搞砸……不过,忠诚和聪明二选一果然还是前者更重要,只要能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事情就会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现在渔网已经洒下了,自己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猎物被捕捞出水的那一刻。
    “夏道友,轮到你了。”李清川一字一顿道。
    ☆、第12章 阋墙·流金沙(四)
    夏元熙在或是怜悯,或是哂笑的万众瞩目中,解下背上的包袱,摊在地上一层层解开,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里面滚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颜色金黄带赤的矿石,然后第二块、第三块……
    场面静悄悄的,突然一位执事反应过来:“无关人等退后!背过去候着!张老,王老,兹事体大,我一个人怕走了眼,大家一起来看看吧。”他叫住名字的都是居延国干这项行当数十年的德高望重之人,连外来者的松林六子在如何定脉,炼制方面都是由他们教授,有着半师之谊。
    几颗花白的皓首聚集在一起,良久之后,为首那人才作了定论:“石属而似金,光泛金赤,击之若罄!错不了……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得见如此硕大的玄黄珠……十一颗重约五斤二两四钱,兹事体大,还是用秤再量过吧。”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这十一颗竟然是纯度为十成的玄黄珠!
    李清川这才从震惊中清醒:玄黄珠!百年难得一遇,怎么可能一出十来颗!苏玉朗的隐藏实力难道大到这种程度?!
    他盯着苏玉朗,发现对方也是双拳紧握,面色紫涨。
    为什么苏玉朗的表情如此狰狞?难道看我落败不应该是摆出一副虚伪的笑容,表面惋惜,实则落井下石吗?
    苏玉朗失态也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脸上瞬息万变,最终又回归了一脸善意,笑眯眯地对夏元熙道:“四弟性子急躁,赌约也就是随口说说,我这做大哥的在这里代他赔罪了,万望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结个善缘。我兄弟六人,情同手足,西迁居延有十数载,在此地颇有几分人脉,日后姑娘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等必当尽心尽力。”这一席话让一个有情有义的老好人形象深入人心,不少熟知内情的人士都产生了疑惑:坊间传说苏国师和李先生不合,看来纯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李清川死死盯着苏玉朗,企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对方确回以无奈而忧虑地一笑,仿佛对他的尴尬处境感同身受,同辱共荣一般。在他几乎要信以为真的时候,突然感觉周身真元紊乱,在经脉内逆行奔涌,如同惊涛拍岸一般,仿佛要破体而出!
    难道是?!……原来如此!
    夏元熙本来就志不在此,无所谓地摇摇手,刚要答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愿赌服输!”李清川虽然站立不稳,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说话却斩钉截铁。
    众皆哗然,这个李先生从来阴沉刻毒,不择手段,怎么今天吃错药似的钻牛角尖?
    李清川额头上豆大的汗滴留下,旁人都以为是他死要面子的表现。不过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地盘就要拱手让人,换谁也放不下,李清川平日眼高于顶,对于他的失势不少人心里还是喜闻乐见,拍手称庆的。
    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苏玉朗看着勉力支撑的李清川,脑内飞速运转,脸上也失去了一贯的笑容;“既然四弟如此执着,哥哥也不好阻拦,兄弟六人多日不见,我已安排了好酒好菜聚一聚,正好还可邀夏仙师一起秉烛夜话。”说罢便目视左右,示意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二人。夏元熙发现有上演全武行的倾向,顿时精神大涨。
    “大哥盛情,我心领了,奈何这次来的匆忙,家中有些许事物未处理,要与夏姑娘一道赶回,而且夏姑娘人不生地不熟,小弟还要与她做好交接。十二月初九之后我有要事,便无法抽身了。”李清川的十二月初九四个字隐隐有些加重口气。
    苏玉朗慢条斯理地十指交叠:“是吗?”内心虽然在天人交战,但是说话的语速却越发放慢了:“真是可惜,那就不留四弟了,路上可要好好保重。”
    目送夏元熙和李清川离开,他也不禁反思:“顺风顺水太久,也逐渐依赖了诡道伎俩,这次大概是上天的意志,点醒我实力才是一切……不过反正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果然动用了朝景丹!四弟这几年身家越发丰厚,购置了不少丹药,朝景丹的副作用一出现,这丹毒爆发起来,可是比我当初诛杀鲛妖的时候猛烈得多。四弟啊四弟,你可要自求多福了。”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市面上流通的丹药,都因为配方、炼制手法的差别而多多少少具有丹毒,如何鉴别丹药、怎样搭配着服用才能减少丹毒的方法,在许多宗门中都是一代一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非核心弟子不可传授,往往是师父根据弟子的体质、功法指点他应该服用哪些丹药,弟子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并不知道为什么应该这样做。服药方法的系统理论知识,则要等到这位弟子也修炼大成,做了师父才有资格知晓。另一方面,宗门中也大多有自己的炼丹师,给自己弟子提供的丹药,选材上绝不会以次充好,往往选择丹毒少,药效更温和的配方和原料;但是在市场上出售的丹药,就只能看炼丹师的良心了,譬如地骨木和百年胡桐果实药效差不多,价格后者是前者三倍,以致大多数野生炼丹师会选择丹毒残留更多的前者。
    作为散修,当然没有名师指点,购买丹药也拿不到内部货,自然丹毒积累愈深,这种情况在绝大部分散修中也是普遍存在。这丹毒平日只是潜伏在身体内部,并不会影响什么,进了宗门后依靠资源也可以慢慢调理回来,但是朝景丹的副作用却是使丹毒爆发,本来松林六子中以苏,李修为最高,二人差距仅在伯仲之间,而苏玉朗诛杀鲛妖后丹毒反噬,虽然修为便落后了李清川一筹,却发现了朝景丹独特的副作用,于是他耐心等待,待到李清川丹毒日深的时候引诱他服下作为导火索的朝景丹,以李清川身体内的丹毒残余,轻则道基受损,重则有性命之忧,无论哪一种,到十二月初九那天他都无法和苏玉朗相抗衡了。想到心腹之患已经解除,苏玉朗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四弟,就算你到最后发现了又怎样?一步错,步步错,要么献上基业以求我的怜悯,要么当场说出十二月初九的秘密,搅浑这潭水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你却当断不断,选择了下下策,负气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胎息期的小鬼身上,如此心性,岂可闻道?也罢,岆水以东,倚山原以西的沃野也就暂且寄放在你那,日后再把你连同其他人的部分的一并取来。居延国,我就收下了!
    虽然心中盘算着种种手段,苏玉朗却越发笑得如沐春风:“来来来,愚兄手边存了不少佳酿,今晚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浦阳渡,顺流而下可至岆水,河道旁的渡口上,依稀可见几个身影。
    “你们这十几年都是在这样的相爱相杀里面度过的吗?作为外人打扰你们了真是对不起啊再见。”夏元熙总算打听清楚了居延的山川地理,势力分布,以及松林六子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龃龉,她对和之前还是敌人的李清川一道行动毫无兴趣,走出苏玉朗的地盘就马上准备拆伙。
    “且慢。”李清川此刻丹毒完全爆发,脸色苍白,嘴唇乌紫,毫无之前仙风道骨的名士范,“苏玉朗之前送你朝景丹,就是打算让你我同归于尽,你现在既已知晓他的布局,已是他潜在的敌人,算计陷害过的人一日不死,他怎能安心?”
    “早看他不顺眼,那叫明安的还来找我过,直接就被我赶出去了。”哼,还在我面前装学霸,真是自寻死路。
    如果明安知道自己任务失败的原因是几句《易经》刺激到了某学渣的玻璃心,想必欲哭无泪。
    “而且这地方修士就你们两三只,十几年了也就旋照水平,这样的差生班显然不利于有志之士的成长,去隔壁邯亭郡游历或许比较靠谱,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作为胎息期修士的夏元熙毫无对旋照前辈的敬意,口出狂言后便转身要走。
    “十二月初九,将有昆仑仙舟渡海而来,乃是一甲子一次的门人甄选,持有‘鱼龙佩’者皆可参与,夏姑娘难道没有兴趣?我也算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手里不少小道消息,虽然并不保证一定为实,知道一些总无坏处。”李清川手掌中,一块形状古朴的兽形玉石光泽温润。
    “现在几月?”
    “九月二十三。”
    “苏玉朗此人狼子野心,我岂是袖手旁观之辈?!愿助李道友主持正义!”夏元熙义正辞严。
    李清川哑然。
    “啧啧,这船看起来很给力啊。”夏元熙跳上楼船,发现木质致密,脚步声犹如金玉。
    “岆水多暗礁,操舟夫子若不常行于江上,用普通船只只怕半路就船毁了,所以只能用龙血木为材。”
    “果然是穷山恶水。”
    ☆、第13章 书道·符箓法(一)
    一路上李清川心事重重。在岆水岸重镇益嘉的行辕中,他下令为夏元熙设宴接风,菜肴皆是珍馐美味,李清川整个人却仄仄地躺在狐皮垫子里,进食也是美貌侍女送到嘴边,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主人的热情。
    “瞧我发现了什么?一碗野生的甜豆脑?!做这个的厨子掐头去尾,沾上酱油估计比碗里这坨东西好吃一万倍。”夏元熙端起碗,面无表情。
    “客随主便,招待不周之处,夏道友还请多包涵。”李清川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没朋友了,苏玉朗能忍你十年看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顺带一提,根据赌约的结果,我才是主人。”虽然对成为土皇帝没兴趣,但是毫不妨碍百无聊赖的夏元熙用赌约当嘴炮用,效果真是刀刀入要害。
    “你……”李清川血气上涌,跌跌撞撞拂袖而去。
    “那腻歪的病鬼走了,我觉得我胃口大开,还可以再战三碗。那边的少女~麻烦添饭~”
    以上便是夏元熙的日常,吃饭睡觉挤兑李清川,当然偶尔她也会干干正事。比如现在,她郑重摊开一张来自东越之地,以空桑树和云母制成,价值百金的桑皮纸;运起号称“千万毛中择一毫”的玉管紫霜毫;饱蘸流金沙与水银制成的墨汁,气贯丹田,提笔凝思。
    良久,正要下笔,只见“啪叽”,一颗硕大的淡金色墨汁直直落在纸上,沿着精致的纹理晕染开来,墨色层次分明,浓淡相宜,空桑纸果然不愧出身名门。
    “这次不算。”夏元熙呆立一秒,迅速把写废的纸揉成一团,此时地上已经有好几团这样的废纸。
    “你……住手!”李清川听闻夏元熙叫人取了水银和流金沙,闭门不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想想自己败的不明不白,心中芥蒂一直如鲠在喉,再三思索决定来打探一二,刚推开门就看见这样的景象。
    “啥?”夏元熙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李清川放下拐杖,颤巍巍弯腰捡起纸团,小心展开,皱眉对自己说教:“这其他的地方明明是可以写的,你师长难道没教过你敬惜字纸吗?”
    配上他五绺长髯一本正经的模样,夏元熙顿觉一股酸腐之气迎面而来,她来自一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打印文档最后一页哪怕只有一句话,也懒得为了节约廉价的纸张而改变排版的世界,只觉得李清川有点小题大做,于是还击道:“你用百尾鲤鱼须做醒酒汤,其余部分弃之不用的时候也不见这么斤斤计较啊,你父母难道没教过你不要浪费食物?”
    “纸墨不一样!”李清川斩钉截铁。
    对这种类似“读不算偷”的逻辑夏元熙也懒得纠结,于是敷衍道:“好好好,我一定写满一张才扔。”
    “这狗屁倒灶的是什么玩意?”李清川开始详细审阅夏元熙的字。
    “伟大的我在练习符道,凡人,你应该保持敬畏。”
    “呵呵。”
    “作为手下败将的你很嚣张嘛?”
    “哦?那我把这几个字调换一下顺序,你自己认不认得?”李清川夺过笔,刷刷刷按夏元熙的笔迹写下几个字,分毫不差。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大概意思到了就行了。”
    “书之妙道讲究神形兼备,形为骨,神为血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连徒具其形都达不到的狗爬字也配谈神采气韵?!”
    “说得好像你是书法家一样……”
    “呵呵。”李清川一脸自矜的微笑:“不才归隐访道之前,曾任弘文馆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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