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动动耳朵,呼噜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它虽然身形长大了,但灵兽心智发育向来缓慢,一般要到三十年以上才能成熟,而后才能开神智。
方淮叹一口气,摸摸它的大脑袋。或许真的是他多疑了吧?
他这次来看余潇,本来是准备多陪他一会儿的,因此把手头许多事情都推了,结果横生枝节,没呆多久就下山来了。这时候即便回自己的住所,也是无事可做。于是便让大白放缓了速度。
白虎驮着他走在密林中,这里是碧山深处,十分荒僻,丛林茂密。头顶上鸟啼声清脆,嘁嘁喳喳不绝于耳。林中却十分清幽。
临近傍晚,方淮虽看不见夕阳,却能想象霞光漏过枝叶渗进来,此起彼伏的鸟啼声,想必更显得林子里的画面空幽美好。
他思绪漫无边际,时而对方才的事情感到一丝疑虑盘桓在心头,时而又倾听林中的声音,想到琴谱里有一首《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把“人语”改作“鸟语”,就再恰当不过了。
他正这么想着,耳边居然真的听到了《鹿柴》的琴声。
方淮先是愣了愣,而后精神一振,这回总不是他的幻听了吧?
他拍拍白虎毛茸茸的脖颈道:“你说呢?你要是听见了,就带我去看看是谁。”
大白当即调转方向,驮着他向密林的深处跑去。
越靠近,琴声越发明晰而深远。这首《鹿柴》本来是作曲者傍晚行走在古木之中,描绘其空寂幽深的境界,但耳边的这道琴声之中,却隐隐掺杂了一股道意。
大白穿过林木的缝隙,跳过一截横木,终于停了下来。
琴声也跟着停了。
方淮从白虎身上下来,朝着一个方向拱手道:“太白宫五代弟子方淮,见过这位前辈。”
约莫数丈之外,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响起道:“我还以为这深山之中,不会有人走进来呢。”
方淮道:“打搅前辈抚琴,实属无意。只是听前辈奏的这曲《鹿柴》,意境高深,忍不住循声而至。”
那人很是惊讶道:“你认得这曲子?”
方淮道:“晚辈的外祖母曾传下一本琴谱,其中便有这首曲子。”
那人来了兴趣道:“那你会不会弹奏它?我练习这支曲子已经许久,但总是不得其意。”
方淮想了想,他虽目不能视,对这人来历也毫无所知,但从这人的琴音中,听出一股潇洒疏朗之气,便对对方先抱了两分好感。听他请自己弹琴,也就走出来几步,取出琴来弹了一支《鹿柴》。
曲调一样,可那人却越听越惊奇,等琴音落下后,便拍掌大笑道:“好!你弹的这支曲,才算是返璞归真,回归本原。”
方淮不知道他那么惊奇是为什么。向来修道之人,修为越高深,心志越坚定,“道”也越纯粹。在修道的过程中,“道”是慢慢形成的,它渗透到一个人行为举止,思维想法,乃至对世间万物的感受和认知。
所以这人抚琴之时,不自觉将自己的“道”融入了琴声。这样反倒使方淮平时练惯了的曲子,多了一番别的意蕴,像是空幽的古木林中,多了一个人在吟唱。
而自己的弹奏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没什么脱俗的地方,他这些年练琴都是选的无人的地方,自娱自乐罢了,也只有余潇听过他弹琴,再来就是面前这位。
那人却如获至宝,对他道:“这位小友……”
方淮赶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人又询问他师承,得知他母亲是李持盈后,笑道:“原来是红渠真人的爱子,难怪有如此天赋。”
天赋?方淮不由苦笑,这恐怕是跟他最搭不上边的词了吧?
他拱手道:“敢问前辈是来自……”
那人笑道:“鄙人是昆仑弟子,道号月枯,小友不必再称我为前辈了。”
昆仑?方淮忽然灵光一闪,不由道:“请问……”
那人却也道:“还想向小友探听一个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个子高挑,佩着长剑,也是我昆仑弟子。不瞒你说,我来此处正是因为门中长辈传唤,命我带她回去。”
昆仑的女弟子,佩着长剑,跑到碧山来……
方淮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对啊,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余潇在三叠峰顶,可不止悟出了“琴心三叠”,他还遇见了个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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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潇站在“桃花岩”三个大字前,凝视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他初来三叠峰时剑道粗浅,并没感受其中的真意。此时再看,却觉得剑意有如碧海潮生、惊涛拍岸,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咦,原来已经有人了?”
一道女声响起,清亮有如山谷溪声,停在余潇的背后。
余潇在这峰顶囚禁数年,许久未听过人声,甚至因为长期没和人说话,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谁?”
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少女身着嫩黄的纱衣,腰配长剑,秀眉凤眼,微带笑意。见了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怔。
余潇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疤痕骇人,不由别过脸去。
峰顶寒风不息,把少女的衣袂吹起,真有如仙子降世一般。
——《金丹记》
第18章 碧山少年(九)
自打方淮走后,余潇就一个人坐在石桌边,直到一个年轻的姑娘,从桃花岩下轻轻跃了上来。
那姑娘走上前,目光灼灼道:“小兄弟,方才来看你的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