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露
阎铁珊的脸色一下子就从青色变成了苍白,失声道:“西门吹雪?”
除了剑神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还有谁会是这样一身白衣、冷得像冰一样、剑意和杀气却凛冽得几乎要刺透人的皮肤?而江湖皆知,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却已然是默认了的意思了。
原本想要一个人逃跑的阎铁珊一瞬僵住了身形,脚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半步也挪不开,只能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西门吹雪见他没了动作,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向着陆小凤三人的方向走来。他明明走得并不快,步子也跨得不大,可他每踏出一步,就好像是踏在人心上一般,让三人的对手们觉得心头越来越沉重压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武功原本就高出这些人许多,西门吹雪一来,更是一下子就变得全无压力,柳墨归笑着看了来得格外及时的西门吹雪一眼,下一刻就继续将注意力放到了阎铁珊的身上。
阎铁珊这会儿正侧对着几人,满头都是大汗,脸色已经苍白得有些不像样子——小姑娘抿了抿唇,只觉得对那丹凤公主越发厌恶了起来。
有了西门吹雪的加入,战局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明朗了起来,只是片刻的工夫,阎铁珊召来的那五人连同蒙面人就都已经全部躺倒在了地上——这倒并不是西门吹雪的武功比陆小凤和花满楼更高,而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出手只是“对敌”,他却一出手就是杀人。不过好在这一次有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阻拦,再加上西门吹雪也清楚和阎铁珊之间多半是纯属误会,手中的乌鞘长剑却是并未出鞘,自然也没有伤人性命。
阎铁珊在看到手下人全部落败的一瞬间,终于是面如死灰,一直盯着他的小姑娘心有不忍,正想过去和他说些什么,却忽然是目光一凛,一道似是带着墨意的气劲从判官笔尖疾射而出,带起了一阵破空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女子的娇呼声和金属落地的“哐当”声也在这水阁中乍然响起。
花满楼、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齐齐转头,就见阎铁珊的背后正站着一个穿着水靠、浑身湿透的美丽少女,此刻正白着一张俏脸、呼吸急促地靠在廊边,捂着自己手腕的指间隐隐有血色漫出,脚边却是正落着一柄长剑——正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傻子,先前发生了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上官丹凤躲在荷塘之中,从背后偷袭了阎铁珊,但却被一直注意着阎铁珊的小姑娘发现了。
气氛一时间僵住,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西门吹雪慢慢地走到上官丹凤的身边,用自己的剑尖挑起了地上的那柄剑,微一用力,已将那剑震成了好几段,转头看向上官丹凤,语气冷得几乎要结冰:“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上官丹凤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服气:“为什么?”
“剑不是用来背后偷袭的,你不配用剑。”西门吹雪泛着寒意的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了渐渐弥漫的雾气之中,再也没有了踪迹。
上官丹凤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随即便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向阎铁珊:“我就是大金鹏王笔下的丹凤公主,逆臣严立本,你欠的债该还了!”
上官丹凤说完,这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陆小凤,脸上的仇恨又已变作了委屈:“陆小凤,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不是答应我了的吗?”
“我当然会帮你讨回‘公道’”,陆小凤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上官丹凤的身边,很是亲热地伸手去揽她的肩膀,“所以当然要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是不是?你又何必心急呢……哎呀,手腕受伤了?严不严重?我看看啊……”
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上官丹凤的手,就见她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正不断地沁着血,虽然没有伤到经脉和骨头,却也不能算是太轻了,忍不住回头往柳墨归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姑娘下手还挺狠的啊!
柳墨归却没有管陆小凤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视线在上官丹凤的手腕上顿住,目光微闪,好一会儿才终于移开,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冷笑——
阎铁珊这回终于是回过神来了,看着丹凤公主的神色里满是嘲讽:“我是逆臣?当年我得了国库财宝的四分之一,便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一直等待着小王子的联络,以便东山再起,复兴王朝。但结果呢?我再也没有得到过小王子的消息……现在你们再来找我,是没有钱了?这些钱都是为了复国才存在的,如果你们过惯了舒服日子不想复国,除非我死了,否则一文钱都别想用!”
“原来是这样啊……”陆小凤啧了一声,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丹凤公主,上官丹凤一瞬间就委屈地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陆小凤,这不过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你宁愿相信他也不信我吗?若不是他们忘恩负义、背信弃义,我们本可以有复国的机会,不用等到现在,我父王都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
上官丹凤本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如今双眼含泪的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教人只一眼便心软了下来——陆小凤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柔了声音安抚着:“我不是不信你,不过既然事情到了现在这样,你倒不如多等两天,见过了另外两个人、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让他们心服口服,这才名正言顺是不是?来,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流了这么多血,别伤了身体……”
丹凤公主愣了愣,回过头再次狠狠地瞪了阎铁珊一眼,这才咬着唇,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也已经很深了,客栈里的西门吹雪和柳墨归、花满楼却并没有休息——小姑娘明显已经困了,靠在花满楼的怀里不停地掩着嘴打呵欠,花满楼拍着她的背,示意她先睡一会儿,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依然努力睁大了眼睛不肯入睡。西门吹雪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神色专注的擦着自己的剑。
上官丹凤说还有别的事,在半路上就已经和他们分开了,至于陆小凤……
原本虚掩着的窗被打开,一个人影从窗外飘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就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花满楼笑了笑,问道:“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陆小凤点头,目光却是转向了柳墨归,似笑非笑地道,“阿墨有什么发现,现在可以说了吧?”
“上官丹凤的手腕上有一道旧的疤痕,”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之前你拉她手的时候我看见了,看痕迹,应该是十多天前受的伤。”
十多天前,手腕受伤……花满楼闻言,立时神色微变:“阿墨,你是不是见过那道疤?”
小姑娘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十多天前,上官飞燕偷偷潜进百花楼的后院,被机关炸伤,是我给她处理的伤口。手腕上的伤,一模一样……”
陆小凤愣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胡子和眉毛,苦笑了一声,忽然间就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哎呀累了一天了,我去洗个澡,你们也早点睡吧……”
小姑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花满楼,他怎么了?”
“被人骗了,总是会不高兴的。”花满楼摸着小姑娘的头顶,温和地笑了笑,却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话一气说完——更何况,骗了他的,还是一个和他关系亲密的美丽少女,就算一早就知道上官丹凤居心叵测,但却也没想到骗局居然如此之大。
——对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心软,这向来都是陆小凤的一个大毛病。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呵欠。花满楼揉了揉她的头发,交代她早些休息,和西门吹雪一起出了房间。
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前脚刚走,小姑娘正准备上床睡觉,就听见窗台上有什么动静响起,转头就看见一只熟悉的机关木甲鸟正在窗台上扑棱着翅膀往自己这里飞。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赶紧跑过去将木甲鸟捧进了手心里,打开机括,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挺拔而凌厉,却偏偏好似还带着一股温柔,小姑娘飞快地看完了信,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抱着木甲鸟就往门外跑:“花满楼,花满楼,哥哥给我写信了,他说……哎?”
小姑娘刚出门,就看见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居然都站在院子里没有走,有些疑惑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有四个佩着剑、长得很是漂亮的女孩子正从陆小凤的房间里走出来,忍不住也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
“陆小凤……不是正在洗澡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墨,你阔爱回来,苏少侠的穴道还没解啊喂!
☆、比试
第四十三章
比试
“是,他在洗澡。”花满楼点了点头,神色间竟是少见地略带上了几分不赞同——这四个女孩子当然不会是陆小凤主动找来的。
小姑娘愣了愣,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别人洗澡也闯进去,好没礼貌!”
先不说陆小凤是个男人,洗澡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就算在屋里洗澡的也是女孩子,像她们这样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闯进去,岂止是没有礼貌?简直就是对人不尊重到了极点,若说句不好听的,已是极其没有教养的了。万花谷素来最是不在乎礼数礼法,但却也一向是行止有度、待人尊重——师父教导过,这是为人处世最基本的要求,何时见过这样的人?
小姑娘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四人一下子就转头看了过来,其中长得最是温柔文静的那一个更是立时就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你说什么?”
柳墨归一向乖巧懂事,很少和人争执,但……万花谷的人大概都有一个通病,向来都是极其护短。陆小凤虽然不着调惯了,小姑娘心里却是真心将他当做好朋友的,见有人对他这样不尊重,小姑娘这会儿却也是难得地发了脾气,连眼睛都没有眨,直直地看着她,吐字格外清晰:
“我说,你们好没礼貌,没有教养。”
那少女的眼睛立时就瞪得更大了,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一对短剑,一剑垂在身侧,一剑却是直直地指向了小姑娘:“你才没有教养!”
小姑娘的手握紧了腰侧的判官笔,少见地沉下了脸色:“至少我没有在别人洗澡的时候闯进去。”
那少女的脸色一变,厉喝一声,已是拔剑刺来。小姑娘抿了抿唇,判官笔横于胸前,笔尖处竟似是有墨意流转,正要出手,却忽然听身侧熟悉的嗓音轻喝了一声,在自己出手阻挡前,有一只修长的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对面少女那两柄剑的剑锋忽然就被那只手的两根手指牢牢捏住,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这个人,当然就是花满楼。
“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姑娘未免太过狠毒。”花满楼素来温和的脸上,此刻竟是破天荒地没有了任何笑意——他的未婚妻被人用剑指着,他又怎么可能还笑得起来?
少女仍在用力地想要收回双剑,两柄剑却都是纹丝不动,让她一下子就急红了眼睛。
始终都一言不发站在小姑娘身侧的西门吹雪视线却是停留在了那一对双剑之上,忽然开口道:“峨眉四秀。”
他的声音很冷,对面的少女只是一听,就觉得好像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却还是挺起了胸,微扬着头,傲然道:“不错,我就是峨眉四秀的石秀雪。”
西门吹雪没有看她,视线仍然还停留在剑上,片刻后转向了柳墨归,淡淡道:“这对短剑,是唐时公孙大娘所传。”
小姑娘仰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本就清亮的一双眼睛在这夜里竟是亮得有些惊人,一字一句地慢慢道:“别说是公孙大娘剑器的神了,她连形都没有,真是辱没了这一双名剑!”
柳墨归是亲眼见过公孙大娘舞剑器的——万花谷、长歌门和公孙大娘所建的七秀坊并称“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万花谷的琴圣苏雨鸾更是七秀坊的七秀之一,两派素来交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曾有幸见过一次公孙大娘,那种震撼,让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至于刚才石秀雪的那一剑……也好意思自称是剑器?更何况……公孙大娘的剑法高超,却是一个很漂亮也很温柔的女子,哪里是像石秀雪这样盛气凌人的?
小姑娘是真的在将石秀雪的那一招与记忆中的公孙大娘相比较,可听在石秀雪的耳中,却无疑就是对她的挑衅和侮辱——毕竟,这世上有谁见过唐时的公孙大娘、见过她的剑器?形神是否相似,又有谁能知道?可她却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分明就是故意找茬!石秀雪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和轻看?一双眼睛立时就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说什么?接我一剑都要找帮手,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花满楼的脸色立时就更沉了下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住了。
“花满楼,你放开她吧,”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清脆,“既然她这么说,那我就和她比一比吧!公孙大娘的剑器,绝不是这样的!”
这还是自从认识以来,小姑娘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强硬……花满楼叹了口气,却终于是没有说话,松开手里的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退到了一边。西门吹雪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停顿了片刻,握着剑走到了花满楼的身侧。
柳墨归回过头去对着两人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判官笔转过头来,声音竟是少见地带着冷意:“出剑吧。”
“出剑就出剑,怕你不成?”石秀雪厉喝一声,手中双剑已是齐齐刺来,“刀剑无眼,若受了伤,可别怪我!”
小姑娘轻笑了一声,判官笔灵巧地在手中上下翻飞,配合着飘逸的万花身法,让她手中的笔出手更加刁钻和出人意料,直打对方的周身大穴——她见过真正的公孙大娘,也见过七秀弟子舞剑,石秀雪这所谓的“剑器”,在她看来,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四师妹!”三道娇呼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峨眉四秀中原本站在石秀雪身后的另三人一下子扑了上来,接住了姿势僵硬着跌倒在地上的石秀雪,“师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石秀雪的眼里满是骇然和难以置信,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师妹是被点了穴道!”峨眉四秀之中的大师姐马秀珍最先发现了异常,立时运功去点她的穴道,可试了好几次,石秀雪却还是依旧动弹不了分毫——三个女孩子一下子就急得红了眼睛。
“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孙秀青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瞪向柳墨归,“快给她解开穴道!”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笔系回腰畔,又看了眼僵着身子跌在地上的石秀雪,转头就走:“两个时辰之□道自会解开。”
“你站住!”马秀珍厉声喝道,“是你点了我师妹的穴道,还不给她解开?”
“我点的穴就要我解?是你师妹先对我拔的剑,也是她自己说刀剑无眼,若现在是我被她伤了,你们是让她为我疗伤,还是在她身上也划一剑?我看多半是转头就走……”小姑娘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看着愤愤不已的师姐妹几人,见她们一瞬间哑口无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拉着花满楼就往自己房间里走,最后两个字在安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不解。”
——万花弟子,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岂是你想用剑指着就能指着的?
有轻声的叹息从门口传来,小姑娘抬眼,就见陆小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了澡出来,正倚在她的房门口,笑着看她。
小姑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越过他就要往里走,陆小凤却是忽然间伸了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阿墨,谢谢你。”
——小姑娘最开始是为了他才生的气,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小姑娘歪了歪头,终于是抿着唇笑了起来,眨着眼睛看他:“陆小凤,晚安!”
顿了顿,忽然间又回过头去,对着西门吹雪挥了挥手:“晚安,西门吹雪!”
陆小凤失笑,点了点头,看她拉着花满楼一起进了房间,这才好笑地转过头去,正想问西门吹雪对小姑娘的“晚安”有什么感想,就听西门吹雪却是在他之前先冷冷地开口了:
“独孤一鹤在哪里?”
“应该……是在珠光宝气阁吧?如果不是见过了阎铁珊,不会让峨眉四秀来找我。”陆小凤下意识地答道——独孤一鹤一定没想到,他的徒弟们居然会用这种法子来请自己。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陆小凤只觉得一阵风掠过,庭院中依然没有了那道白色的身影。陆小凤叹了口气,看着仍旧动弹不得的石秀雪和围着她红了眼睛的三人,忍不住摸着胡子苦笑了起来。
……
“花满楼,”柳墨归拉着花满楼进了房间,有些心虚地偷偷去看他的脸色,“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花满楼一向温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伸手将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揉了揉她的头顶:“阿墨,我没有生气。峨眉四秀确实有些过分了,让她们得个教训也好。”
花满楼说着,顿了顿,由衷地夸赞道:“阿墨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