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问朝中权臣霸政,不理四境窥视皇权,此间升平还真似盛世凯歌!
席间凌霄君并未讲说慷慨激昂的勤王之道,亦未痛斥齐莫两家霸政欺君之恶;只是轻言淡语先问各人世族安好亦或府中余亲康泰;又与几位学子稍问几处典集注解并畅聊古辞意境;然后便是与浪客剑侠们谈些江湖逸闻又论剑艺之妙。
如此谈话可谓既轻松又亲切,众人虽则都是初次晋见此君,然观其行止雍容,言谈安若,一笑一叹皆亲和平易,处之便如沐春风,亦如故友重逢,丝毫不见君上倨傲与臣下卑微之隔阂!如此几番对淡再少有人拘礼禁言,大家都能畅叙心怀。
蔚璃一旁唱和众人之言,也是惊叹此君危局之下竟还扮得这等亲和,又几次忍不得注目凝视——那份举重若轻、从容不迫,倒底是胸有成竹还是置死地而后生?
玉恒亦数次带笑来看,虽不知她何以释怀息恨,可是能得她温柔顾看,亦觉今夜月色清明,夜风舒朗!
众人品茗敬茶终至味觉寡淡,席间有人叫道,“殿下不能赐酒吗?!此样茶汤愈多喝愈清醒,岂不知浮生在世愈清醒愈痛苦!”
席上诸人都忍俊不禁,蔚璃更是笑颜渐盛,转目望去,附和那人道,“弘少主所言甚和我意!”又转向玉恒慨然道,“殿下若无酒,我可命人挖出后园里前年埋下的几坛青芝陈酿,以佐今宵朗月清风!”
“青芝酒甚好!”又有剑客令狐熊叫说,“我昔年过琢湖程家时,曾得程家二少主赠饮……只可惜酸书生倒底小气,也只赠了我一壶薄酒,我将嗦出个滋味就已见底啦!指望阿璃公主切莫学那程门书生的小家子气!”
凌霄君不由得笑语提点,“今日在座嘉宾可是有半数师出程门,令狐侠士切不可未饮先醉啊!当心受程门弟子口诛笔伐!”
令狐熊大笑,“我骂在当面,当算是忠言逆耳罢!程门虽则吝财惜物,然于事理上还是纳谏如流豁达大度呢!是否,苏学子?”他扬茶盏指向临坐的瘦弱书生。
苏学子,名唤苏严,急忙应说,“岂敢岂敢,我等学无所成,还当虚或若谷才是!”
“哪里跟哪里啊!”令狐熊不解此酸文,又与席上几位程门弟子说笑一回,便见侍者果然捧上了几坛青芝佳酿,不由得拍手称赞!
于是婢仆又上前为众人另换铜盏,重斟美酒,顿时观澜台上酒香弥漫,真有未饮先醉之意。
蔚璃举杯向玉恒称诵,“殿下有春风化物之德,愿殿下此去千里月明,万事顺遂!”
玉恒含笑凝睇,见她又复往日璨眸朗笑,亦举杯应之,“借越安君吉言,我若得平安归家,必立案焚香,祝祷璃儿福寿绵长,千秋万代。”
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举杯共饮,各自以为算是冰释前嫌!
蔚璃又举杯向师源言道,“蔚璃还未谢过先生那日明月轩上品琴论曲之教诲。亏得先生大才使我得传世名琴,又得稀世良人。”说罢,先自行饮尽。
师源微有诧然,流目座上君子,见其微微蹙眉,却也只是凝望桌上杯器,倒也看不出喜怒,只好举杯谦言,先应下了蔚璃敬酒。
座下诸人也是先向上敬祝君者,又向比邻敬贺嘉朋,再各方互敬,上下一片推杯换盏,渐有鼎盛之意。
酒酣时分,又有人高声诵道,“依长公主脾性,有酒岂能无乐?昔年长公主一曲《御风行》可谓弦动天下,今时良辰美景,长公主可有雅兴再拨弦一曲以醉清风!”
嘉宾闻听都击掌称赞,附和着道——“说的正是!有七弦泠泠方不负此良宵盛宴!”
“久不闻长公主琴声,今夜何其有幸可再闻松涛泉涧!”
“孤酒无味,实该雅乐佐之!”……
蔚璃笑而未答,转头看向玉恒。玉恒亦凝眸看来,正待言说,元鹤疾步上前,附在他耳畔小声奏说,“越长公主已将泠泷琴物归原主。”说完退身又站去一旁。
玉恒蹙眉,微有愠色,不知是向蔚璃还是向元鹤,半晌才道,“璃……公主志高心远,从不爱世间俗物!可俗物虽俗,岂不念赠物之人用心良苦?卿有不悦,恣意欺之;卿有不忿,任意弃之!于那等至真至诚之良人,卿又于心何忍!?”
此一番话在座无人能懂,只是彼此顾看,面面相觑。惟蔚璃知他是存意敲打,只是不知那“至真至善的良人”是指风篁而言,还是指他自己说呢!而那“恣意欺之”,“任意弃之”更是他一贯安给她的罪名!也不敢相争——谁让欠了他许多!
一时惟有带笑言说,“那么殿下……可否借琴一用?蔚璃愿拨新曲,向殿下赔罪!”
她亦言有所指,玉恒微微一怔,才恍悟她那一丝喜意从何而来,原来她已知泠泷琴之妙用!可她果然还是将琴归还原主,也当真可恼!
玉恒空叹无奈,只好令元鹤取琴。众人稍候片时,便有七弦横案,又有女君轻拭弦音,笑语称赞,“殿下所藏,亦是名琴雅弦!”
玉恒心下正恼她辜负自己良苦用心,一时也难给予好颜色,只哼笑道,“璃公主欲弹何曲?”未待她答,先嘱一句,“《沧海月明》也就罢了,曲章恢弘,不适此间闲情。”
此间闲情?!蔚璃哭笑不得,危局在前,他邀尽舍身成仁之士,却还道此间闲情?“殿下不是赠给蔚璃一首新曲吗,近来偶有习练,不若略弹一段请在座诸位嘉宾品评。殿下以为如何?”
玉恒无谓笑笑,亏她还记得为督促她拨弦自己特地谱了新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