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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时还是帝都余热未尽的秋,转眼却成了北地凛冽如刀的寒冬。冷厉杀伐之中,曲园里娇靥巧笑的母女是藏在心底深处的温柔,可供他闲时梦中回味,却在得知魏鸾被掳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连日担忧牵挂,如今终于见她安然无恙。
    盛煜低头重重吻在她眉心,用力收紧双臂,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安静中唯有乍然重逢的激动情绪翻涌,盛煜的目光黏在玉冠下妙丽的眉眼,原本冷肃如寒冬腊月的脸上不自觉地稍露柔和神情,低声道:“我来晚了。”
    魏鸾没说话,只紧紧抱着他。
    先前的泪痕已然吹干,心底积压的万般情绪皆被巨大的惊喜吞没。她贴在盛煜的胸膛,贪婪地沉溺在男人熟悉的气息里,片刻后想起身在敌营,才收敛狂喜,抬头低声道:“夫君怎么也来了?”
    “多个人,稳妥些。来——”
    他牵起魏鸾的手,带她进了屋中,摸黑取了早就备好的盔甲,丢一套给魏知非,而后帮魏鸾穿上。这盔甲是凉城传信的兵士所用,瞧着硬邦邦的,魏鸾不会用,只管伸开双臂,任由盛煜帮她穿上去摆弄。
    原本笼在头顶的阴云,在瞧见他时悄然散去。
    隔着咫尺距离,她的目光在盛煜脸上逡巡,唇角笑意压不下去。嫁进曲园已有三年,她曾对盛煜畏惧忌惮,曾为他提心吊胆,曾觉得夫妻俩前路黯淡,也曾害怕给他添乱,独自去面对章家设下的陷阱。她总会隐隐害怕如前世那般孤立无援,须独自强撑,艰难前行,所以不敢有半分松懈。
    然而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敌军腹地,她却前所未有的心安。
    仿佛只要有盛煜在,便无可畏惧。
    哪怕前路布满了坎坷荆棘,至少有人会牵着她同行。他不会在朝堂的利弊权衡里舍弃他,不会因前路的凶险而心怀顾忌、驻足不前,更不会因头顶上压着皇权前程而让她退居其次。他明知凉城里尽是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人,明知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却还是闯入虎穴来救她。
    魏知非若落入敌手,凭着昔日的袍泽交情,未必不能设法转圜,郑王也不会责怪他。
    盛煜若败落,却必死无疑。
    哪怕能够脱身,往后永穆帝得知此事,定会雷霆震怒。
    ——皇帝的态度,夫妻俩其实都很清楚。
    可他还是来了。
    在肃杀凛冽的北地冬夜,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牵住她的手。
    这一切胜过所有的甜言蜜语、言辞许诺。
    魏鸾微踮脚尖,亲在他的唇上。
    “夫君。”她软声唤他,没有旁的言辞,眼底却尽是温柔与喜悦。
    盛煜唇角微动,摸了摸她脑袋。
    ……
    换好装束后,几人从院子的后门出去,走得离都督府远些,而后翻身上马。
    街上很安静,除了巡逻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夜风偶尔呼啸而过,再无旁的动静——吃了几次败仗后,凉城的人心稍有摇动,章孝温封锁城门,不许敌方间隙混入,亦严令百姓不许出逃,每日太阳落山时便施宵禁,这会儿更没人敢喧闹。
    于是四人的马蹄声便格外清晰。
    好在魏知非身上有周令渊给的令牌,夏氏先前也暗中弄了两枚,原是想着有备无患,如今给盛煜一枚,倒刚刚好。封城后民间马匹皆被征用,周令渊为免意外,多弄了一匹给夏氏,倒无意间方便了盛煜。
    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即使偶尔路遇盘查,也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夏氏早已将凉城内如今的布防探明,有她引路,众人很快便到了西侧城门。巍峨的城楼如巨兽耸立,上头火把通明,巡逻的兵士片刻不停,来回盯着周遭的动静。这道门只要出去了,下回再进就得是城破之日。
    魏知非在巷口勒马。
    “既是报信,人数不宜太多,免得对方起疑。”他掏出周令渊给的那枚令牌,递向盛煜,“这是都督府里的特令,能随身拿着的不出十人,寻常守将不敢阻拦。你带鸾鸾出去,寻个地方藏身,护好她。”
    年轻的小将,自幼长于沙场,英姿勃发。
    魏鸾闻言微诧,“你呢?从哪里出去?”
    “我还有事,晚些再走。”魏知非怕迟而生变,没多解释,只向魏鸾道:“出去了多保重,凡事都听他的安排,兵荒马乱的,万不可任性。”说罢,瞥向盛煜,极默契地颔首后,拨转马头,与夏氏一道,原路折回,驰向都督府。
    那里,随同商队潜入的赵峻等人想必等候已久,只等他去引路,将剑锋指向章孝温。
    那里也有许久没见的章维。
    战事起后刀枪无眼,既已各有选择,没有人能够知道,昔日并肩作战、拼死救护彼此的表兄弟,谁会先死在沙场上。更不知道剑锋逼近时,两人会不会刀枪相见,各自率兵搏杀。
    在那之前,他还是想再看章维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俩终于团聚啊~
    第150章 结局(中)
    都督府中, 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仆妇禀报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章孝温的跟前, 那位起初没在意,过了片刻又觉得不太对劲。仆妇说周令渊嚷嚷着要去赏梅, 是醉糊涂了胡言乱语,章孝温却很清楚晚饭时舅甥俩喝了多少酒——以周令渊的酒量, 不至于沉醉。
    那么,赏梅极可能是托辞!
    魏鸾毕竟是他拿来要挟盛煜的利器, 比多少死士猛将还管用, 章孝温哪能疏忽?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是周令渊这般情种, 在石榴裙下待得久了, 温柔乡最能摇动男人的心志, 谁知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偏向魏鸾?
    一念至此,章孝温当即命人去后院梅林。
    很快有了消息,梅林里并无踪迹。
    章孝温闻言疑心顿起。
    为免大张旗鼓闹得太过难看,遂命人在以缉拿盗贼为由在都督府里四处搜查, 而后传令府门各处, 不许人随意出入。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够稳妥, 遂派数名亲信往各处城门传信,只说太子及近侍的令牌遗失,如今下落不明,若有人持此令牌出入,务必扣押。
    数人奉命而出, 各自飞驰向城门。
    这些人皆是都督府里有头有脸的随从,既是奉命行事,疾驰时便无半分顾忌,比盛煜等偷摸潜行的人快得多。且魏鸾潜出都督府、换装后走至巷口耽误了些功夫,是以哪怕传令之人动身稍晚,却也没落下太多。
    往西边安昌门传令的人名叫陆鸣,疾驰过去时,远远便见有人在城门口驻马,而守城的兵将刚开了半扇城门,欲给他们放行。
    陆鸣大惊,高声道:“慢着!”
    响亮的声音划破夜色,清晰传至城门口,那守将甚是戒备,当即命人暂缓放行。周遭众人亦手按剑柄,警惕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身着铠甲的盛煜和魏鸾。
    魏鸾执缰的手不由握紧。
    比起盛煜的久经风浪、处变不惊,她毕竟自幼养在闺中,嫁进曲园之前,更不曾经历过半分凶险。像今晚这样乔装改扮,大摇大摆地走到敌营军将跟前,试图蒙混过关,更是想都没想过的。
    若不是有盛煜在侧,她怕是早就露了马脚。
    即便如此,脑海里的弦也是紧绷着的。
    等那人的厉喝传来,她下意识回望,便看到长街拐角处有人纵马而来,分明是阻拦放行。最担心的事忽而发生,脑海里嗡的一声响,竭力按捺的心跳也霎时急促。她尽量不让脸上起波澜,只望向身侧的盛煜。
    城门口火把熊熊,盛煜神色沉肃。
    听到厉喝的那一瞬,他便知事情不妙。
    若换作平常,城门既已半开,他定会纵马冲出去,即使遇到些许阻拦,凭他的身手仍可强行冲出重围。便是对方放箭追杀,亦可竭力脱身。但此刻他的身边有魏鸾,她身上除了这身铠甲外再无防护,一旦两人强冲,对方必会放乱箭射杀。
    在纵马冲出弓箭射程之前,背后门户大开,定会九死一生。
    她应付不了险境。
    而城门口的重兵围困之下,他想护魏鸾周全,亦极为艰难。
    权衡转瞬而定,盛煜二十余年踏血而行,早就练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城府。遂只微露诧色,回头望了一眼,手里稳稳握住缰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在陆鸣驰马近前时,将他上下打量。
    陆鸣久在肃州,并不认识稍加乔装的盛煜,更不认识魏鸾。
    ——她进都督府后,始终被困在周令渊的住处,见章孝温父子也是在女眷住的内院,陆鸣有军职在身,自然无缘得见。
    寒冷夜风里,骏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雾。
    陆鸣朝守将拱手,道:“都督有令,今夜有贼人闯入城中,城门务必戒严,不得随意放人出入。太子殿下的令牌已被贼人盗走,凡持此令牌这,一律扣押,不许放行。”说罢,亮出了腰间的令牌。
    守将闻言,霎时色变。
    他根本无需验看陆鸣手里的令牌,因此人常在章孝温左右,他认得这张脸。而眼前欲持令牌出入的这两人……好巧不巧,手里拿的就是太子殿下的令牌。他既在看守城门之位,对各色令牌熟悉之极。
    遂悍然拔刀,径直指向盛煜,怒道:“狗贼,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遭兵士亦纷纷举起长矛。
    盛煜面不更色,冷冷瞥了他一眼。
    而后,他将目光挪向陆鸣。
    “是都督的命令,还是他陈鼎的命令?”盛煜的声音冷沉而稳重,仿佛丝毫不觉得意外,“庭州出了个狄肃,凭着昔年战功接手镇国公的权柄,陈鼎难道是想效法狄肃,趁着几位公子都在前线,战事未竞就夺权自立?”
    他口中的陈鼎,是章孝温手下最得力的悍将。
    而章孝温膝下的儿子里,除了章维之外,确实都已被派往牵线带兵打仗。
    玄镜司消息灵通,即使探不到凉城内的动静,于别处的情形却能探得分明。而陈鼎在肃州的分量人尽皆知,在起兵杀伐之前,盛煜就已探得分明。这话问出来,说得跟真的似的,那守将脸上明显一愣。
    陆鸣瞪目微怒,斥道:“都督亲自命我传令,岂会有假!”
    “可有信物?”盛煜道。
    陆鸣嗤笑,“荒唐!我有令牌在身,时常随都督出入,他也认得我,要什么信物!”
    这回轮到盛煜嗤笑,肃然神情里添几分冷嘲,仿佛轻易戳穿谎言后的不屑。他再度掏出周令渊的令牌,沉声道:“太子殿下住在都督府里,有重兵守卫,贼人哪有本事潜入其中,盗走令牌?真有那手段,偷走都督或是哪位将军的令牌,岂不更有用?你是瞧不起都督府的防卫,还是瞧不起旁人的脑子?”
    不等陆鸣反驳,续道:“他将这随身令牌交予我,是有重托,命我即刻出城送信。至于你,若扣押的命令出自都督,岂会只有空口白牙的两句话?”
    说罢,又将目光投向守将。
    “陈鼎狗胆包天,欲图不轨,太子吩咐的事十万火急,何去何从,你想清楚!”
    话到末尾,神情语气已隐露威慑。
    那守将横刀站在城门口,听得心惊肉跳。
    军中夺权之事,他不是没听说过。陈鼎是肃州极有资历的老将,在军中威望甚高,凉城里如今又只有章孝温父子,盛煜所说那些话听着便令人心惊。面前两人各执一词,他仓促间无从证实,只能竭力分辨。
    凭言辞信物来看,陆鸣确实可疑。
    都督府是重兵守卫之地,太子殿下更是深得都督拥护之人,如今的凉城连只多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贼人哪有本事潜入都督府,盗走太子的令牌?若真如此,都督府早该命人四处缉拿盗匪,又怎会传来一道只扣押令牌的命令?
    今夜的凉城风平浪静,难道那贼人盗取令牌,就是为混出城门?
    那实在大材小用!
    更何况,他觉得眼前这男的不太像贼人。
    身姿端稳、气度威仪,讲话极有条理,比跟在都督身边的陆鸣要让人瞩目得多。也只有得太子信重,曾在东宫京城历练过的人,才能有这般气度。是以,说太子将令牌亲自交在他手里,是极可信的。
    而若他所言属实,太子传令定是为给都督助力。
    他是章氏麾下的将士,自须效忠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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