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梅令点头,那守卫立刻抬头甜甜地笑了,竟然是昔日花梅令的男宠小桃。
五年前,花梅令遣散了梅令山庄的男宠,但还是有些顽固地要留下来陪着他的,最后便被他扔到了总管那里都训练成了密探和守卫。说起总管,还是当年黑煞手下的一名暗卫队长,如今转明接了白抚的班。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花梅令紧了紧雪貂大氅踩着积雪到了大堂,大堂中东阳白凤正站在正中央的画像下,画像上画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他执剑而立英姿飒爽,长长的头发层层叠起垂在地上,衣袂翩翩似云端仙子。
花梅令一进来便带了一身的寒气,东阳白凤见他进来打趣道,“相见花庄主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和谦雪都来拜访三次了。”
花梅令拿着扇子笑眯眯地道,“正所谓无三不成礼,孤城主的心意本庄主算是感受到了。”
东阳白凤大笑起来,谈笑间转头朝任谦雪使了个眼色,任谦雪立刻会意拿起放在桌上的盒子。
花梅令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中有些羡慕。这几年来东阳白凤和任谦雪形影不离,他们之间的事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但他们的感情依旧很好,连默契也越来越深。
东阳白凤没注意到花梅令眼中的羡艳,只是拿出盒子中的一副青花酒杯,“这是我和谦雪的一点心意,另送了二百坛屠苏酒已经转交给了总管。”
花梅令笑着收下了,“孤城主年年都这么客气本庄主哪里好意思?只可惜鄙舍简陋也没给两位准备什么礼物。”
东阳白凤又是笑,笑到最后拍了拍花梅令的肩膀道,“年年如此,本城主都习惯了。”
这几年东阳白凤经常会来看他,任谦雪也会来,但大多只是坐在一旁不说话。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当年东阳白凤闭门不出时经常上门的自己,只是这次角色完全调转了过来。
花梅令适应不了别人的怜悯,便一直不肯回礼,东阳白凤也知道,却从没在意过。
两人又聊了一阵,东阳白凤便要走了,花梅令一路送他们到门口,屋外月色正浓,天气似乎也没那么冷了。看门的小童为他们打开门,东阳白凤道,“那今日便告辞了。”
任谦雪:“告辞。”
“慢走。”
东阳白凤点头抬脚便要迈出门槛,可这脚抬起来却没有落下去,因为门外密密麻麻的摆了一街的酒坛,连延数里足有上千坛。
东阳白凤有些尴尬,没想到这次来会正赶上这事,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送酒的人是孟三千。
五年来每逢新年孟三千便会偷偷送来酒,从不进门,从不打扰。白帝教这几年确实安分了,甚至只有在大集时才能看见白帝教的弟子下山采购一些衣服。
花梅令看着遍地的酒坛,月光下泛着潋滟的光,他抿了抿唇开口道,“叫大家来分一下吧!喜欢哪坛拿哪坛。”
“是。”那弟子应了一声便欢快地跑开了。
东阳白凤笑了,花梅令和孟三千的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开口,无论花梅令摆出什么样的态度,他都能理解。
“那我们便走了。”东阳白凤说完带着任谦雪一路飞远了。
大年初七,花梅令赶到了金陵山,五年的风雨经霜,石壁上的字早已不如当年清晰了。花梅令踏着雪坐到了悬崖边上,双腿垂在悬崖下面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这些年他似乎过的很好,逍遥自在谈笑风生。每年也依旧会到洛阳去听琴艺比赛,只是现在琴艺比赛取消了,换了一个说书的,说的是剑宗神刃和梅令山庄庄主的故事,其中缠绵悱恻爱恨纠葛,花梅令就像在听笑话。
应飒曾经问过他,“如果你能重来一次……”
话还没说完花梅令便先摇了头,“如果能,我会先杀光所有人的。”
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规矩,浮尧便是死在了这些规矩之下,武林道义、江湖侠义,一个个虚张声势的名号嘴上说说也就罢了,却就这么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花梅令忽然就自由了,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什么人跟他作对,江湖上再有趣的事也勾不起他的兴致,那个一贯唯恐天下不乱的花梅令似乎凭空消失了。
花梅令每年都会来这,看一看便走了,可今年他却不打算走了。他想留在这里,在石壁下盖一间小茅屋就这么度过余生也好。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花梅令这么多年慢慢体会到,只是在这里他最安心。
“爹爹,你看,又是那个大哥哥。”随父亲上山的小女孩欢快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爹爹,大哥哥为什么每年都来这里发呆?”
“是睹物思人吧……”一声哀叹从身后传来。
“什么叫睹物思人?”
“就像爹爹想与你娘同生共死,每年都要带你来你娘的故乡看看一般。”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花梅令却慢慢转过头,“故乡……”他忽然想去剑宗看一看了,看一看山洞,看一看浮尧生长的地方。
大年初十,花梅令赶到了剑宗禁地。剑宗自从宗主和神刃过世后便越来越不景气,信任宗主胆气有余才干不足更是让剑宗止步不前了。
剑宗禁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地,只剩下那十米一根的木桩连着铁索在风中啪啪作响。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花庄主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来缅怀旧人的呢?”紧接着一个空翻的声音,苦海禅师忽然立在了他的身后。
花梅令摇摇地看着山洞的石门道,“我知道他在里面。”
苦海禅师眯起眼,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花梅令勉强勾起嘴角道,“但恐怕已经是一堆白骨了,不,是一定。”
“花庄主从何得知?”
“我当年也以为他死了,可某一天我忽然想起来,将死之人怎么可能在石壁上刻下那么刚劲有力的字?更何况以浮尧当时的武功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后来我便想通了,定是我当年送给战盟主的神功丹让他暂时冲破瓶颈恢复了武功,但既然扯上了战盟主,那浮尧私下里必定与他有所交易,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他又回到山洞里了。”
“花庄主果然心思缜密,聪慧过人。”
花梅令却摇摇头不说话了,可他当年被痛苦充斥了大脑,等想清楚这些时早就过了浮尧三十岁的寿辰。不知他是带着怎么样的表情离开的,有没有在空无一人的山洞中想起自己,是不是现在一墙之隔,石门的那一面便是一具尸体。
“花庄主如此担忧,何不进去看看呢?”苦海禅师忽然提议,他伸出手,手心之上赫然是剑宗宗主代代相传的碧玺。
花梅令顿时惊了,他看着那碧玺仿佛看到了恐怖的噩梦,但同时他的目光却又不可自抑地带上了点点亮光。
“为……为什么?”
“老衲与战盟主有过约定,若是有一日花庄主你找到了这里,便将这碧玺交予你,届时是生是死都随你了。”
花梅令的内心忽然泛起波澜,一是对战天下的感动,一是对浮尧的期待。尽管后者很明显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可他还是期冀着,希望打开门能看到那个人,亦如当年他煞气逼人地走出来。
颤抖着手接过碧玺,走到山洞前嵌入,石门“轰轰”地响了起来慢慢地开启了一道小缝。花梅令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他从没这么胆战心惊过,脆弱的仿佛只要一点不对劲的气味都能打碎他的希望。
石门全部打开,里面黑漆漆一片,花梅令忽而壮起胆子拔下碧玺一步跨入洞中。没有了碧玺的支撑石门很快便又“轰轰”地关上了,苦海禅师看得目瞪口呆最后不得不仰天长叹一声,“天意啊,这都是天意!”
那是打开山洞唯一的钥匙,而花梅令却带着它进了洞,很明显,他根本就没打算出来,无论浮尧是生是死他都决定一直呆在里面度过余生。
花梅令进了洞好一会才适应了漆黑的环境,这里阴暗潮湿与五年前他和浮尧进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花梅令凭借着记忆向前走,他已经想好了去哪——石室,埋葬了无数剑宗先祖的地方。
花梅令曾经来过这里,所以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遍地的白骨,这次过来也便分外小心翼翼,他点开火折子却突然愣了,本应满是白骨的石室分外干净,连一根骨头都看不见,他分明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时尸骸还多的让人落不下脚。
花梅令愣了,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可能,那是他想都不敢想即便耗尽生命都不敢去奢求的愿望。
他顿时转过身拔腿便跑,漆黑的山洞让人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花梅令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向山洞的深处,因为只有那里隐约透着光。
那光很弱,是淡淡的月光。浮尧曾经说过山洞中也不是一丝光都进不来,只是石壁层层遮挡,能透进光的地方屈指可数。
眼看着接近那淡淡的光,花梅令却又突然害怕了。如果那些尸体是浮尧临死之前收拾的呢?如果转过这个弯看到的是一堆白骨呢?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呢?
花梅令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去承担浮尧再死一次的打击了,他停下来靠在石壁上,明明只差一步却说什么都不愿迈出去。
忽然里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十分微弱但却惊的花梅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瞪大眼睛似乎已经忘了该做什么,只是竖着耳朵使劲的听。
“吧嗒”又是一声响。
明明那么小,却好像一把刀子豁开了阴霾的天,腿不受控制地迈出一步,转过石壁眼前豁然开朗,连花梅令的双目都亮了起来。
那是一片空地,透着细微的月光,还有一片死水泛着银光。这里似乎是山洞中唯一生长着活物的地方,地上还长着几棵老树,但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地上是无人清理的落叶。
一个人就这么背对着他蹲在树下,短短的头发,破烂的衣服。他伸出手捡起地上枯黄的树叶在水中洗了洗然后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碎了。
他吃的很慢,手还在翻找着下一片能吃的叶子,熟悉的身影就这么蹲在树下,连他来了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