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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个时代的马却是无鞍无蹬,只铺一层又滑又硬的牛皮,御马而行全靠腰背双腿的力量,她又是半坐半伏的姿势,实在是有力没处使。到了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周瑜靠在她背上,还是她坐不稳颠簸的马背,靠在周瑜的身上。
    耳边周瑜突然低喝一声:“下马!”
    李睦下意识就要去扯缰绳,不想眼前猛地一暗,却是染了一身鲜血的战马一头冲进一片茂密的林子里。低矮粗壮的树枝纵横交错,马从树枝底下跑过,而马背上的李睦毫无悬念地避之不及,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举手护住头脸,就直接被撞了下来。
    “砰砰”两声,先是手臂粗细的树枝正好撞在她肩下胸前,带起哗啦啦的一阵叶摇枝颤,李睦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背脊着地,痛得她脑中一懵,眼前天旋地转,皱着眉许久都没回过神来。总算最后关头还记得把头仰起来,没摔到头。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李睦小心翼翼地慢慢活动手脚,又把胸口被撞得生疼的地方一点点都摸过去,确定自己没摔断任何一根骨头之后,这才扶着头慢慢坐起来。
    “林后有溪水,在此处暂歇片刻,自会有人沿着水源来接应。”一臂之外,周瑜半靠在树干上,一支长箭,箭头隐没他后腰下方的身体里,箭尾却因为方才骤然跃马的动静,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而微微颤动。
    李睦心里一咯噔,盯着那支羽箭说不出话来。
    一路奔驰,她已隐约猜到周瑜应该是带了伤,要不然不会被她在马背上这么随便一横肘就撞个正着,却没想到是中箭。
    历史上周瑜便是死于箭创复发……
    火烧赤壁之后,周瑜攻克南郡中箭负伤,只一年多后便旧创复发,直接英年早逝,东吴自此再无人能阻止刘备三分天下。李睦记得当年她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与同学争论了一番周瑜的死因到底是伤口感染还是伤及内脏最终不治。
    那这次中箭……
    “可否……烦你……替我把这箭拔出。”疏疏落落的光线从树枝的缝隙里落下来,在周瑜脸上映出点点明灭光斑,从李睦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见他似乎唇角上扬,并没有太严重的样子。
    李睦定了定神,慢慢过去。
    周瑜的腰间系着李睦的竹筒,竹筒里是印着传国玉玺印记的绢布,也正是因为这个竹筒挡了一下,羽箭从他腰侧后下方才射入一半,就被竹筒的竹节卡住,只余手掌长的竹制箭杆和短短的一截箭羽露在外面。
    然而李睦对这个时代的羽箭长度毫无概念,根本不知道伤口有多深。她随手解下竹筒,小心翼翼地掀开伤口附近破碎的衣料,也不知是周瑜这身衣衫的质量特别好,还是浸透了血的布料变得格外坚韧的缘故,纵然顺着碎布的纹理也扯不开那处的衣料来。
    李睦唯恐不慎碰到露在外面的箭尾,不敢再用力,皱眉寻思了片刻,突然想起周瑜的佩刀来,立刻转头四下张望。
    坠马是个意外,发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把手里杀人的刀远远扔出去,免得摔下马时脱手误伤到自己。可那把刀虽说不上多沉,可入手还是很有些分量,匆忙之中一定扔不远。
    果然,借着丝丝缕缕透过密林照进来的天光,李睦在距离她摔落的地方大概两三步的一棵树下,找到了那把满是血污的佩刀。
    看李睦去捡了刀又回来,周瑜向她笑了一笑,一手撑着树干,一手就要去接刀。
    “你做什么?别动!”李睦眼睛一瞪,往后一让,横刀虚劈。
    周瑜一愣,旋即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慢慢又坐了回去,靠在树干上。
    李睦绕到他背后,小心地割开衣衫,将伤口完全露出来。血污之中,已经看不到原本皮肤的样子,凝结的血块将箭杆和皮肉粘连在一起,扯着伤口肌肉一同向外翻出来,丝丝血珠沿着箭杆从伤口里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看得李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显然周瑜中箭之后曾想自己把箭拔出。
    李睦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皱眉都快要皱出皱纹来了。
    这一夜,她像是身临一场最炫目惊心的特技大片,只不过那些原本只出现在镜头里渲染的腥风血雨可以真真切切地摸得到,闻得到,看得到。刀兵为凶,惊险万分,那压抑了许久的恐惧终于释放出来,变作胃里的阵阵翻腾恶心,若非李睦现在腹中空空,怕是现在定会直接吐出来。
    听到背后李睦连连叹气,周瑜以为她被伤口的模样吓着了,怕她手一抖弄巧成拙。勉强侧了侧身,目光落在李睦随手扔在一边的竹筒上,微微偏头,问道:“瑜有一事未明,不知……可否赐教?”
    “问我是如何盗出传国玉玺的?还是问我为何明知你要把我扔下马,现在还不直接一刀劈了你?”想起之前险些就被扔进乱军里,李睦的语气不禁就带了几分嘲讽。
    周瑜一时语塞,不禁默然。于他而言,他与孙坚旧部谋于寿春,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李睦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里还拿着传国玉玺的印记,而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其中利害,袁术的追兵就到了门口。他出身世家,又随孙策征战年余,还从来没被人逼到过如此别无选择的境地。这个胆大包天,盗了传国玉玺的小女子出现在他的房中,以袁术的心胸和猜忌,怕是不用坐实他来寿春别有用意,也无论如何不会再放他离开了。
    那个时候,除了打晕李睦直接带走,趁着袁术还没反应过来调集兵马强行闯出寿春,以后再慢慢盘问之外,他真的别无选择。
    对于这么一个小女子,途中被袁术的兵马追上遇袭,难道还指望他拼尽全力相护不成?
    只是现在,这小女子正手持利刃趴在他身后,这实话自然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李睦本来也没指望周瑜能回答她这话,解下宽大的披风,横过刀锋,轻轻把周瑜背后的衣襟割破。她知道周瑜这时候问她是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也确实需要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手抖,便自顾自地顺着他之前那个问题往下说:“我兄时时嘱咐我着男装,扮男儿,万不可露出女子行迹。就是因为袁术喜好女色,后宅里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若是换一身女子装束,不出半日,就能被人直接拉到他的后院里去。”
    她不知道箭头有没有刺中内脏,只能尽可能地把动作放轻,适合马上作战的佩刀刀锋太长,以至于她要整个人五体投地地趴伏到地上,用手肘支撑着方能保持稳定和平衡,一手扶着箭杆最下方,一手执刀,一下一下,慢慢地将露在外面的箭尾磨断:“就像你领兵打仗一样,你麾下有多少兵卒,多少伍长,出战一次又要召集多少民夫?你只知这总数是一万,还是十万,却不可能人人都认得,人人都见过。甚至同一个军营之中,这个百夫长都未必能认得另一个百夫长手下的兵卒。对不对?”
    说到这里,李睦不禁有点得意,趴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脖子,仍旧不等周瑜作答,便续道:“一样的道理,后宅里的女人多了,就算袁术自己都认得,他手下的兵可认不出来。他的书房在内宅,我只要换一身女子装束,低着头往内院走,旁人就只当我是袁术的女人,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唯恐被袁术知道了落了记恨,谁会不长眼地阻拦?盗了玉玺,然后再换回男子装扮,等袁术发现丢了玉玺,又查知只有个女子进过他的书房,他搜遍后宅的时间,足够我脱身来找你了。”
    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磨断了那截箭尾,只余一截三指宽的箭杆,露在外面。李睦长长吁出一口气,拄刀站起来时,已是腿麻手酸,腰背欲折。五指一松,长刀便哐的一下落到地上。
    然而,不想她才伸直了背脊伸了个懒腰,周瑜却是身子一歪,跌伏到了地上。
    “喂——”李睦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去捡刀,急急去扶他的肩膀。
    迎着光亮处,只见周瑜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一袭青袍被鲜血浸出了大片大片的暗色,紧紧贴在身上,不由心中一紧,赶紧伸手去摸他颈侧动脉。不料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周瑜牢牢抓住手腕,一把甩了出去。
    ☆、第五章
    李睦瞬间几乎半边脸都贴在地上,被狠狠吓了一跳。然而,潇洒利落把李睦摔出去后,周瑜只顺势翻了半个身,便又不动了。
    李睦心口疾跳,也顾不得自己又摔痛了哪里,忙又去看他。这一回,任凭她从颈动脉摸到心跳,周瑜也没有再动一下。
    他后腰处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一层层衣衫被李睦割开,没了遮挡,看得更清楚。半截箭头扎入身体里,还带着些许破碎的布屑,凝着血,和皮肉搅在一起。
    李睦虽然没正经学过医,这种开放性伤口的处理方法,倒是上一世在急救班里学过。她读大学的时候常常去偏远的山区采风,在那些医疗条件极差的地方,偏偏风景极好,于是去之前从手电筒求援信号,到头颈撞击,心肺复苏,骨折固定,外伤处理等各种应急医疗培训轮番也不知道上了多少回。
    又看了一眼周瑜的伤口,用力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李睦四顾看了看,倚着树干狠狠喘了几口气,开始动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密林里依稀的光亮中,宽大的披风挂在树杈上,短褐外衫、中衣一件件紧跟着也挂了上去,搭到披风上。少女的身体尚未长成,纤细而稚嫩,当胸一抹绯色轻轻随抬手转身的动作一飘一荡,却生生带出几许妩媚来。
    然而李睦对这抹绯色却是怨念甚深。
    她以男装示人,就是为了掩住这一抹亮色,生生在这初夏时节穿了两层中衣!从领口到下摆都厚厚实实地捂住,天天一身汗,夜夜要洗澡。要不是有个细心宽厚的兄长,只怕身上早就臭了。
    鉴于此,她摸了摸中衣的料子,又摸摸自己身上那唯一的亮色衣料,最终决定还是少穿一层中衣。
    她虽然也是一头一脸的血,可穿在里面的中衣还算干净,到底不及周瑜里里外外已经找不出一块干的地方了。将脱下来的中衣搭在披风上,李睦又快手快脚地把剩下衣服穿回去。
    拿起随手抛在脚边的竹筒,取出里面印着玉玺印记的布帛收好,她将空竹筒倒扣,覆在还剩余的一截箭杆上,护住这箭杆不再受外力碰撞,再将脱下的中衣层层折好,用作敷料衬在伤口和竹筒上。
    已经被割去一大截的披风对折一下,便刚刚好成一块巨大的三角巾。斜面再折,折出一个剪刀状的燕尾,底边压着伤口上方,自周瑜的腰间绕过系紧,余下两片燕尾则从右腿里侧穿出来,紧紧扎在腿上三分之一动脉血行之处。
    三角巾包扎法沿着周瑜身体的线条轮廓翻折绑缚,不宜松脱,又能极好的保护创口不受第二次伤害。只是李睦虽然不曾忘记急救课上学的内容,但她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用到这份“手艺”,动作难免有些生涩。
    理论知识告诉她最后的那个结要打在大腿的三分之一,动脉供血的位置,既不能太松不利于止血,又不能太紧影响了血液循环造成肢体坏死。
    可是这三分之一的位置……她怎么找?
    半伏在地上的男子蜷着腿,被李睦割破的衣衫倒挂下来——连腿都看不全!当年她上急救课的时候,操作实践用的假人还配一把皮尺呢!
    李睦伸手抹了一把汗,最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决定就地取材,用个最笨的办法。
    吃力地扶着周瑜的肩膀把他翻过来,让他整个干脆就趴在地上,拉直两条腿,右手掌缘沿着膝盖,手掌伸直,用自己手掌的长度作为标尺,左手点住指尖的位置,便是一掌之长,再将掌缘向上移到原来指尖的位置,继续往上量。
    得出总量再一除为三,就算有个零头,一个手掌的长度里有所误差,她最后那个燕尾的三角巾绑得稍微宽一点也就是了。
    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又是反复试验燕尾绑缚的松紧程度,她学着以前授课老师的样子,沿着包扎的位置一寸一寸摸过去,以免方才横七竖八地缠过来包过去时有所疏忽。
    总算大功告成!
    折腾了半天,像模像样打好了最后一个结。李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长长松了一口气,已经是全身都趴在地上了。
    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捶了捶腰,这才觉得这一夜过得是何等刺激!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两世为人第一次活体三角巾的包扎成果,猛地发现这三角巾包扎法沿着周瑜的腰身和大腿,不但扎出了周瑜劲瘦的腰身,这最后裹出来的形状……
    李睦挑了挑眉,抹汗的手不由暗暗扶了一下额,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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