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远远地冲姚梦予挥了挥手,小姑娘便兴高采烈地朝她跑过来,两人一同回去、一同用了晚膳,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顾以牧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早上的那个梦,心里总有些沉甸甸的,直到看见不知何时被夹在医书中的字条才放下心来。
“一切就绪。”
最好是一切就绪……
顾以牧如今也不用入宫当值,第二日便无所事事起来,坐在那里撒癔症,想些有的没的,被姚梦予晃了一下才回神。
“怎……唔,”她刚要说话,嘴里就被塞了一块什么东西,顾以牧下意识地舔了一下,甜腻的味道便在口腔里散开,她无奈地看向姚梦予:“有进步,但还是太甜了。”
姚梦予两手放在身后,得了这么个评价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伸出小指掐出那么一丁点:“可是我就加了一点糖。”
“没关系,我爱吃甜的。”顾以牧站起来,把她妥帖整齐的头发给揉乱了,问:“你什么时候就起来的?”
“哼天一亮就起了,厨房的大娘手把手教我做的糕点呢,”姚梦予不满地从她手底下挣脱出来,小脸皱成了一团:“哪像你,大懒虫!”
说着姚梦予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顾以牧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老不穿我给你做的鞋子啊?是不是不合脚?”
“啊,”顾以牧一愣,说:“旧的还有好多双呢,我在外面习惯了,穿那么好的鞋子舍不得。”
姚梦予不知道是不是相信她说的,反正表情有些失落,烧着檀香的镂空小香炉上氤氲着细细的白烟,把整个大厅团在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里,闻着便叫人心静。
顾以牧想了一下,拉着她坐下,谨慎地挑了一个开头:“梦予,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嗯?你干嘛突然这么严肃?我有点儿害怕……”
顾以牧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斟酌了一下用词,说“你看啊,你如今已经十四了,也到了考虑婚事的时候了,按理说,婚姻大事应该是由家里的长辈筹办的,但是如今我爹还没回来,祖父又卧病,所以呢我先跟你商量一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姚梦予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话题,一下子涨红了脸,双手绞着帕子恨不得把脸埋到地下去,声音细如蚊吟:“都听家里的。”
顾以牧说:“我刚回来,对京城的子弟也不熟悉,但是我的想法是门第不重要,对你好才是最要紧的,你有没有中意的人?”
“没、没有……”姚梦予的声音更小了,说话的时候却忍不住看了一眼顾以牧,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你觉得岳家小公子怎么样?”
姚梦予猛地抬起头来,因害羞而涨红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不敢相信,嘴唇颤抖着问:“什、什么?”
“岳琅之啊,”顾以牧装作没看见她的表情,说:“他自小和我们一起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而且他为人纯善,又是小儿子,你嫁过去也不用承受太大压力,他……”
“我不!”
听着顾以牧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姚梦予一下子提高了音调,顾以牧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顿时愣住了。而姚梦予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别过脑袋,声音里挤满了哭腔:“我不……”
顾以牧赶紧安慰她:“没事没事,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若是不愿意也没事,咱们再看嘛……”
“哥,”姚梦予眼眶都红了,但是却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她虽然单纯,但怎么可能不明白顾以牧的意思?她尽量端庄地看着顾以牧,说:“岳二哥他很好,但他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就像是你一样,我若是要嫁人,是要那人一心爱我敬我的,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顾以牧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姚梦予倔强地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给你做的鞋子你先试试吧,若是觉得舒服,我给舅舅和外祖父也做一双。”
顾以牧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应了,姚梦予却突然忍不住了似的从嗓子里溢出一丝呜咽,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看得顾以牧十分愧疚。
姚梦予虽然算是寄人篱下,可自小却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长辈样样依着她,一句重话都没有,不比别人家嫡亲的大小姐差,活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印象里,姚梦予一直是个乐观爱笑的姑娘,在那些战乱中的日子,顾以牧只要提起这个表妹,纵使再苦也是满脸笑容,若不是因为自己,或许顾以牧真的能回来,给姚梦予她真正想要的郎君。
可顾以牧回不来了,那个张扬又肆意的少年,在荒凉贫瘠的记忆里,永远地走了。
“对不起。”
她温柔地拍着姚梦予的背脊,目光写满了歉疚与痛楚,然而这个动作却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姚梦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用力地抱住了占据了她十几个寒暑的少年,最后一次在他怀里哭得肆无忌惮,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从这一天开始,她心里的那个人,或许也真正地要埋葬了……
顾以牧无声地安慰着姚梦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