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铮依然答得平淡:“当年他始终没说过是我,我对他心里有愧。我就想每年都亲眼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
十来年的心结骤然见了光,母亲下意识地捂了心口,似有些喘不过气来。常铮起身,快步上前从父亲手里接过杯子,一转头递到母亲面前,一边喂她喝,一边还抬手给她顺了顺背。
……罢了,这还能挑什么错。在常铮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父母迅速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一次,还是母亲先开口。
“阿铮,你要是身边有人,无论男女,你……”
酝酿得再久,心理建设做得再好,父母亲也究竟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她果然还是说不完这句话的。
但她真的尽力了。
于是常铮抬眼冲她笑了一下,顺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满室寂静,空气稠密如有实质,日色逐渐在窗外茂盛起来,照亮了这间久在影中的屋子。
三个人僵持般静了许久,时间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常铮才终于又动了。
他低下头,在母亲的侧脸上亲昵地碰了一下表示感谢,又转身对上父亲含义复杂的眼神,微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一身轻松地拉开门,迎向了满目流金般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文的时候,心里一直念着一句很喜欢的歌词,“为什么,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眼泪”
但愿因为这层眼泪,所有亲近的人彼此之间,都能多几分宽容吧
第54章 归舟3
常铮不在,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陶然和何逊言两个人。
陶然临出发前多留了一天假在家收拾东西,这个安排他如实跟吴越吟说了,她的反应是那她今晚来接孩子。
一贯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电话里连语速都慢了下来,整个就是不堪重负的状态。一句话说出去,倒要等上好几秒才能听到她回答,陶然实在是替她心累,主动提出索性第二天一早,自己出门去机场的路上,把何逊言直接送回家算了。
吴越吟都没多问一句是不是顺路。她只苦笑着说,这些日子真的太麻烦他了。
这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恐怕也不必问了。通话结束,陶然忍不住一声长叹。
何逊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这孩子自幼受了父亲为官和母亲从商两边的熏陶,早慧不说,还自带过人的敏锐,陶然简直没法糊弄他。
念头绕了好几圈,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她本来说晚上来,那不如我明天顺路把你送回去,她也答应了。”
多云的下午,天光半明半暗,何小少爷小小的一张脸仰起来看着他,如一轮朗月般不合时宜。他表情欠奉,一双眼睛却亮得过分,一看就是全明白了。
眼下这种时候,他可以保持沉默,陶然好歹是个大人,虽不是他的亲人,也勉强算个长辈,自觉应该尽力开解他几句才对。
可面对这样皎然的目光,再联想起这几天去接他放学时听到的零星议论,陶然真的不知道,对一个已经见过前倨后恭的孩子而言,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像样的宽慰来。
他想了很久要如何开口,久到何逊言已经礼貌地挪开了视线,开始盯着茶几上的马克杯了,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妈妈是不是不让你喝咖啡?”
探手一摸,果然已经放凉了,陶然拿起来一饮而尽,顺便去厨房又做了一杯热的,转身送到小孩儿手里。
谁知何逊言犹豫着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我舅舅……也说过一样的话,然后给了我一杯拿铁。”
这话要是换个大人说出来,当然是意味深长,但他毕竟还语带稚气,陶然听了也就含笑问他:“有什么区别吗?”
何逊言啜饮一口,仔细分辨了一下,认真道:“这个更苦。”
“嗯,我一般机器里都用深烘焙的豆子。”
何小少爷点点头,又低头去慢慢喝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厚重的云层背后,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逐渐黯淡。不知这孩子哪儿来的定力,连陶然都熬不住这漫长的静默,打算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何小少爷才总算开了金口。
“我妈妈以前,好像抑郁过。爸爸有时候要出长差前,会让我注意观察她,现在……”他飞快地抬眼望向陶然的脸色,看到他神色未变,显然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陶然没让他多等哪怕一秒,立时接口道:“好,我知道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完美如冰雕一样的小小少年,这才露出一丝裂缝:“我家……还会变得更糟吗?”
陶然实在做不到对他微笑,也不好叹气,只能尽量坦率地正视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何逊言又是半晌无语。
陶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稚子何辜,终于还是拿出了“杀手锏”。
“我听你最近在练船歌,为什么?”
——他学琴的进度陶然一听就有谱,再怎么快,老师也不可能让学琴不到两年的孩子弹这个。
何逊言勉强冲他笑了笑:“难听死了,是不是?妈妈说,这是舅舅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我最近一直想着家里,就……”
这口气真是平静极了,陶然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顶,何逊言没有躲。
“我弹给你听吧。以后你想听,就来找我。”
很快,客厅里就漾起了《船歌》特有的满怀寂寞。
陶然自然是手熟得很,而且与何逊言是实实在在的师出同门,连触键的感觉都令他听着心安。
在这如水波如潮涌的乐声里,何小少爷却想起了记忆里的另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