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酒冷道,“正好,我二人在厉三娘澡堂洗浴,结果她指使小厮偷盗我等钱物,请贺大人公断。”
贺展鹏道,“我自是会公断了,你可有人证物证?”
陆酒冷道,“我与这位小苏都是人证。”
厉三娘长声呼道,“大人,冤枉啊...我开了门做生意,可是清白生意人。明明是这二人想讹我银子,才诬告的,请大人做主。”
贺展鹏道,“我自是会做主,你可有人证物证?”
厉三娘道,“我与我店里的人都是人证。”
贺展鹏苦恼道,“这位公子,不好办啊,人家证人比你多。”
陆酒冷道,“哦?贺大人说的奇怪,难道这断案是只凭人多,就是打架人多也未必赢。我宋昊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贺展鹏笑如弥陀,“这座雁北城的规矩就是谁人多就是谁的理。”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愣,“你是宋...宋昊?”
陆酒冷道,“不错。”
贺展鹏一下子抱住他的大腿,“宋大人啊,我苦苦守着这雁北城三个月,总算把你盼来了。”
陆酒冷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瓜果车上,想着果然是够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边城规矩(二)
贺展鹏收拾了摊子,引众人进屋。
陆酒冷见那明镜高悬的堂上结了蛛网,堂中摆的几张椅子也是破旧不堪。
阶前坐了个少年,手中拿了个鸡毛掸,正打着盹。
贺展鹏拍了他一下,吼了声,“起来了,睡,就知道睡。”
少年迷瞪瞪地睁开眼,吸溜了一下口水,“开,开饭了?”
贺展鹏见他不长脸,气不打一处来。“吃,就知道吃。县令宋大人来了,赶紧收拾下,烧壶水去。”
少年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一排人,唬了一跳,也没认清哪个是宋大人。拿了鸡毛忙掸掸了掸椅子,请众人落座,拎了个大水壶跑去烧水。
贺展鹏自去车上拿了个瓜切了,请众人吃。陆酒冷见这少年不过七八岁模样,说少年都有些勉强,也觉得奇怪。
贺展鹏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县衙的柴薪皂隶,叫王英雄。”
陆酒冷自从决定扮作宋昊,也用了心,知道当朝的正七品俸禄一年四十两白银,嗯...够他和小苏洗一次大池子。
配柴薪皂隶四个、马夫一个。
陆酒冷道,“这孩子也太小了吧,怎可当衙役?”
贺展鹏正支支吾吾,不留行啃着瓜插嘴道,“这事我知道,可怪不得贺大人。王英雄的父亲原来也是县衙的衙役,但被沙匪给杀了。结果上面连抚恤金都不肯给,贺大人没办法,又不能眼看着孤儿寡母饿死,只好把人家孩子收了,改了年龄报上去。衙役虽然穷,每月就那么一两银子的俸禄,但好在能吃得饱。”
贺展鹏道,“属下欺瞒之罪,请大人宽恕。”
陆酒冷道,“贺大人慈悲之心,何罪之有?只是这沙匪如此胆大妄为,连官差都敢杀?”
贺展鹏回道,“雁北名为关,四面俱是沙漠,沙匪也比别处猖獗,据传藏在沙漠绿洲中的沙匪已有数千人。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我们城中的百姓共同出资,捐献些粮食银子,送与沙匪,买个太平,这么些年也相安无事。不知道今年怎么了,却把前去送礼的王捕头给杀了。后来前任县令急忙派人向燕王求助,这才派了一支守军过来。听领军的孙将军说沙匪头目换了,是个蒙人,叫什么岱钦,这人年轻好战,他既然收了礼还杀人,只怕还会袭扰这雁北。”
陆酒冷想起,那日他们遇上的那名蒙面的马贼身手不俗,看起来有些似异族,莫非就是那个岱钦?道,“其实此地荒凉,大漠之中无险可凭,并不适合设城。”
贺展鹏道,“这个啊,咱们就关起门来说。早年那位将燕云州大部割给了北燕,就剩下这座孤城还留在版图上。但只要这座城还在,便算燕云州没被汉人给输个干净。那位这一辈子文成武德,到头留这么一个污点,怎么能甘心?做梦都想着把燕云拿回来,你看可不把燕王和萧王都派到离这百里的绝云关来了。”
厉三娘喝了王英雄递上来的茶,插嘴道,“我听说燕王和萧王是犯了事,才贬到此地的,和燕云有什么关系。”
不留行道,“我可是和三娘一起偷偷去看过那燕王,长得那叫俊俏。”
厉三娘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知道什么是俊俏?”
不留行咧了嘴,小声嘟囔,“小爷我当年可是偷遍五省的神偷...偷香窃玉也是做过的。”
贺展鹏眯了眼笑,“帝王权术之道,进退皆天恩,翻覆皆成局,这位成帝啊,嘿嘿...”
苏慕华见他们谈得热闹,只安静喝茶。
听闻这雁北是流放之所,卧虎藏龙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只一个八品主簿便可如此指摘朝政。
这位贺展鹏与五年前权倾朝野的内阁次辅同名。那位贺大人长袖善舞,贪得天怒人怨,最后被贬出京城时满城放鞭炮,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话。
莫非,那人一贬再贬竟然贬到此处?
贺展鹏聊了片刻,王英雄也将另外三名衙役,外加马夫唤了来。陆酒冷见这三名衙役,其中一名胡须皆白,一脸老态,叫马不老,一问之下已经年近七旬,不禁有几分默然。另两名张清,赵廉,勉强算是可用。那马夫是本地人,熟悉一应牲口,倒是个手脚利索的。
见过县衙里的人,陆酒冷将苏慕华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我的...书童,叫宋小苏。”
贺展鹏见苏慕华端坐饮茶,举止之间风骨如文人雅士。咋舌道,“书童?大人这样的书童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吧。”
陆酒冷答道,“路上捡来的。”
厉三娘眼睛只往苏慕华身上看,笑道,“这样出手阔绰的书童竟然还能捡的?我怎么就没捡到一个。”
不留行也道,“就是,人家出手就是一锭金子,你这大人一年才多少俸禄?”
陆酒冷沉了脸,“你们怎么还在这?收监收监,改日升堂再审。”
苏慕华躺在床上并未入睡,耳听沙漏,算算时辰又到了丑时。双手虚握,收气于丹田,眼前白雾渐渐散去。
月透过土墙上的窗洞照了进来,苏慕华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半轮明月挂于深蓝天幕。
他见此青天朗月心情颇好,笑了笑打开门,轻悄悄地翻出了府衙的墙头。
雁北边城已经沉入深眠,苍凉的半轮月照着黄色土墙。
苏慕华施展轻功穿过街巷,手中握着一壶从酒馆厨房里顺来的酒。
他坐于城墙上看着那半轮月,遥遥想起方接掌春风得意进宝楼那日,坐于京师风烟里,也曾对着一轮半圆的月举杯而饮。
当时良朋在侧,宴饮正酣,何等快意!
今日少年明日老,人生几见月当头。
他目光落在城外的月下环形的山丘上,那山丘并不高耸,不过砂砾堆成,只有几株低矮的灌木。
城墙之外,月华如洗照得那山丘之上的景象分外清晰澄明。那山丘之上有白衣之人正在月下起舞,苏慕华可以看清那是一位男子。他甚至已经看出那人并非习武之人,只是步履进退间翩若惊鸿,颇有几分似戏班里刀马旦的身法。
手中青锋映月,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
那男子舞罢,广袖轻舒,向着城头转过脸来。
苏慕华忍不住一惊,这人眼眸秀长,眉间英气,只是脸颊上刺了个黥印,如张开的黑色蝶翼,便坏了那一段风流蕴藉。