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将将足点琉瓦,身形未稳,忽见夜宇下划过重重寒光,若冰雨倾覆,瞬间飞刺而来!她急挥长剑,舞起一团霜影,迎上院墙下的羽箭飞射。
只听得噼噼乓乓,剑斩寒铁,白羽坠地,惊了深院寂静。院中忽有稚子童声,高声呼啸,“所有人退后!不可放箭!”
箭雨停息,层层金影归入夜色深沉。蔚璃纵身落地,并不理会庭院当中提剑而立、行护主之责的元鲤,径自提长剑大步向内。
“长公主!”元鲤横剑拦阻,“此是太子殿下安榻之所,非诏不得擅入!”
“我有要事请教太子!谁敢拦我,我先杀谁!”蔚璃迎着他剑锋仍往前去。
元鲤又慌又急,不得不抽剑出鞘,强作威风,“长公主这是欺君犯上!殿下已一再宽宥!你也不可得寸进尺!”
蔚璃怒气填膺,哪得闲暇与他啰嗦,他既拦了去路,她便起剑怒杀——“我便是要欺君!你奈我何!叫你们好殿下出来见我!”她连挥数剑,欺得元鲤连退数步,一时仍不肯饶过,上前一剑分刺,直指元鲤咽喉!
元鲤也不知她怒为哪般,只道她惯会欺人,今时又不知寻了甚么由头来闹腾殿下,而殿下难得安枕片时,再不能受她搅扰,如此想着索性挥剑来战。
先受羽箭伏击,又遇元鲤杀伐,看来那人是当真要与她成仇了!便要就此划地为界吗?为他修澜庭筑高台,就是为今日两相决绝吗!?为何殷殷切切定要请他来东越!?错在哪里!他不来我不往,此生不见便不要见!何至今日相决绝!
蔚璃强忍悲戚,胡乱挥剑,早已是泪淹前路,痛断肝肠。何谓同心?刀剑相伐也敢言同心?笑煞人也!
再一剑击出,泪蒙双眼,似乎看见又有人提剑来杀,还声声呼喝,“……未免大胆……君自是君……臣自是臣……再敢冒进,当诛九族……”
何谓九族?父王有兄弟六人,子侄一十七人,霜华宫之禁冻死十三人,此谓九族!姻亲之家青门有长者十数人,子孙百余人,莫军剿杀惨死数百人,此谓九族!而余者寥寥,青濯受重刑生死难料,青袖负重伤难逃鬼门,今时又有蔚珂赤胆偏受人毒箭而亡,婚约之婿风篁仗剑而致盲,此谓九族!
诛我九族?还要怎样才是诛我九族!蔚璃抹一把脸上泪痕,才看清擎剑杀来的原是元鹤。他兄弟二人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凌厉剑法!又是那位“东宫乐师”之功罢!他好为人师,教诲天下!当年教导自己习剑也未必就是怎样恩义罢?不过是供他嬉闹、铸造棋子罢了!亏得自己竟还当了深情厚义念念不忘,竟至抛掷青门剑法多年不曾修习!
“阿璃!”又是一声唤,惊得蔚璃惶惶回眸,手中长剑微滞,身形稍钝,被元鲤元鹤合力绞杀,长剑被劈落在地,顺带削去她袖端一缕,又遗落手背一道划痕。
“放肆!大胆!”澹台羽麟挥袖上前,一掌推开一个,怒喝道,“想死吗!?未看谁人你们也敢横剑相向!”转头再看蔚璃,更是惊她一脸泪痕,心下无限疼惜,“阿璃……你这是……谁人欺你?”想想天下谁人欺她最甚?惟这院中人尔!一时愧疚的无以言说。
高阶上房门忽然开启,那一袭白衣幽然终于现身门前,凉衣薄衫,腰无系带,发未束冠,一幅慵慵散漫之态俨然将自梦中醒来,对当下所见也是又惊又怒,眉头紧蹙,寻顾众人数回,终沉声喝问,“你们……又闹甚么?”
蔚璃见得他来,恨怒又涌心头,回身去拾地上宝剑。
元鹤只怕她胡为伤及主上,见她俯身便先她一步挥剑挑出,将那地上长剑拨开。
蔚璃俯身就地,未料想却只落得两手空空,平生从不曾受过此样欺辱,不觉泪如泉涌,怔望脚下竟不知以何颜面再面对世人。终是自己愚蠢,牵累这一祸事连连!
玉恒一旁看着,早已目涌寒霜,冷言喝道,“元鹤!把剑给她!”
元鹤正待辩言,羽麟跨步上前一把夺下他手中佩剑,双手捧至蔚璃近前,躬身道,“阿璃有恨,要杀当先杀我羽麟!是我负你,万死难赎其罪!”说着递上宝剑。
蔚璃伸手夺过,回身奔向玉恒。羽麟疾步来拦,元鹤元鲤亦挺身迎上。
“谁人拦我,我先杀谁!”她怒气汹汹。
“你们都退下!”他声色俱冷。
他看得见她泪水磅礴,她却看不见他瘦骨孑然;他待她仍旧怜意无边,她待他却早已如仇似恶;他仍强撑笑颜,尽力许她此生安若;她却是横目怒目,誓要与他拼尽此生余力!
“璃儿……是又想起哪段我欺你负你之事,非要这样吵闹……”他慢理宽袖坠地,尽力平意与她言说。
“青袖在哪里?!”她挺长剑质问,只差手起剑落先斩元凶!
玉恒顾看院中,才知萧雪不在,心下便明了几分,仍微笑浅著,怜惜着哄劝,“是否这天下丢了谁人,璃儿都要拿我是问……”
“休要诡辩!”蔚璃不等他说完,便擎剑挺进三寸,“今日不见青袖,我一把火烧了澜庭!”
玉恒仍强撑笑意,“璃儿要放火,璃儿要杀人,试问天下谁人敢拦?只是你且静心细想,我若要杀人,何须抢出来再杀?一剑封喉了结在青府岂不利落!”
“你敢!”蔚璃声带哭腔,又恨又怕,倒似他真得会将青袖一剑封喉一般。
“有你这样的,我自然不敢。”玉恒耐心哄劝,“你又何苦一下杀人一下放火呢?有你在,那青门姐弟我怎敢欺之半分?”
蔚璃擎剑在手便不知如何处之,方才的气势汹汹顷刻间又要融化在他云淡风轻下。向来如此!向来如此!他半哄半欺总能使她缴械投降!偏这回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