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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周瑜这个千古名将,文韬武略,就算要教,也不会教她这个萍水相逢,以后也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的小女子。
    还是怕她这个假孙权没有基本常识,露了马脚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然而还不等她琢磨出来周瑜此举的用意,城外阵下突然响起密集的鼓声,仿若惊雷骤起,轰然震耳,夺人心魄!
    ☆、第二十九章
    “刘备要攻城了?”
    不是说没有云梯,没有巢车就不会强攻么?
    李睦被鼓声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望向周瑜。但见周瑜眼中划过一丝意外,却毫不迟疑地扬手,召来传令兵,抿着唇目光盯着城下招展的旗帜。
    军中阵前,旗令先行,若刘备不如他所料,准备不惜代价强攻下邳,令旗一动,就是战起。
    所有人紧张起来,张辽在城下有序地指挥着兵将分守各处城楼,又连连呼喝传令兵速去其他几处城门查探,整座下邳城,仿佛一架巨大的弩机,箭上弦,弓开满,只等周瑜一声令下,便立刻化身为收割人命的利器。
    李睦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看个仔细,然而手腕一紧,被周瑜牢牢扣住,又拖了回来。
    城里城外,轰然滚滚的鼓点声中,竟愈发显得的寂静,静得令人不由跟着凝神屏息,只待鼓声一停,便是一场厮杀。
    然而,鼓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意料之中的喊杀声也并未出现。
    城头弓满弦紧,刀枪如林,近乎诡异的静默之中,却见城下乌压压的军队左右一分,一人一骑,跃马而出。
    “周瑜周公瑾在何处?可敢与俺再战一场!”黑马黑甲,遥遥望去,只见裹着马上之人也是一团乌黑,看不清长相面容,倒是声音虽然隔了那么远,还是清清楚楚,压着风声传了过来,“俺常听人言江左英豪唯周郎,早有一较之心,你敢是不敢!速速放句话来。”
    江左英豪唯周郎?李睦挑了挑眉,那素有江东小霸王之称的孙策又算什么?看着张飞在护城河前扬鞭举矛,高喝挑衅,李睦尽管紧张得手心冒汗,还是忍不住朝周瑜一偏头:“这也叫离间计?难道就不知疏不间亲的道理?”
    “疏不间……亲?”
    周瑜当然也听出张飞言外的挑衅之意,正寻思着应对之策。以他和孙策的交情,自不必考虑将在外为主忌,可随孙策征战的其他将领却未必都会这么想。他年纪轻轻便有自领一军之权,军中当年跟随孙坚一同征战的老将早有不服,若是张飞这一句“江东英豪唯周郎”传了回去,怕又是一场纷争。
    却不想李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之下,转头只见她下巴微抬,眉梢轻扬,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心情莫名就突然好了起来。
    “下邳城中,现在你为帅我为将,然阵前冲杀是我,军中下令是我,城里布防还是我,就算原来你心中全无猜忌之念,如今他这一句话,你又岂能不为伯符不平?只需一点不平,只需削我些许军权,我若不让,便是违抗军令,将帅不和,军心必乱。而我若是让了……”说到这里,周瑜语声微微一顿,抿了抿唇,唇角的笑容化作淡淡的一抹嘲讽,“就等于送了他刘备一个天大的良机。”
    “说说算是有道理,可你不也觉得他此举可笑?”李睦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几番同历生死,周瑜是真笑还是假笑她还是能分得出来的。礼节性的笑容,他唇角扬起的弧度要更柔和一点,目光温润,风度翩翩,好像一副完美到了极致的面具,俊朗潇洒,眉目谦和。
    而现在他的眼神明亮,仿佛集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眉梢轻挑,带着一点点得意,一点点傲然,意兴飞扬,英武豪迈得仿佛江山踏遍,乾坤算尽,千军万马皆在他手中掌握!
    “你与孙策是什么交情,我若是真的孙权,年未及弱冠,战不曾领兵,凭什么忌惮你功高权大?就算心里不平,难道还能斗得过你?”拉仇恨也不是这么拉的。这种离间的手法,若是用在孙策突然身死,孙权仓促继位之时,或许还能成功在孙权心里种下一根刺,可现在用出来……
    李睦眯了眯眼,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莫不是刘备想让她猜忌周瑜,是想借由他们之间的猜忌转而令下邳城中新降的吕布旧部心生不稳,从而下邳内乱,他就能不攻而破?
    和这些一个念头转十七八个弯的古人在一起呆久了,李睦觉得自己也快成精了:“你说,要不干脆就让他以为离间成功,我来猜疑你,你去诈降好不好?”
    说起诈降,她突然想到一个同时代的著名典故,不等周瑜回答,又加了一句,“或者,我下令打你一百军棍,你再去诈降比较可信?”
    “你……”周瑜猛地回头,唇角挑起的角度又没有把握好,无懈可击的俊朗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极其突兀地扭曲了一下。
    “怎么?不可行么?”李睦目光一闪,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她方才随口这么一提议有什么问题,略带可惜地叹了口气,却没能压住那怎样也控制不住逸出嘴角的笑意。
    叫他趾高气昂,洋洋得意,还嘲笑她思虑不周!
    李睦这一副解了气的模样半点都没遮掩的意思,明晃晃地就摆给他看,周瑜又岂会看不出来。不禁摇头失笑,干脆双手平举,向她长长一礼:“是瑜失仪在前,言语冒犯。然大战将至,正值用人之际,还望权公子宽宥,先记下这军仗之责,许我戴罪立功。”
    听他说得认真又无奈,李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周瑜一揖到底,直起身来,眼中也是难掩笑意,便跟着一同笑起来。
    巍巍城廓,森森军容,上万兵士将领一同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并肩立于高处,一个英风俊朗,一个清秀灵黠,一样的身姿笔挺,面对万军压城,笑声朗朗,清清冽冽。
    风声烈烈,将两人的衣襟发丝一同扬起,炽烈的骄阳当空,在两人身上洒下一片令人炫目的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城下张飞搭起一只手掌在眉间,听不到内容,仰头却能看见城墙上这两个人说笑坦然,仿似全没听出来他方才的话外之音,然而他心里却很清楚——刘备的离间之计被人看破了!不禁长叹一口气,勒马而回。
    看着张飞单人匹马徐徐走回阵中的身影,李睦突然有了个念头,敛了笑问周瑜:“城墙上的强弩射程有多远?”
    周瑜看了她一眼,立刻猜到她的意图,不禁摇头:“不可能。守城弩射程虽有三百步之远,但需多人合力以绞盘操控,因此弩臂上并无寻常弓弩用来对准的望山。城头设弩,只在敌军兵马压城时取其威慑之效,多弩齐发,以长远的射程和箭矢上携带的巨大下坠劲力而乱其阵脚。就算极其了多名精锐弓手,也不可能以此弩单射一人一马。”
    谁说不可能?
    李睦下意识飞快地默算,三百步射程,按这个时代的换算,一步在一米以上,便是将近四百米的射程,那在折算回去,就差不多是一里。这下坯城墙约莫三层楼的样子,那就是十多米,若是以仰角射出,理论上讲,只要算准了仰角的角度,和提前获悉刘备的军帐位置及高度,只需套一个简单的物理上抛运动计算公式,她甚至射中刘备的中军大旗!
    想到这里,李睦兴奋起来,一时间竟仿佛忘记了小腹的不适,额角的抽痛仿佛也一下子消失了。
    她眯着眼踮起脚,穷尽目力往城下刘备的军队里望去,一面问周瑜:“你可有办法探知刘备旌旗的方向?或者,他这么大张旗鼓,总不会和我们之前连夜行军似的,连军帐也没有?”
    就算其中风力及距离的预估有所偏差,射不到人,偌大的中军帐还是可以的。
    周瑜看着这跃跃欲试的小女子,不由好笑,却不愿直言扫了她的兴致,只话锋一转:“要挫其锐气,既不必诈降,也不用射旌旗军帐这般麻烦,只要诱他出兵攻城,设下伏兵,刘备军中原本就无战备之心,只需一败,军心自溃。”
    “知你不信我,你敢不敢与我定下赌约!”李睦目光一闪,伸出手臂,掌心朝外一举,学着古人定诺时击掌为誓的模样,朝周瑜抬了抬下巴,唇角一勾。
    一副寻衅的口气倒和方才张飞在城下约战有几分相似,周瑜顿时哭笑不得:“何必……”
    “又不是立军令状,怕什么!诱敌也好,伏兵也罢,我都依你所言行事。何不让我试一试?”李睦眼中的光芒,仿佛比阳光还亮。
    面容清丽的女子豪情万丈,说的是当世闻所未闻的惊骇之言,令人不禁笑她一声痴人妄想。可雨夜盗玺,半夜闯门,冒认孙权,劝降祖郎,又有哪一件不是惊人之举?哪一件不出人意料,惊世骇俗?
    周瑜徐徐扬眉,朗然而笑,上前一步,温热的掌心擦过李睦微凉的指尖,相击于半空。
    ☆、第三十章
    弓弩的射程计算并不复杂,至少,比起前世李睦做过的那些流体力学应用题要简单许多。
    城墙的高度,和刘备驻军的距离,军帐的位置,旌旗的高度,都是现成的;人力驱动的绞盘绑上吊篮,装入石块,直到弓弦绷紧,强弩张满,再将石块取出,一块块称出重量相加,便是一架强弓弩箭射出的总推力;再用一副巨大的圆形图案一分为四,取其直角,再由直角往下均分,就是一把简陋却实用的环形角尺,量出仰角,三尺三寸长的弓弩在空中的运行轨迹,着力的高度,甚至着力时箭尖的冲击力,便都可以清晰计算出来。
    算上这个时代计量单位换算时产生的误差,以及对空气阻力的预估和实际情况之间不可避免的偏差,只要当天不突起风雨,刘备不突然后撤,亦或是拔营而起,李睦完全有把握把最终的偏差控制在方圆一米……三尺之内。
    整整一天,在和城中工匠试验了一天仰角调整后几乎指哪儿打哪儿的“绝技”,成功“消耗”掉六件干净中衣后,李睦终于在一众敬畏震服的眼神里揣着团成一大团“耗神太过,汗流浃背”的中衣,悠悠然一步一停,晃回住处。
    虽然累,可看着那一群汉子从恭恭敬敬的听而不信,到不可置信的瞠目结舌,最后一个个轮番试验,无论老少无一例外激动得大呼“神迹”,李睦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世读书时,全班唯她一人解出一道难题的那一刻——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成就感,令她连低烧都似乎缓解了几分。
    至于命一队兵士在门外排排站,自己躲进工匠棚子里偷偷摸摸换中衣这种事,这种时候,她更是不会刻意去想,破坏这份难得的好心情。
    然而,这份舒畅畅然却在她踏上回廊的那一刻一下子烟消云散。远远从回廊的一头,就看到她的房门敞开,里面热热闹闹……挤了三个人。
    其实她的房间并不算小,比起在寿春时一张睡榻就占了大半间屋子的情况不知好了多少,只是陈家让了整个院子给她,若是会客,自有外间堂屋,摆宴设酒,足可容二十余人,而主屋之中,一面屏风将床榻隔在暗处,屏外只有矮几一张,以及坐席三面。
    现在这三面坐席,周瑜在左,张辽于右,两人俱是身材高大,一左一右,将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夹在当中,还有两把开了刃的钢刀杀气腾腾地横在几上,寒光锃亮。
    “这又怎么了?”李睦忽然觉得她的头疼仿佛又严重了几分,不禁用力按住额角。
    她前一世大姨妈造访时头两天便会头痛得厉害,额角的血管和神经一起突突直跳,非要用力按着,闭目养神才能好些。这一世这两天来她虽然也有些头痛,可多少也和她低烧未退有些关联,并不全是这突如其来的女子初潮所致。更何况,只是隐约有些头晕脑胀,筋骨酸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周瑜见她一脸苦恼,没来由地就觉得好笑。起身给李睦让了个坐处的同时,薄削的嘴唇便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笑什么笑!薄唇无棱,薄情之相,眉逆心逆,注定反骨!
    李睦横了他一眼,心里不住地腹诽,却又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个薄情的反贼,那周瑜也一定是最好看,最有气度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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