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大步追着蔚珒往军令台去,可是方才回眸那不经意的一瞥,有个小小身影映在眼里却是如何也挥之不去,终忍不住回身,疾步奔回墙角处,冲着人群大喝一声,“星儿!”
人群为之一振,纷纷转头来看,见是位英武的银甲将军肃立当前,有甲兵中领头的忙上前来作揖见礼,“林将军……”话未及说就被林峰挥手拨去一边,指点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小却罩着一件宽大披甲的少年,“你——装不认识还是改了名姓!还等本将军去拎你吗!?站出来!”
唤做星儿的瘦小少年怯怯走出人群,将有靠近就被林峰一把拎住脖领拽到近前,“你在这里做甚么!?谁给你的铠甲!?”方才那兵头以为没他事了,转身要去,又听身后一声断喝,“回来!是你发给他的铠甲!?”
兵头惶惶兮兮,忙上前回报,“这位星爷自称是青府青将军的近身侍卫,侍卫嘛……又是青将军家的……总该配套铠甲罢!”
“星爷个鬼!睁大你那牛眼看看他几岁!?”林峰喝问,又猛推星儿脑袋,“近身侍卫哈?青濯几时收了你这个烧火匠做近身侍卫!”
“烧火匠?!”兵头果然睁眼大如牛,“他说他十……十四岁……”可是此时再细看,这瘦小的娃娃若真是十四岁,那青将军府上的伙食也太差了些罢。
“虚报两岁也就罢了,你还敢虚报四岁!?”林峰说时挥手又打,星儿机警,弯腰避过,昂首立目,“十岁怎么了!?长公主十岁时已然领兵战沙场了!我堂堂男儿岂能输给……输给……女子……”后面的话再讲不出了。
“啪!”林峰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虽不甚痛,可也拨了他一个趔趄,又讥笑着教训,“狂得你!敢和长公主比!天下男儿几个敢和长公主比!说!跟谁来的?几人来的?来做甚么?罢了,我也无暇听你啰嗦!铠甲脱了,收拾东西,明日回家!”
“我不回去!”星儿连退几步,护住一身锈甲,似生怕被人抢了去,“府上已经没人了!我回去烧饭给谁吃!”
林峰一怔,“甚么叫府上没人了?你说清楚!青将军呢?”
“青将军送慕容小姐回南海去了!府上洪大哥羊大哥他们都能参军,凭甚么我就不能!”星儿瞠目力辩。
林峰心下稍安,虽也讶疑何以当下境况青濯还要亲送慕容小姐回南海,可是总也好过他昏迷不醒性命危笃,听星儿质问,又耐着性子与他解释,“此回出征,长公主严令惟十七岁以上男儿方可参战。你回去再烧七年灶罢!”看看星儿眼圈通红又觉不忍,轻拍他头柔声再劝,“裴老伯只剩你这么一个孙子可以相依为命,书上说‘父母在不远游’,何况你还有高祖在堂,说句不好听的,你总要留着命给你爷爷养老送终罢?长公主当初把你们祖孙二人自东海尸堆里捡回来,可不是指着你冲锋陷阵!她把你们安在青府,就是想许你们一个康平盛世……”
林峰发觉自己越说星儿的眼圈越红,这就让人挠头了,莫不是自己难得温柔一回还把这孩子给感动了,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本想再换回原来的凶神恶煞,可话未出口,星儿忽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走了……爷爷……没有了……敌军卑鄙……射来的箭都是浸过毒汁的……爷爷往城上背石头……中了他们的毒箭……一句话也没留给星儿!星儿就剩一个人了……”
林峰只觉胸口一窒,喉咙干涩,眼也干涩,已然十几个昼夜不眠不休,眼底的泪大约早已熬干。他又轻轻抚了抚星儿凌乱的发髻,愈发柔软了声调,“星儿不会是一个人,以后跟着林大哥!”又用宽厚的手掌粗蛮地抹去星儿满脸泪水,“只是事先说好——你既自己认了是堂堂男儿,就该知自此以后宁流血不流泪!听懂吗!?”
星儿重重点头,又自抹泪珠,纵然撇嘴忍悲,亦再不发一声呜咽。
“这才是我东越好儿郎!”林峰狠力拍他肩膀大声赞道,“走罢!给你找件合身的铠甲去!”
林峰至此再细想:愈发觉出军中伤亡数千是怎样惨烈事——这几千人身后或有高堂殷殷翘盼于乡野,或有妻儿切切守望于门庭,一人亡,则一家破,又有多少户人家要含悲撒泪!真真是“将骨埋沙场,恶讯断人肠”!他才晓然何以长公主一再叮咛:务将伤亡降至最低!
回到军令台,正遇上季墨与方镜围在桌前闷头吃面,季墨嚼着汤面咕噜着招呼,“来得正好!太守夫人亲制的羊汤细面,你那碗再不吃就凉了,我和方镜就替你分了,正好和你说一声……”
还有这样的正好!林峰瞪眼瞄了下季墨就要见底的汤碗,回手拍了拍吃得斯文有礼的方镜,“有肉吗?”
“有!有!”方镜抬头客气地回答。
“有肉还吃面!”林峰一把夺了他的面碗,塞给身后的星儿,又回手抢过方镜手里的竹筷,在袖上揩了几个,却发觉愈揩愈脏,索性伸到季墨碗里搅了又搅,才递给星儿,“吃面!回头再给你找盔甲!”
季墨、方镜这才把目光移到星儿身上,不知哪来个小兵能得林大将军这样厚待。
“我见过你……”方镜皱眉思索,“你是……不是……从王都来……”
“我是青将军府上……烧灶的……”星儿捧着一碗热汤面,看看他二人又看看林峰,将面还回到桌案上,小声说,“我不饿……还是林大哥吃罢!”
“都皮包骨了还不饿!”林峰吼道,“你吃了仙丹啦!”回头踢开方镜,给星儿挤占一个位置,一把将他按下,又问戍值侍卫,“你们吃甚么,弄点来给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