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气得大哭回娘家告状,却吃了个闭门羹。她那嫂子隔着门缝给她传话,“姑太太,您行行好,别再来害了娘家人。如今崔晋庭气势滔天,我家已经吃了他不少苦头了。老爷要是再被他寻了由头发作,只能被贬出京。”
王氏无法,只能夹着尾巴回了崔府。
崔洮很快被格去了工部尚书的职衔,崔冼泰也丢了太常寺的闲职。王氏成日坐在家中唉声叹气,但这还没完。没过几日,官差又上门抓走了崔晋仪。
王氏哭得死去活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使出了所有的手段,逼着崔洮和崔冼泰去见崔晋庭求情。
崔冼泰倒是巴不得去见崔晋庭,套套近乎,讨些便宜。便是讨不着便宜,只要崔晋庭能让他们上门,两家重新走动起来,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崔洮到底不能对崔晋仪见死不救,只能硬着头皮上门。
崔晋庭的新府邸并不张扬,肃穆端庄,不像新贵,倒像世家。门子认识他们,只对崔洮行了个礼,“崔老太爷还请稍等。待我进去通禀一声。”
王氏不耐烦了,“这是一朝得势翻脸就不认人了。这可是他祖父,他居然敢将人挡在门外。小心我……”
门子直起了腰,“我想我没什么通禀的必要了。三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王氏气得跳脚,“你算个什么东西……”
门子冷笑,“不妨告诉你,我家大人早就发了话,两府虽同姓,却已经是早就断了干系,这是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的。要是府上不服气,大可到京兆尹去告上一状,大家将旧事翻出来说说,让京中百姓评评理。”门子转身就要走。
崔冼泰一把把王氏拽了后面,“你给我闭嘴。”然后连忙上前,“妇人无状,还劳烦你通禀一声。”
门子瞪着王氏冷哼一声,进去了。
王氏被气炸了,“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
崔洮瞥了她一眼,对长子道,“她要是再多说一句,你就一纸休书将她送回王家去吧。”
王氏傻眼,“凭什么……”
崔冼泰也急了,“凭什么,就凭你再乱说话,你儿子就没命了。你这个不知轻重、不知所谓。”
王氏倒是想反驳两句,可是一想到王家那紧闭的大门,她只好闭嘴。
门子再出来的时候,带了瑶华的话,“只请崔老大人进来。”
王氏又要说话,被崔冼泰狠掐了一把。
崔洮跟着门子进了崔府。这新府邸颇大,里面并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陈设,花草绿植倒是随处可见,空气清爽,只有些草木香,让人无端地心情就轻松了起来。
崔洮到了会客的花厅,就见一位美貌的年轻夫人等候在里面。她小腹隆起,明显身怀有孕,想必就是跟他从未谋面的孙媳和瑶华。
瑶华微微一笑,上前见礼,“见过崔老太爷。晋庭上值不在家中,并非避而不见,还望崔老太爷见谅。”
崔洮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向崔晋庭如何开口,反而有瑶华在中间传话,他倒更容易开口。
“无妨,我今日登门……”
“我知道崔老太爷的来意。”瑶华双手给他奉茶,“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些话,还请崔老太爷思量。”
崔洮被她一口一个崔老太爷叫着,却没什么底气摆老太爷的架子,“你说便是。”
“当年西园一事,您用晋庭的一条命和他的清白换了崔家的平安。您可以当作忘了,外面那两位想必也当作忘了,可我没忘。晋庭用这些跟崔家一刀两断,再无牵扯。可我也是当事人,毁我清白,崔家也有份。你们欠我的,要用什么还。”
崔洮没想到她神态温柔,口气温婉,可一开口就咄咄逼人、翻起旧账一点都不手软。崔洮张了张口,却只能低头喝茶。
“我嫁给了晋庭之后,才知道他那些年过得有多难。他生性聪慧、过目不忘,若是有良师教养,怕是早就出人头地了。可是崔府给了他什么?王氏不遗余力地到处抹黑败坏他的名声,崔晋仪四处踩着他为自己搏美名。可是您为什么不庇护他?您那些年就这么放任不管,任由王氏欺负他。这口气,就算晋庭不计较,我也咽不下。”
崔洮只能叹了一口气,“我有我的无奈。”
“我理解。”瑶华居然没有反驳,“您是崔家的一家之主,自然当以大局为重。不可能只顾着一个人。”她依然不急不躁,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当年,您以大局为重了,怎么今日就不以大局为重了呢?”
崔洮:嗯?!
瑶华给他添了茶,“当年您怕晋庭闯祸,招惹阮家,让崔家为难。可是如今,这样的人换成了崔晋仪。官家心中对阮家深恶痛绝,当年崔晋仪是如何攀上阮家的,后来又是如何仗着阮家的权势在京城里胡作非为的,京城里无人不知。现在,大把的官员上折子在翻这笔旧账呢。抹掉了您的官职而不追究,本来就已经是官家看在晋庭的面子上高拿低放了。我要是您,就尽快离开京城,回乡养老。您不在京城了,自然那些人也不会再抓着崔家不放。有晋庭在京城一日,您在老家便可无虞。崔氏一族也不会有多大的风浪。时间久了,这些事情自然就淡了。崔家人该科考的科考,该当官的当官。什么都不耽误。”
“可是晋仪……”
“当年您就怕委屈了崔晋仪,如今还怕委屈了崔晋仪。您倒是从来都不在乎委屈了晋庭。”瑶华笑容一收,脸色沉了下来。
“难怪外面那两位,到了今日还敢这么嚣张,原来根在您这里。”瑶华冷冷地道,“崔老太爷,晋庭真的是你家的骨血吗?”
崔洮心头一跳,“自然是的。”
“是与不是,如今都不重要了。实话同您说,崔家如今这际遇,那是众人在试探晋庭。不过,就门外二位的表现,我瞧着,他们这是有恃无恐,就想着把什么事情都推在晋庭身上。您要是把晋庭逼急了,他只需出去说一句两府早无关系。您大可等着瞧,下面会发生什么。”
崔洮没想到这个第一次照面的孙媳居然会如此厉害,都说新媳妇面子薄,可面前这位,却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桃花胭脂虎,难怪崔晋庭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心中不无怨气,“罢了。回去后,我收拾收拾,便尽快回乡。”
瑶华重新端上了笑脸,“谢谢老太爷体恤。说来,再过两年便是您六十大寿。到时,我和晋庭带着孩子回乡给您贺寿。”她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是您的重孙,也是崔家后人。”
崔洮望了望她的肚子,真正地无话可说。
瑶华亲自将崔洮送到门口,“崔老太爷慢走。”
崔冼泰和王氏闻声,连忙要从车里出来。可门子直接当他们的面将大门给拍上了。
王氏气得又要发作。
崔洮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王氏骂了两句,爬上了车,“和瑶华那个小贱人到底说了什么。”
崔洮望着她冷笑,“你是怕你儿子死得不够快吧。”
“她敢!”王氏一拍大腿,“我们是她长辈,哪里轮到她说话了,骂也骂死她。”
崔洮冷笑,“她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晋庭出来说一声,两府早无干系,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王氏哭天抹泪,大骂不止。崔冼泰打骂都无用。
晚上崔晋庭回家,听了门子描述了一番白日门口发生的事情。冷笑了一声,派吴山去跟李永楼的手下打了个招呼。
隔日一早,王氏的嫂子和弟妹就打上了门,“你个丧门星、不知道消停的祸害。你当你有几两重,居然还敢去招惹崔晋庭。好了,如今,你的几个兄弟全被革职查办,抓进大牢了。王家全毁在你手里了。”
王氏跟她嫂子吵吵了起来,“关我什么事,他们被革职查办,那也是平日里跟阮家勾结干的事。你们凭什么来说我的不是。”
她嫂子气得恨不能挠死她,“好好好,我家老爷跟阮家才沾了多少,你不想想你儿子?罢了,你不顾念我们,我们也顾不上你,我现在就去衙门将崔晋仪往日里做的丑事全都掀出来,替王家将功赎罪。”
王氏横惯了,连阮元菡她都对掐呢,怎么可能悚她嫂子,“你当你说了就有人信。”
她嫂子冷笑,“你倒是看看我说了有没有人信。”
等她娘家人走了,王氏想想有些后怕,去找崔冼泰。崔冼泰闻言,差点没气死。赶紧派人去追,亲自赔罪。
待回到了家中,崔冼泰便把王氏五花大绑,锁在了房中。对外只说她得了癔症。
又过了几日,崔洮收拾了全部家当,启程回了老家。王氏也被他押走了,到了老家,便关到了家庙之中。
崔冼泰留在京中,替崔晋仪四处打点,几乎花光了家产。
崔晋庭一直没发话,大理寺掂量着他的意思,免了崔晋仪的死罪,判了个徙十五年。
人生不再来,流水不复西,这一辈子,哪里来那么多的十五年呢……
第162章 番外四 映庭含浅色
阮家的罪证越查越多,被抓起来的阮党官员也是越来越多。京中各处的大牢关得满满的,人比耗子多。
崔晋庭曾经开玩笑,说三衙的大牢装不下。可是随着被牵扯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这句话已经不是玩笑了。
杜清上门来探望瑶华,说到了外面的近况,也不由直摇头,“阮家罪大恶极,谁都不能否认。可是阮家势大之时,谁家跟他能完全断了牵扯。如今被抓进去的人,为了活命,少不得胡乱攀扯,被拖累的人家可不在少数。唉,整个京中人心惶惶,这乱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瑶华笑了笑,“姐姐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杜清直言,“要不然你让你家崔大人在官家面前说说,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可是武德司也不能这样,凭着一两句没影的话就抓人,乱上添乱。”
“这话我家那位可不能说。”瑶华笑了,“武德司那位刚得了势,这要是挡了他的前程。还不得被他恨死。小心后患无穷。”
杜清问,“你倒是有什么好主意?”
瑶华手往东边一指,“呶。”谁家天下谁操心,操心过了头,只有罚没有赏。
过了几日,一些被无辜牵扯进去的官员家眷们联名上书给太子妃。太子妃劝了太子,太子又去了官家面前进言。
崔晋庭也在场,官家便问他有什么看法。
崔晋庭道,“武德司查除奸佞,乃是职责所在。但太子进言,顾虑得很有道理。所以,还要请武德司辛苦些,待查实了罪证再拿人。莫让那些心怀不轨的贼子空口白牙攀诬了好人。也不要放过那些社稷蛀虫。”
官家哼了他一声,“你倒是越来越滑头。”
“不,臣是越来越知道规矩了。”
官家不理他,“太子,接下来的事情,交由你去办。”
太子有些意外,忙领旨谢恩。
退出御书房后,太子笑着对崔晋庭道,“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崔晋庭落后半步走在太子身边,“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跟阮党不对付,虽是家仇、也是国恨。只要有利于社稷的,我怎么可能意气用事。有阮老贼在前,我也当时时警醒。不能骄纵狂妄,决不能步他的后尘。”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谢殿下夸奖。”
有了太子出面主持大局,武德司收敛了许多。相关案件查实后仍需交于三法司会审。
而阮家的判决也下来了。诛三族。其他阮家亲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视罪行轻重,按律惩处。阮皇后与黎王都废为庶人,幽禁终生。
阮家男子被押上法场的时候,崔晋庭捧着亲爹的牌位去了。怄得阮太师死不瞑目。
因为被问罪的官员太多了。秋天,官家恩旨开了秋闱,为朝廷招入一批新血。授官之后,各自赴任。
到了元旦大朝会时,官家宣布了一道震惊朝廷的旨意,他将禅位于太子,退位成为太上皇。
太子也很吃惊,跪求官家收回旨意。
官家将他喊到了御书房之中,“……阮党之祸,实乃我之过错。我没写什么罪己诏,也是给自己留点面子。但是我的短处,自己心里明白。心软耳根子也软,如今趁着人还明白清楚,将这天下交给你。以后这副重担,就由你来挑了。再有,废后阮氏给我下的毒,到底伤了我的身体,便是御医们不说。我自己的身体也是能感觉得出来的。我退位之后,便去行宫好好休息调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你若孝顺,听了我的话就是了。”
太子还能说什么。
春暖花开的时候,太子登基成了新帝。
登基的当日,崔晋庭作为新帝跟前第一红人自然得早早就去。可是他前脚一走,瑶华就提前发动了。在辰时末生了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
等崔晋庭与和尧恩赶回家中的时候,母子二人吃吃喝喝,早已经一切都妥当了。
崔晋庭抱着个红彤彤的儿子,高兴又愧疚,“我说要陪着你一起生孩子的,可……”
瑶华笑了,“谁知道他等不及了,非要今日出来。再说,你又不能替我生。要是愧疚,以后你多带带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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