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过刚易折,慧极则伤,不外如此。
她眉间忽然跳了一下,紧握的手里浸出淡淡的薄汗,她怎么忘了,这些上位者,是最不喜自己的意图无人知晓,但也更恨别人随便看穿自己的意图。
西凉茉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弯:“杨修是曹操的属下,徒儿却是您的徒儿,若无能承衣钵之能,岂非辜负了师傅?”
“哼,巧言令色。”百里青冷嗤一声,忽然粗暴地捏住她下巴一抬,力道之大几乎让西凉茉忍不住拧起了眉,逼迫她直视面前那最血腥诡谲的场景:“若你真的聪明,就给本座好好地看着这些人的下场,不要以为为师宠着你,就肆意妄为,乖乖听话,否则……。”
“否则师傅便要让徒儿成为那些残尸中的一部分么?”西凉茉冷冷地道,声音柔软,却隐着毫不屈服的嘲谑。
百里青支起身子,靠近西凉茉的脸颊,用尖锐的犬齿咬着她柔软的耳垂,吐气如兰:“为师知道你不怕死,为师也舍不得取你的命,但为师会很乐意让你折了翅膀,成为本座关在笼子里最宠爱的小鸟儿。”
西凉茉身子一僵,紧紧握了拳,咬了唇不说话。
百里青看着西凉茉冷漠的神色,魅眸含笑:“你不过是个小雏儿,自然是不知风月,一个小小的斥离蛊算什么呢,就算为师不能碰你,可却一样有千种法子与你日日共享人间床榻上极乐之事。”
西凉茉沉默着,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终于还是婉转低道:“师傅,徒儿错了呢,您有什么吩咐,徒儿自管去做,再不敢违逆您了。”
人要懂得顺应时事,如水流一般,顺势而行,今日低头,不过是为了明日的抬头予以对方更痛快的反击,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愿意低下头来,求他。
但总有一日,她一定会把百里青这张漂亮的脸蛋,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是哪颗葱的。
百里青唇角扬起一丝颇为满意的弧度,有幽微的水流在他纯黑得没有一丝光明的眸间流淌,一只手忽然轻佻地探进她的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子地抚摸着她柔软的细腻的雪背肌肤。
“很好,为师召你来,便是有事吩咐你去做。”
“师傅请讲。”
“这些日子,你和你家老头儿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别跟你家老头子闹僵了,我要你得到他的信任,若能成为他最信任的人最好。”百里青懒洋洋地道端了一杯连公公送上的酒品了一口。
“师傅,您是想要……。”西凉茉微微拧了眉,想了想还是道:“师傅,若是靖国公府邸出了点通敌叛国或者其他要满门抄斩,流放三千里的事,恐怕茉儿也未必能再为您效劳了。”
她并不是愚蠢的人,再讨厌靖国公府邸,但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今她并没有积蓄到足够的力量能够脱离靖国公府邸的影响
百里青欣赏着歌舞,唇角微勾,长如鸦翅的华美睫羽在他白皙若细瓷的脸颊上落下的阴影,深不可测:“靖国公可是国之肱骨,这北境大门还要靠他给朝廷守着,本座自然不会自毁长城,为师只是想要他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
“是。”西凉茉不再多问,利落地应承了下来。
百里青睨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干脆,也不问为师想要什么,靖国公可是你的父亲。”
“师傅若想告知茉儿,自然会说,若是不想,又何必多问,徒儿可不想做杨修。”西凉茉淡淡道,语气顿了顿,又漠然地道:“至于父亲?茉儿何曾有过什么父亲呢?”
百里青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对爱护自己的人,以挚心以待,对待辜负自己,和敌人便十倍以报么?
这样性子果然对他的胃口。
临行前,百里青扔给她一本书,让她细心练习,若有不懂再让何嬷嬷来问。
西凉茉收好书,忽然问:“师傅,既然你方才并没有中毒,为何却吞下了那枚斥离蛊?”
百里青慵懒地笑笑,眸光仿若深绵夜空间飘荡的浮云,让人摸不透:“因为为师很想知道我的徒儿到底要送为师什么大礼,人生多无趣,多点儿挑战,多么有趣。”
西凉茉默然,也许当初她就不该扔斥离蛊,就该扔一把巴豆,毒不死他,也拉死这千年老妖!
走出了满是血腥味的阁楼,过了栈桥,何嬷嬷早已领着一顶青色小轿在栈桥前等着她,一见她,便细细打量一番,确定她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神色温柔而带着一丝歉疚:“郡主,快上轿吧。”
西凉茉顿住了脚:“嬷嬷,等一等。”
说罢,她一转,扶着一颗柳树,再忍不住地吐了起来。
那些血腥场面,估计要让她今日是吃不下饭的了,也就是百里青那样的妖人才有这么恐怖的手段去震慑有叛逆之心者。
何嬷嬷搓着手绢,让人端来热茶,心疼地道:“郡主,吓到了吧,快喝点热茶。”
在何嬷嬷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对西凉茉投注了一些超乎主仆与监视者的感情,她竟然已经对这一次的事情瞒着西凉茉而感到愧疚。
西凉茉看了她一眼,柔声安抚:“嬷嬷不必内疚,您到底是千岁爷的人,没有千岁爷的命令自然不敢告诉我的这一次的行动。”
何嬷嬷更为歉疚了。
却未曾看见西凉茉眼底闪过的幽幽光芒,总有一天,她会让何嬷嬷因为这日积月累的歉疚之心而为自己所用的。
……
西凉茉换了衣衫回府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白珍已经领着个小丫头在一边等着了。
她微微挑了下眉,也没有多问,只若寻常一般与白珍一道回莲斋。
回莲斋的路至今虽然已经修整了,而随着西凉茉地位的不断提高,这里来往的人也多了许多,但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总不如去别的路上热闹。
西凉茉终于开口了:“白珍,什么事,说罢。”
白珍这才低声道:“回小姐,是林夫人领着韩蔚公子来了,宣阁那边的人抱与奴婢,瞧着国公爷也在做陪的样子,隐约听到她们提及郡主婚事,所以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来与郡主先行通报,造作提防。”
韩二夫人的宣阁换了一批血,已经不比从前那样防守紧密,西凉茉早早地插了自己的人在里面,虽然也只是端茶倒水与洒扫的二等丫头婆子,一些要紧消息听不到,但总归还是能探查出一些消息的。
她的婚事?
西凉茉唇角弯起嘲谑的笑容,这位二夫人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西凉丹日日吵闹,西凉仙如今还躺在床上处于危险期,竟然还有心思计较着对付她?
真是不知该赞她心性坚韧又或者愚不可及!
“咱们且等着,本郡主的婚事岂是他们想要决定就能随意决定的。”西凉茉想了想道。
何嬷嬷却没有那么乐观,有些犹豫地道:“没错,小姐已经册封了一品郡主,上了皇室玉蝶,按理说宗亲该由陛下或者皇后娘娘的旨意来指婚,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宗亲贵女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指婚的,譬如国公爷上了折子,皇上和娘娘若并没有其他规划打算,多半都会顺着应下了。”
西凉茉皱了皱眉,竟然是这样么?
“行了,咱们静观其变,就算她们想摆布我的婚事,总不会是这一两日就定下来的。”
主仆一行人刚回到莲斋,就见着院子里站着紫衣与紫英两个韩氏身边新进的一等丫头正与白嬷嬷说着话。
见着西凉茉回来,两个丫头连忙上来见礼:“见过郡主,今日林姨妈与表少爷到府里来了,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前来请郡主到宣阁参加小宴的,国公爷也在呢。”
西凉茉闻言,不由一笑,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好,我且换身衣衫便过去。”
西凉茉换了身家常的衣衫,重新挽起发丝,便领着何嬷嬷与白蕊、白玉一同前往宣阁。
刚进宣阁,便听见一道颇为高亢的女子声音在说笑,她望了过去,一个穿着撒金翡翠绿水云纹半臂配同色窄袖锦缎上裳,宝蓝色百褶裙的容长脸妇人正与靖国公说着什么,旁边一名穿着白底黄色绣云纹的长袍的斯文俊秀公子不是韩蔚又是谁。
那妇人见了她,竟起身迎了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露出个亲切和蔼的笑容:“哟,这是茉姐儿吧,这么些日子不见,倒是出落的愈发标致了,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处仙山瑶池的仙子呢,还是我这妹子与国公爷会养女儿呢。”
西凉茉心中冷笑,这一位还真是自来熟,林姨妈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来府邸也不是一次、两次,却何曾见过她西凉茉?
不过这一位林姨妈并不是韩蔚的亲生母亲,她是韩蔚的继母,自己生了个儿子,但儿子并不成器,身子不好就罢了,还整日里游手好闲,喜欢斗鸡走狗。
倒不若韩蔚,反而早早地中了举人,今年春闱又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
林姨妈觉得自己那小儿子不成气候,反而是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大儿子可以依靠,所以早年虽然不怎么搭理韩蔚,但后来对韩蔚还算是很不错的。
“林姨妈。”西凉茉仿佛有些害羞似的低头唤了一声,亦规矩地给她见了个晚辈的福礼。
“乖。”林姨妈笑盈盈地褪下手腕上一个金镶玉的精美镯子给她戴上,算是见面礼,又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看着人齐了,银嬷嬷便让人开始往屋子里摆上饭菜。
“表妹。”韩蔚看着面前少女,有些羞涩地低低唤了一声。
眼前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绣白梅落英的袄裙,衬托得她容色娇美,比起前些日子她的身子似乎略微长开了些,也稍微丰盈了一些,越发显得她眉目幽美温婉,就像她裙上绣着的精美梅花一样,宛如一株开在深谷里的幽香隐隐的梅花。
“表哥。”西凉茉对着韩蔚淡淡一笑。
韩蔚看着美丽的表妹,那是他一直暗中喜欢的少女,曾经姑母一句话让他绝了对表妹的念想。
可是不知为何姑母又改了主意,如今父亲也同意了,今日陪着二娘过来,就是为了他与表妹的亲事。
韩蔚的心中无限欢欣,在他的心中,一直觉得大表妹其实是有意于他的。
她和他的亲事是天作之合。
西凉茉感受到韩蔚的欢喜目光,她不由暗自叹了一声,韩蔚是她唯一有好感的韩家人。他身上多少有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味道,心思也相对纯厚。
曾经在微末之时,她也考虑过嫁给韩蔚,总强过被韩氏随便送去给人做填房,或者送去给人做贵妾,平白侮辱了自己。
但虞侯提亲一事后,她就知道韩蔚这样软气而性子犹豫的男子,是托付不得终生的。
银嬷嬷来报过可以用膳了,于是众人都一一入席。
韩氏一边与林氏说笑,一边留意着低头不知所想的西凉茉与韩蔚眼中的情意绵绵,以为西凉茉不过是在害羞,她心中顿时一喜,看来这一步棋走对了,这死丫头因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若是她嫁到了尚书府邸,以后生死都操控在哥哥,不,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了。
“都是自家人,何必拘谨,听闻蔚哥儿与茉姐儿可是青梅竹马,怎么如今大了,倒是生分了呢!”林氏看到了韩氏的眼神,便笑着夹了一筷子的袍子酱肉到西凉茉碗里。
西凉茉看着那一筷子油腻腻的肉,顿时就没了胃口,只意思地沾了下唇,淡淡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孔夫人也云那女授受不亲,茉儿不敢违背圣人之训。”
她不闲不淡的话林氏顿时觉得碰了个软钉子,她干笑一声,唇角一抽,猖狂什么,小蹄子,等你嫁过来便有你好受的。
韩氏则打了个圆场,笑道:“什么圣人之训,咱们今儿只讲亲戚情分,不讲那些场面话,否则岂非都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老爷?”
靖国公一直沉默着,但却是在静静地观察者韩蔚与西凉茉。
韩氏说韩蔚早对茉儿有心,茉儿也对韩蔚有意,所以韩家前来提亲。
但今日观着他是看出了韩蔚的心思,但茉儿的心思却未必……
所以见韩氏来问,靖国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话,毕竟茉儿如今身份不同,尚且未必是他能即刻做主的。
韩氏见靖国公竟然不搭腔,眼底闪过一丝怨恨,看向西凉茉的目光越发尖利毒辣。
西凉茉只做未知,静静地用餐,任由韩氏和林氏在一边煽风点火,她并不怎么答话,只偶尔给她们泼泼冷水。
韩氏与林氏虽然心中都不悦,但还是不遗余力地旁敲侧击地撮合。
倒是韩蔚也察觉了西凉茉的冷淡,眼底的喜悦就淡了一些,总有些茫然地看着西凉茉。
一餐各怀鬼胎的家宴,好容易用完,西凉茉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理由告退,靖国公自然是允了的,韩氏与林氏原本想让韩蔚去送她,奈何何嬷嬷也道少年男女不宜独处,把西凉茉带走了。她们让韩蔚与西凉茉独处的计划也落空了。
林氏无奈,只得又坐了坐,吃了两口茶便带着韩蔚告辞了。
韩氏送林氏出门,林氏叹了一口气,颇有点愤愤地样子:“二妹,你家郡主倒还真是会摆郡主的架子,恐怕未必肯下嫁到我们尚书府邸来!”
虽然以西凉茉一品郡主来尚一个七品翰林院编修,确实是下嫁了,韩氏一族虽然不若西凉世家从前朝至今的悠久历史,却也是世家大族,如今自己夫君是户部尚书大人,大姑子是宫里最得宠拥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贵妃娘娘,韩蔚未来只会一路风光。
这西凉茉嫁过来也不见得屈就了多少!
虽然她们也不是真心想要迎娶,甚至是为了折磨和除掉西凉茉才这么决定的,但此番来访,林氏只觉得西凉茉实在是太不给脸子了。
韩氏安抚可一下情绪也有点低落的韩蔚,又悄悄地对林氏道:“嫂嫂不必担心,这可由不得那小蹄子做主,到时候她嫁过去了,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搓扁呢!”
林氏这才冷笑:“也是,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她嫁给来,若是乖顺还好,若是不乖顺,哼,休想活着出我韩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