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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晓溪咬碎了银牙,眼泪含在眼眶里,忍气吞声地开始干活。
    但别说,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算起账来是真利落。那算盘到她手里跟大家弹琵琶似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尤其是每次看到薛居正,那算盘声就变成了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眼刀嗖嗖的。
    薛居正暗笑不已。其实他也没干什么,不过是有这么几场场“欺凌”弱小的无耻行为在先,又有无数的红颜知己为了买到螺子黛上门来跟他撒娇套近乎在后。
    姜晓溪已经毅然决然地认定他不学无术、好色无耻,并且单方面发誓跟他不共戴天。
    切,不就是个黄毛丫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薛居正也没放在心上。
    有一次,罗芳菲事忙,便让姜晓溪替她去崔府给瑶华报账。
    姜晓溪对于京城传说中的这对神仙眷侣也十分好奇。头一回进府,就看见那位英明神武的崔大人蹲在花丛里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睡觉喝奶的儿子插了满脑袋的小花,逗得崔夫人哈哈大笑。
    崔夫人可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谨小慎微、端庄严肃,对于崔大人的态度也是相当亲密随意。崔夫人跟她在核对账目的时候,就让崔大人带着孩子。父子俩在花厅外的咿咿吖吖的声音自始至终就没停过。
    姜晓溪头一次对于未来的夫婿开始有了憧憬,她希望有一日,她也能有一位对她百般温柔的夫君。
    当然,一切条件以薛居正的对立面为准。
    过了一段日子,一个名叫小玉儿的花楼女子来找薛居正。每日从琉璃坊开门一直等到关门,足足等了一旬才见到了薛居正。薛居正将她请到了二楼,让姜晓溪给她奉茶。
    薛居正一开口就让小玉儿不要痴心妄想。
    气得旁听的姜晓溪差点把热茶泼他脸上。可耐着性子听下去才知道,这个小玉儿真正要寻的人不是薛居正,而是薛居正的一个狐朋狗友。这人跟小玉儿惹了段风流债,如今小玉儿怀了身孕找上门来,希望能靠着孩子进府,想请薛居正传个话。
    薛居正与她细讲,“他家最是看重表面上的规矩,绝不可能将你迎进门。”
    “可我怀了他的骨肉。”
    “不是所有的骨肉都会被珍惜。母凭子贵,子因母贱。”薛居正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怜悯,“你若找上门去,他们信不过你,也连带着信不过你腹中的孩子。他如今还未娶妻,如果闹出了这事。哪家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你要是进了他家门,这些错便不是他的错,全是你的错。你不会有好日子过,连着孩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会的,他曾与我海誓山盟,永不负我。”
    “永不负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薛居正真心希望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主意。
    可惜小玉儿不听,只苦苦哀求,“玉儿不贪求什么,可是腹中的孩子总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既然薛公子不愿意帮忙,玉儿再找其他人就是。”
    小玉儿走了。薛居正有些唏嘘。
    姜晓溪瞪他,“不过就是传句话,你为什么不帮忙?”
    薛居正叹息,“她若拿掉了腹中的孩子,眼光不要那么高,另寻个人家从良,未必不会有好日子过。可是我若心软,真的替她递了这句话,那才是害她的帮凶呢。”
    姜晓溪不信。
    薛居正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名门世家,哪个是那么好进的。可惜了我白费口舌还要被人骂负心薄幸。”
    姜晓溪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过了半个月,几个姑娘来买胭脂水粉,在琉璃坊里说着悄悄话,“你们听说了吗,有个花楼女子找上马家,说腹中的孩子是马家大郎的。”
    “什么?媳妇还未进门,就先闹出这种事来。”
    消息最灵通的那个姑娘开口,“已经没事了。马家赎了那个女子,送到了庄子上养着。没过两天,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产了,一尸两命。”
    两条人命,就落得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已经没事了”。
    姜晓溪心里很难受,晚上算账的时候,将算盘拨得像冷水溅入了滚油锅。
    薛居正听见了,顺口问了一句,“我又没招你,你这是又怎么了?”
    姜晓溪瞪他,“你是不是也常常这么对待那些花娘,两条人命,一句没事了,就算是收场。”
    薛居正生气了,“什么时候该胡闹,什么时候不该胡闹,我还要你教?”
    他转头就走,没提扣姜晓溪银子,却一个月没跟姜晓溪说话。
    姜晓溪去跟崔夫人对账的时候,忍不住说了这事。
    崔夫人挑挑眉,将她细细打量了一回,仿若不经意地道,“薛公子跟我家大人是患难兄弟,他这人瞧着没个正经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思纯正,对于朋友,不以贵贱区别,一视同仁。是京中少见的赤诚之人。”
    崔夫人的话,姜晓溪还是信的,只是跟她印象里的薛居正实在差别太大。
    她开始留意着那些花娘的闲聊,竟然发现薛居正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烟花之地。她想起那句“什么时候该胡闹,什么时候不该胡闹”,便回去问哥哥。
    她哥哥口齿不如她伶俐,但是眼光倒是不错。“阮家未倒之前,崔大人一直在查找各种阮家的罪证。薛居正与崔大人交好,那些浪荡不羁,或许是伪装也不一定。如今,新帝登基,薛贵妃也变成了太妃,没有孩子,薛家不用再顶着外戚的帽子,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的负担。说不定,你如今看到的,才是薛居正的真性情呢。”
    “他的真性情就是耍脾气、乱扣银子?”姜晓溪反驳。
    她兄长笑了笑,“银子一钱都没少,都发了。后来去找他办事,他也从未为难过我。从不吃拿卡要,所有的同僚,对于户部官员的评价,就属他最好。”
    姜晓溪不吭声了。
    薛居正出身高、官位低,被眼红的人故意刁难。给了他一堆真假账目让他清算。薛居正白日忙不完,只好带来琉璃坊,点灯熬油,看得眼都快瞎了。
    姜晓溪因为上次冤枉了他,心里不过意,抓了本账目过来,不到小半个时辰,就给他理顺了。
    薛居正喜出望外,“好妹子,回头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添一份大大的嫁妆。”
    姜晓溪怒道,“谁是你妹妹!”
    “我是你妹妹,行了吧。”薛居正哪里在乎这个。“来来来,教教我,你是怎么看出来这里有问题的。”
    “凭什么教你?”
    “我给你涨工钱,你开个价。”
    姜晓溪气得莫名其妙,但也不知道自己这无名火从哪里来的,“一百两银子。”
    “你可真敢要。好好好。一百两就一百两。”
    姜晓溪咬牙切齿地教他怎么看账本里的漏洞。
    那些个陈年账本,牵连甚广,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看完的。姜晓溪陪着他挑灯夜战,急了恼了会骂他笨蛋,他若领悟得快、举一反三,也能赏他一个笑脸。
    薛居正老被骂,却从来不恼,他真心觉得这查账的活也挺不错的。有的时候手里抓着账本,眼睛不知不觉地就溜到了她的身上。这姑娘连咬牙切齿都这么好看。
    过了一段时间,连薛居正的亲娘都听到这事了。
    有个看上了薛居正的小娘子就借着在琉璃坊买脂粉的机会奚落姜晓溪。
    薛居正听到了,一怒之下,将那小娘子“请”了出去,琉璃坊再也不做她的生意。
    姜晓溪没什么表示,依旧帮着薛居正核查账目,待账目终于交差了。她列了个账目给薛居正看,“按照契约,我提前离开的话,要把所有领的工钱十倍奉还。如今这一百两也够这罚金了。从明日起,我便不再来琉璃坊做事了。”
    薛居正一愣,“你要走?”
    姜晓溪点点头。
    薛居正问,“为什么,你做得好好的。”
    姜晓溪沉默了一会儿,直视着薛居正,“那个小娘子说的没错,我确实喜欢上了你。你长得好,脾气好,对我也很纵容。喜欢上你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我们两家门户不想当,我做不到自甘下贱,给你做妾;也清楚我不可能进国公府的大门做你的夫人。所以这个不该有的念头,现在掐断了正好。我回去收拾心思,把你忘了,就可以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薛居正愕然地望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姜晓溪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反正跟你成不了,我干嘛不挑个互相喜欢的好生过日子。”
    姜晓溪说到做到,将账目交给了罗芳菲,第二日便不见了踪影。
    薛居正每天晚上宿在琉璃坊的楼上,听不见楼下的算盘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娘让人把他揪了回去,“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那个小掌柜是怎么回事?”
    薛居正抓心挠肺地想她,但是又逼着自己忘记她,正满心烦躁,“哪里还有什么小掌柜,人家听见了风言风语,立马辞了差事,都跑没影了。”
    国公夫人觉得儿子这反应有点意思,“嗯,也算她有点自知之明。门不当户不对,难成好姻缘。”
    薛居正知道他娘没说错,可还是忍不住反驳,“她家门第虽然不高,倒也清白。她哥哥也是进士出身,日后前途想来不差,她怎么就不能配我了?”
    “还是勉强,怎么说也是日后。这么多世家贵女让你挑,哪个不比她强?”
    “出身是比她强,可是掌家理事就难说了,最起码打算盘肯定打不过她!”
    “你是娶媳妇还是找掌柜?再说了,算盘打得好的小姑娘多的是,我明日就给你找几个掌过家的贵女让你见见。”
    薛居正想了想那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姜晓溪,一赌气就点了头。
    国公夫人说到做到,没过两天就带着薛居正出去相看。
    结果薛居正一到紫霄宫的山门,就看见瑶华身边围了一群人,有说有笑的,里面就有姜晓溪。她正跟一个少年聊得投机,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全心投入,忘乎所以。
    薛居正不停地磨牙,还是强忍着没有上前打扰。他挤出笑脸,陪着母亲去让人相看。
    来跟他见面的姑娘,世家出身的嫡长女,因母亲身体不好,替母亲掌家。偌大的府邸管得井井有条。双方一见面,薛居正倒也没什么想法。那姑娘却大着胆子,请他到一边说话,“我知道薛公子如今刚入官场,来日必定前途无量。我若与嫁与公子,还望公子日后多提携我幼弟一些。”
    承蒙不弃,但是这个情我不想领。
    薛居正沉思了一下,“实不相瞒,我是家中老么,自小文不成武不就,我也不愿意去吃那些苦头。这个官职也不过就是混日子罢了,我都指望人提携我,哪里有那个能力去提携别人。”
    那姑娘没说什么,过了两日,便请中人传话,说八字不合适。
    国公夫人生气,“八字不合还相看什么?”
    薛居正倒是不生气,“强扭的瓜不甜。无论是金银台上结的瓜,还是野地里的瓜。以前是我想左了。总觉得应该按照我们这些人家的惯例挑个媳妇儿。可现在想想,我们家也不指望权倾朝野,不过想图个安生过日子。可是也难阻止别人要图我们点什么。到时给不了,反而要心生怨怼,成了对怨偶。与其这样,我倒不如挑个自己喜欢的。尽量将日子过好才是。”
    国公夫人哼了一声,“我好说话,只要瑶华能点头,我就认。”
    “我是您儿子,还是她儿子?”
    “没有媳妇的儿子有什么用!滚滚滚。”
    薛居正一溜烟跑了。
    可惜晚了一步,姜晓溪和那个叫张言祯的小子跟着闵叔一起去了海市了。
    薛居正恨得撞墙,若是以前,他撒腿就去追了。可如今,被那件□□绿套着,要是胡乱蹦跶,估计新帝能打断他的腿。思来想去,一边写信托瑶华寄给姜晓溪,一边隔三差五地去找姜晓溪她哥喝酒。
    过了整整一年,姜晓溪才回来。薛居正在崔家的家宴上见到了她。
    姑娘笑眯眯的,身量高了些,身材也长成了些,气度、谈吐也与去年不一样了。
    薛居正心里砰砰乱跳,都不敢放任自己直视她。后来更衣回来的半道上,被姑娘堵在了拐角里。
    姜晓溪问他:
    “听说你常去我家找我哥喝酒?”
    “你哥人不错。”
    “听说你喝醉了,老喊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你哥那酒量,喝多了都是他在乱喊一通。”
    “听说你很久都没相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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